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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ST STORY ALPHABET(5) ...

  •   如此天和景明,上课仿佛耽搁了老天的恩赐,不如去西湖边上看风景。
      西湖是学校西边的湖,不是那个传说中被白蛇娘娘渲染得烟视媚行的人间天堂——而是学校水生生物研究中心的领地,它们把湖面分封一番,各自插上领土标签,还立下合同互不侵犯。
      每块地方养殖着各种不同动物。
      如果不是原处有座小小山丘,岸边有几株还算婀娜的杨柳,这儿应不会被当作“情人坡”,因为山坡相反方向一线是一条露重苔滑的小道,道旁长满各色植物,有精致矮小的女贞树也有粗壮参天的法桐——不像其它地方被修剪整容过,而是任其横生。
      说得好听是幽静。
      事实上则是阴森,恐怖,黑暗,潮湿——怨气冲天。
      小道再过去就是一道年久失修的围墙,烂得千疮百孔,被植物们挤挤搡搡不知所措。墙的另一边是古旧的别墅区,据说不少校内高层都有据点在此。
      大概是年代过于久远,基本上人们很少入住,诺大的一群千奇百怪似乎是民国时候建起来的房子,就这么闲着。
      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我热爱那些老房子们,因为它们就像我长大的那个地方,小小院子,爬满植物叶片的墙,低矮的篱笆和门前的石子漫成的小径——看着它们,远去的记忆也能零碎地招回来一些。
      “你在哪儿?”红莲啪啦来一条短信。
      我如实以告。
      他无不怅怅地说:“真可惜,有一出好戏本想叫你一起看。”
      他每次叫我看的好戏,不外乎是两只麻雀在争夺一条毛毛虫,一枝长得特别高大的狗尾巴草,最有观赏价值的就是昨晚的流星雨了。
      应该没看到也没有什么好悔的。
      柳树阴下颇暖,我就这么靠着树干昏昏欲睡——虽然我喜欢这儿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植被丰富而没有万恶的桂花树,但漫校园的香气,难免飘来些许。
      令我清醒过来的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柳殇柳殇柳殇——————”
      我轻叹一口气,眯着眼看见端木红莲在迷朦阳光里的剪影:“你真是到哪里都能睡啊,到午饭时间了,看看表。”
      他把手腕伸到我面前,我知道他从不戴表,索性眼睛一闭:“红莲,你从医院回来啊?浑身酸味。”
      “BINGO!”他摇晃我的肩膀,“快醒醒。”
      “你病了?”我被他摇得牙疼,只得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月白色长襦,腰带上垂玄绳环着血红色一串玉,十分亮眼,袖口裙边的流云图案用黑线拈金绣成——说实话,我颇欣赏此人对衣裳的口味。
      脸色白皙是天生的,瘦也是天生的,他笑的夸张,不像有病。
      “我当然没病,但是我刚才送丁宁去医院了。”
      丁宁?
      我终于坐直:“她怎么了?”
      “她——”端木仔细想了一下,“她摔断了手。”
      “你怎么会……送她去医院?”
      “因为我去你上课的教室找你啊,谁知道你居然翘课。”他故作张致地夸张叹惋,“唉,真是……谁知恰好看见她跌了一跤,课桌又偏偏不巧地砸在手上。”
      “我们班没人了么,怎么会让你送?”我狐疑看着他。
      端木满脸笑意:“当然不是,我碰见她的时候是在一个人走空的自习教室里,她准备去上你们的……不知道什么课,可惜一不小心——原来美女摔倒的样子,也是很狼狈啊~”
      人家手断了他居然这么开心。
      我没好气:“你说叫我看好戏就是这个?”
      “这个……当然不是。”端木红莲拉着我向食堂赶,一路上环佩叮咚,“当然不是——我叫你是看别的。”
      “什么?”
