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风轻》双语燕

18、第 18 章

　　头也不回。
　　这是我生平最狠心的一件事，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让我如此决绝。
　　就在踏出顾氏家门的那一刹那，忽然觉得恍惚，脚步发颤，我竟犹疑迈出最后一步。我，此时此刻所作所为真是值得？
　　哥哥正躺在我的竹椅上，闭着双眼。景秋亦被我威胁不许跟来，但她正站了在院子里那棵茂盛的梧桐树下，目送我远去。而家里其他的人，诸如二夫人三夫人正蜗在屋子里吃冰镇西瓜。我的弟弟妹妹睁大了眼睛以为我又发了疯癫性子，正拉着管家和其他下人意欲阻止我。
　　背后一片嘈杂，而我的心却清冷。
　　深深呼出一口气，缓了心神。握紧手中的剑，摸摸怀中的银票，只在心里说一声：江湖，我来也。

　　敬阳王城中仍是一片缟素。我男子装扮，离家越走越远。不到晌午，出城门往西而去。
　　看来宣帝果真善于治国，官道两旁零星却不稀少各类茶肆、酒庄。不过也是挂了白绫，一片肃然。我在一酒庄暂时歇脚，吃些饭菜后再往西。
　　往西，是临风，一个不大的县城。临风一直默默依附于敬阳的天威下，但却因“胡月楼”而扬名江湖。那胡月楼不是吃的饭菜喝的美酒天下有名，而是耳目广集信息通畅的江湖寻人之所。
　　我要先往那儿去，去找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的师父，自三年前又不辞而别却至今不见。
　　找到他，我才能真正笑傲江湖。
　　烈阳使人恹恹。因为举国大孝的缘故，酒庄已不卖酒，只做些素食饭菜招待客人。还好，这次是离家出走，没有挑剔饭菜。
　　三三两两的人行走在官道上，也有两三个人坐在我的对面。
　　我举起杯子，深褐色茶水，散着断裂的茶梗。
　　“知道么，先帝大殓一过，新皇帝就要登基了。”耳旁传来一个粗旷的声音。他话刚一落下，旁边的人就拣了话头，说：“我还以为什么大消息，不就是这点子事情，老三，你也该多跟六爷他们混混，捞些不一样的消息！”
　　说话的人很得意，显然使刚才的人不满。
　　“我说石头，六爷他们是是什么人，你我两个粗人也配？”老三的话语很冲，冲着旁边人。
　　那个叫石头的男人灌了一口茶，更加鄙夷：“老三啊，你怎么不抬头看看天啊。这六爷是响当当的人物，但咱们铁叔也不赖。如果不是铁叔替六爷挡了那一刀，六爷还不知道在哪儿，又怎么会跟‘百里营’搭上了道？说来说去，还是咱们铁叔厉害！”
　　老三“呸”了口唾沫，说：“是是是，你的铁叔厉害。”
　　这句话让石头很是得意，摇着头说：“我说啊，你就这个脑袋最糨糊！告诉你吧，”他压低了声音，凑到老三耳朵边：“也告诉你不告诉旁人，你可不能张扬了去。那日六爷来谢铁叔，我悄悄听见的。说什么新选的皇帝不乐意，跑了！”
　　手上的杯子微震，茶水滚出，烫手。
　　他们说得是？
　　老三赶紧捂了石头的嘴，左看右望后小心翼翼：“破石头，又臭又硬，什么事情不好说，偏拿这事说笑！”
　　一听这话，石头不乐意。更扬了嗓门，大声吼：“我说笑？我说什么笑？嘿，老三，你还别不信！六爷说了，道上的人收了朝廷的好处，为找新皇……”
　　话语自然没出口，就被捂了个严严实实。
　　心惊讶，难不成真是在说表哥？可这话语间几分是真，又几分流言？
　　“哎哟，我的石头。你不怕掉脑袋，我婆娘还等我回去做饭。”老三拿起桌上的草帽，溜得真快。
　　石头呸了一口，又顺了口茶，自言自语：“没用的东西！”
　　他安静下来，但我的心却被重新搅起。
　　我与丞相府联姻被姨母召进宫的那天，没有见到表哥，按理他该来见我。还有姨母走的那天，表哥竟然也没在场。当时还以为表哥是怕难受，故意避讳了。但现在想起来，这其中是有些奇怪。
　　难道，表哥真的跑了？
　　难不成跟我一样，不喜欢即将面对的事情而离宫出走？

　　怎一个惨字？
　　怪不得父亲母亲无暇顾我，原来他们早知道表哥的事情。
　　表哥离宫出走，我也离家出走，身为顾氏却将责任全给摔了粉碎。心底打翻五味瓶，堵得难受。表哥出走，父亲母亲、顾氏一门无疑被置风潮浪尖！而当他们焦烂了额头，知道我跑了，又会怎样？
　　捂住胸口，喘不上气。
　　顾氏一门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在南朝的宣帝天下，顾氏早是名存实亡。我的父母却依然撑守，撑守着“姓”残喘于世。然而除却姓氏，顾氏一门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二夫人三夫人的弟弟妹妹，连同家奴家婢共有四十三人。
　　这四十三于南朝一个富贵人家而言，根本不是什么。
　　但对于前朝皇族后裔而言，确是血脉承传！
　　南朝中没有人愿意顾氏血脉承传下去，更加不愿意贤妃顾氏的儿子，我的表哥轩辕将天继位为帝。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将辛苦打来的江山再一次送给前朝！
　　我的表哥，我的姨母，我的父亲母亲自然也没想到能重回帝权。
　　但铁血三公的曹丞相，连同一口气接不上另一口气的御史大人，以利益加威胁让朝中各人忍痛屈于宣帝遗诏。更加以利益加威胁让顾氏一门与曹门、蒋门联姻。
　　一纸遗诏看似换来几家和谐，然却带来顾氏一门离大宝最近却最不敢张望的日子。
　　姨母殉葬，自然不是皇太后。表哥因顾氏被曹相抽离，登基后自然手无实权。这样的苟延残喘让任何一个有血性有志向的男儿不能忍受！
　　脑子里不断浮现表哥的模样。那个总爱逗我，也爱跟我拼命抢东西毫无兄长模样的表哥，真就无视这苟延残喘的日子，跑了！
　　我离家出走，或许会株连景秋挨打，亦会让哥哥受难。
　　但表哥出走，却会让顾氏一门挨朝堂的打，挨南朝挨曹丞相的刀。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我怅且悲，欲哭无泪。
　　此时的我，早已远离了敬阳，远离了纷乱烦扰的尘世。此时的我自然也无法体会身处“天阴雨湿声啾啾”之中的顾氏，体会我父我母我四十三族人面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