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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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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吃完饭后,我和老九在街上闲逛。
灯光繁密,马路两旁霓虹招牌闪烁。前面有一家新开张的餐馆,服务员奋力拉客,门前的花篮被挤得歪歪扭扭。
我悄悄溜过去抽了一支康乃馨,又悄悄溜回老九身边,学着阿元深情款款的模样:“师伯,这是师侄的一点孝心,还望笑纳。”
老九没理我,继续往前走。
我抱住他手臂,将康乃馨别在他耳边,调戏道:“呔!好一位美貌的少男!”
老九冷冷道:“闭嘴。”
“师伯,你脸红了。”
“闭嘴。”
“师伯,为什么他们都看着我们……”
“闭嘴。”
“师伯……”我可怜巴巴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师伯啊。”
老九没说话。
我故意为难地小声:“既然你不喜欢我叫你师伯……那我还是叫你老九好了。”
老九面无表情地:“叫师伯。”
我真的快哭出来了:“你、你……恶趣味!”
老九忽然停下,微侧过头,没有什么情绪地:“你不喜欢叫我师伯?”
我诚实道:“喊不出口。”
老九继续往前走:“为什么?”
我小声道:“你和我都是那种关系了……为什么还要逼我喊你师伯。”
老九微微沉吟,手悄悄与我十指相扣,“还有呢?”
我脸上发热,“没有了。”
他黑瞳里泛出些微笑意,熠熠动人,“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侧头认真地看着他。
橙色灯光下,老九眉目粲然,眼神沉如深海,唇角似弯非弯,耳边……一朵康乃馨灿烂开放。
我不动声色地取下康乃馨,干咳一声:“师侄关系啊。”
老九手上收紧:“嗯?”
我:“痛痛痛!”怨念道:“就是那种啊!”
老九侧目:“哪种?”
我:“□□。”
老九:“……”
老九彻底不理我了,木着脸到前面一处小吃摊位坐下,点了一碗面皮。
我蹭过去挨着他坐下,对摊位老板说:“再加一碗。”
还未等摊位老板开口,老九冷冷道:“不用。”
我只好苦着脸圆场,对摊位老板说:“不用,谢谢。”
摊位老板和气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不用在意。
我悄悄在桌下勾了勾老九的尾指,小声道:“师伯,我错了。”
老九没吭声。
我继续忏悔:“我不该说咱俩是□□……□□是指近亲之间产生性/行为,我们不是近亲,所以我不应该乱用词。”
老九的脸越来越黑……
我识相地闭嘴。
面皮很快就被端上了,我去拿筷子,老九按住我的手,拆开一双木筷,夹起一根面皮,“啊”了一声,漠然道:“师伯喂你。”
我:“……”勉强张开嘴吃了一小口,心情复杂到极点。
老九:“好吃么?”
我:“……好吃你个头!”
老九唔了一声,又夹起一根面皮朝我嘴里送来,“张嘴。”
我真想把他拍到墙壁上去抠都抠不下来。
耷拉着脑袋回到叶家铺时,已经十一点了。
叶田田坐在正厅靠椅上,撑着下巴欣赏一幅山水画,见我和老九回来了,眼皮也不抬一下:“回来了?”
我应了一声,老九道:“是。”
叶田田道:“回来了就去好好休息,明天杂事诸多,得有一个好的精气神。”她打了个呵欠,“不早了,我也去睡了。”
我向她挥手:“晚安。”
叶田田起身的动作顿了一顿,眉角眼梢漫开笑意:“晚安。”
叶田田走后,正厅只剩下我和老九。
睡了一整天的我精神抖擞,去旁边柜子里摸了副围棋摆在茶几上,榧木棋盘,汉白玉棋子冰润剔透。
老九走过来拈起一枚棋子,“从不知道你喜欢下围棋。”
我奇道:“谁说要下围棋?”拈起一枚黑子正中天元,“我下五子棋。”
老九:“……”
他无奈,只好拈起一枚白子跟上。
我边下边小声说:“刚刚师母在看什么画?”
老九:“莲花图。”
我了然地点点头:“墓室地图吗?”
老九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乖乖闭嘴,作洗耳恭听状。
“师父仿王冕画的莲花图。”
我想起师父的画技,立刻没兴趣了,懒洋洋地落子:“哦。”
老九拈起白棋瞥了一眼棋盘:“火柴带身上了吗?”
我:“带了。”
他啪地落子,白棋形成三四局面,“跟我来。”
2
我和老九决定去窥探祖父的那一段风韵往事。
但又鉴于窥探祖母本人危险性太高,改为窥探莲莲。
老九说,莲莲从出生开始就跟着祖母,恰好可以探究一下,阿元觉得祖母有问题的理由。
望着熟睡的莲莲,我点燃了火柴。
火光燃起的那一刻,周围蓦地腾起水雾,待水雾消散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的尽头,有水滴声轻响。
我小声问老九:“这次怎么没出现暴风雨?”
老九道:“莲莲只是个孩子。”
黑暗的另一边,传来叶田田黯哑的声音:“这是什么朝代的?”
一个年轻男声答道:“古墓两旁壁画的底色层采用的是石灰浆,题材以花卉为主,色调具有佛教色彩……”
叶田田打断:“说结果。”
“明朝。”
“墓主人身份是什么?”
“难以确定。”
叶田田冷哼一声。
我想起叶田田之前说的话,小心地拉着老九藏到石壁凹陷处,轻声问:“这是在古墓里?”