      “哎呀,没都没得看了,还有啥好说的……今天不然我们不去食堂吃吧,从西门出去右拐第一家的鸡汤面简直是人间极品……”

      丁宁骨折的是手指,我真没想到。
      她会来找我,我更没想到。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夕阳满天,整个下午都和端木红莲耗在一起,他说要在山坡上找一棵有四片叶子的草——那可是能满足心愿的哦——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严肃得好像真的一样。
      丁宁坐在我的椅子上,右手打着厚厚的石膏。
      郑羽和她闲聊,丁宁说:“医生讲,以后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说完,她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丁宁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睫毛浓黑,展成一柄小扇子,眼眸的颜色不深,总是水汪汪流光溢彩,有如两颗琉璃。
      看得我没来由地一抖。
      “柳殇,我等你很久了。”
      郑羽直勾勾盯着我看:“我……去吃饭,晚上约了人自习,先走了。”简直有些落荒而逃。
      门关上,我开灯,阳台的玻璃门映着艳红的一抹余晖,像一滩血。
      “你能看见的,是么?”
      我点一支烟:“不介意吧?”
      丁宁摇摇头,左手拇指轻轻抚着中指的指甲:“没关系,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能看见它们么?”
      没什么好问的,类似我不能跟别人解释,我为什么能看见,一个道理——这世界总是有很多问题难以解决,即使人们觉得自己强大到可以推动或者毁灭地球:“你是不是想说,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你说的‘她’是谁。”
      “你应该见过她,但是那天晚上却没有看到。”她的手指很漂亮,即使是打上了石膏,从绷带里伸出的指尖依然如同春笋。伤痛让它们失去了平日健康的粉色光泽,可是苍白得近乎透明,仍很美。
      所谓天生丽质,理当如此吧。
      “谁?”
      “我妹妹。”
      我将烟灰掸进窗台上空的可乐罐里,还剩一底儿没喝尽,落进去的炽热尘埃发出“嗤”的一声淬响,真好听:“我不记得……我见过,你的妹妹。”
      丁宁笑道:“她没说自己是谁,可是她对我提起过你。”
      “什么?”我不明白。
      “我妹妹可能已经死了。”丁宁的唇角勾起来,仍像带着笑意,可明明眼神很哀伤。
      我不出声,她径自说下去:“前天晚上,我梦见她了——或者说,碰见她了,你知道那种感觉,我平时并不能看到这些,所以,应该是梦见吧。”
      “她说她见过你,还跟你说过话,所以我想有些事情可以说给你听。”
      丁宁的妹妹,还和我说过话?我继续摇头:“你不必……”
      可她毫不理会我的拒绝,也没有觉察出我并不想听的情绪:“柳殇,帮我个忙,如果你看到她,告诉她我很想念她。说,这几年来,我们都没有放弃找她。”
      “你说,可能死了。”我莫明。
      “她失踪了很久,一直没有音讯,我想,如果我梦见她,她又对我说那样的话——大概,就是……”她的笑意终于隐没,眼睛里泛出泪光。
      烟头整个塞进可乐罐子的小口,又是“嗤”的一声,我递给她一张纸:“对不起。”
      丁宁摇摇头,将泪拭去:“所以,请你一定帮帮我。”
      我只得不停点头,遭遇这种事,想必非常苦恼。
      “我和妹妹是双胞胎,她小我二十多分钟,她——”似乎迟疑应该如何措词,丁宁哽咽了一下,“她比我漂亮,也更活泼开朗,所以从小大人们总是偏爱她而不是我。可偏偏……高一暑假我们全家去广西度假,她就再也没回来过……”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呈现一整片漂亮的暗蓝色,只有西边一丁点淡黄。听到这种悲惨的故事,我应该心情沉重,满怀苦闷,或者柔声安慰丁宁,拍着她的肩膀说难过就哭出来?难怪端木红莲说我是个冷漠的人,我只是坐在自己的床头,点起另一根烟。
      丁宁深吸一口气:“我真的,很对不起她。”
      “啊?”我有些走神,因为气氛实在太沉闷,“你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丁铃,铃铛的铃,因为妈妈觉得她笑起来像铃铛一样。小时候我总是很安静,所以他们取了这样的名字。铃铃……我真的很对不起她,那时候如果我不让她去……”
      我把我的整包抽纸放在她怀里。
      然后认真地听完关于丁铃的整个故事。
      她和丁宁长着一样的面孔,真是天使。她走失在广西的山间。她和姐姐相约去探访山间的一个未曾开发的溶洞,骗过父母说不过是去漂流。到了洞口两人怯阵,又悻悻反转,丁铃接到同去旅游的同学的电话,是那个高个戴眼镜的男孩。她欢欣地丢下姐姐赴约,可男孩没等到她,她从此消失不见。
      三年来,家人一直没有放弃找她,所以她的魂魄才回来告诉姐姐,自己在哪里?
      这故事离奇得像八点档肥皂剧,未免过于不真实,偏偏居然是真的。
      我摇晃着那个充斥着烟头的易拉罐,总觉得哪儿难以理解:“那么,她怎可能三年之后才回来?”
      “因为家人在家里请了师父做法,贴了符纸,她可能进不去。”
      怎么会有父母禁止死去的女儿归家,我愣:“为什么这么做?”
      丁宁的眼泪一晃又流出来:“爸爸妈妈是为了我好,自从妹妹不见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浑浑噩噩,好像丢了魂一样,所以……我自己记不起来,那一个月之内所有的事情,现在还是毫无印象。”
      丢失记忆的感觉确实痛苦,我叹口气。
      “而且,我从那时候起,染上了妹妹才有的毛病。”
      夜晚完全来到了,天上开始闪着星星。
      丁宁定定看着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从前,不梦游的……”
      对着她的眼睛我总紧张,不能不想起那天晚上,她微笑着捧起栀子花,声音在黑夜里尤其糁人,她说“姐姐,还给你。”
      难道姐妹俩的魂灵,聚在了同一副肉身。
      白昼姐姐,夜晚妹妹,大家共享——算不算姐妹情深?
      “我真的没遇见过……丁宁。”我迟疑了几秒,还是改口,“也许遇见过吧,她说要还一朵栀子花给你,那是什么意思。”
      “花?”丁宁怔怔想,左手拇指依然慢慢地慢慢地在中指上转圈,我忽然觉得这个小习惯透着邪乎。
      “我想起来了——栀子花,是高二开学的头一个月,我作为学校的交流生被派去日本,接我的那个女生送给我的见面礼。也是,铃铃一直以来最喜欢的一种花,所以我把花供进了神社,给铃铃。”
      做了鬼之后的思维真难以理解,既然是姐姐送的,收着好了,何必要还,我腹诽几句:“你一定也很喜欢栀子花,所以她才要还给你。”
      “不,我一点也不喜欢栀子花。”丁宁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难以深究。
      我毕竟和她仅仅点头之交,居然相对坐着说了这么多话,对于我算是破天荒头一次,正愁着如何收尾,周憬回来。
      她新做了头发,染成眩眼的酒红色,烫成大波浪,丁宁客套着夸奖。
      周憬撇撇嘴角表示听见了,看着丁宁裹成一团的手,张嘴却没说出问候——坐下开始拆假睫毛。
      “你的手还好吧?伤在哪儿?”我发现我也完全忽略了慰问伤情。
      丁宁咬住下唇,好像痛得厉害:“断了小指,无名指……飞来横祸。”
      “真可惜,是不是以后都无法弹琴了?”周憬扭过头问。
      “医生说要看恢复得怎么样,如果好好保养,也许能行的。”丁宁几乎又要哭出来,好在忍下,“柳殇,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她没什么好谢我的,我并不知道怎样传达她对她妹妹的口讯。
      周憬将伪装全部除去,开始看她哭哭啼啼的韩国连续剧,我也缩上床,耳边飘过她善意的提醒:“记得关手机,小心辐射成脑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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