老九唔了一声。
“叶田田她确实……很有问题。”
不是很有,是非常有。
她太心急了,完全不像一个合格的盗墓者,虽然我也不知道合格的盗墓者该是什么样的,可至少不会像她现在这样。
叶田田冷冷道:“继续往前走。”
莲莲的声音怯怯响起:“田田,我怕。”她带出哭腔,“你看张大哥打火机的火苗摇摇晃晃的……前面说不定会有塌方。”
我脑袋一瞬间挤满了疑问。
田田?莲莲跟祖母平辈相称?
还有,叶田田不是陕西一带有名的摸金校尉么?怎么观察力连个小女孩都不如?
叶田田沉吟许久,淡声道:“那今天到此为止吧。”
莲莲立马多雨转晴,欢呼:“好耶!我饿死了。田田,我要吃锅盔。”
叶田田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莲花手好气魄!”年轻男子舒了口气,拘谨道:“今日非常荣幸跟莲花手合作,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再会。”
不等叶田田回答,男子一溜烟就跑了。
通道里安静了下来。
半晌,莲莲歪头,出声打破寂静:“田田,你这么心急做什么?”
叶田田:“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莲莲:“不用,放下我下来。”
我努力克制蹦跶个不停的好奇心,克制了半天没克制住,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瞅向声音的来源。
莲莲拍亮一根冷光管,表情天真地扫了眼周围,“明朝的壁画古墓……倒是第一次见这种斗,可惜商业价值不大。”
叶田田似乎憋着气,“你没来过?”
“是啊。”莲莲点头。
“既然你没来过……那你怎么跟我说这个墓对你很重要!”
“别气别气。”莲莲软软安抚叶田田,手上冷光管凑近壁画,“你过来看看,上面画的是什么。”
叶田田深深呼吸,劈手夺过莲莲手中的冷光管,“上面画了……”她语声骤然小了下去,过了好久才颤抖响起:“……不老泉?”
壁画色彩艳丽,画工栩栩如生。当然,这种栩栩如生只是建立在明朝普遍的画画水平上,放在现代是一幅很成功的抽象画作。
莲莲眼含笑意,“是啊,不老泉——”她虚空指了指壁画,“你看,这个人由耄耋老翁变成了翩翩青年,再由翩翩青年变成了稚龄儿童……”她慢悠悠地笑了一声,“可不就是我现在的模样么?”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我倒抽一口冷气。
老九及时地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拉了回来。
叶田田茫然道:“不老泉在……这里?”
莲莲:“嘘,有只老鼠,等会再说。”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老九的手,冷汗直流。
脚步声慢吞吞地响起,一步比一步更近……
在临近墓道拐角处,终于停了下来。
我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泪眼汪汪地转头瞥了老九一眼。
老九将食指抵在唇上,摇了摇头。
莲莲:“还不出来吗?”
叶田田:“这墓室里还有其他人?”
莲莲神秘一笑:“也许。”
我想起了第一次碰见莲莲的时候,她顶着双环髻绕过屏风向我走来,矮矮胖胖的身体摇摇晃晃,像一只圆滚滚的球,鼓起脸颊的样子可爱极了。
又想起她刚刚那一声冷笑,以及老成的语气,心里乱成一团。
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什么答案要呼之欲出,却呼了半天还没呼出来。
莲莲:“既然你不出来,那我就过来了。”
脚步声又响,老九松开我,眼神暗沉地抻了抻手指,手臂肌肉紧绷,一副“等莲莲过来了就去干掉她”的架势。
我蹲下捂住眼。
3
静了大概五秒钟。
老九漠然道:“好了。”
我诧异地放下手:“好了?”环顾四周,我茫然道:“这是哪里?”
眼前一片繁盛到快要衰败的景色,粉红花瓣堆叠如云,层层掩映的桃枝后,是冒着热气的温泉。
我又盯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换地方了?”
老九:“……嗯。”
我松了口气:“换得真及时。”
老九眼神瞥向地上新鲜的脚印,示意我小声:“这里刚刚有人来过。”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老九的话似的,桃林后响起女子剧烈的咳嗽声。
老九迅速拉起我躲到几棵交缠的桃树后。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探过头去看个究竟,又怕出现像刚才那样的事情。
不等我做完思想斗争,女子黯哑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好了么?”
一道年轻清冷的男声:“别急。”
老九轻轻将手掌贴在桃树干上。
我:“?”
他手臂青筋迸起,暗下狠力,离他最近的几棵桃树开始疯狂凋零花瓣。
我:“……”
老九漠然小声:“可以看了。”
我明白过来,感动得一塌糊涂,悄悄握紧他的手,借着花雨小心拨开被花瓣压得低垂的枝干露出一双眼睛。
“痛……”
“忍。”男人淡淡道,手上专心动作,即使这边花落得这么反常,也没有引起他的半点注意。
温泉旁水雾弥漫,我始终不能看清楚躺在他手下女子的相貌,以及他到底在做什么。
“够了……”
男人动作微顿,他讥诮地低眼,望向水雾里低声哭泣的女子:“这就够了?我连一半都还没有做完。”抿起唇冷冷迸出一个字:“忍。”手上动作加重。
“啊——”女子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我心肝颤了颤,全身汗毛倒竖,适逢清风拂来,整个人不停打哆嗦。
老九不动声色地抱紧我,低声在我耳边说:“还冷吗?”
背后是源源不断传来的男子体温,我耳廓红透,结结巴巴地小声:“不冷不冷……”还没说完,便被女子陡然高昂的惨叫打断。
我抬眼望去,背脊骤然一寒。
水雾散去,男人手上的东西轮廓渐明,是一把五寸长的尖刀,而他身下躺着的,竟是一名六七十岁的老人。
老人身上血肉模糊,胸口起伏不定,眼神涣散。
男人目光淡漠:“再叫一声,我就让你永远以这副样子面对他人。”
老人浑身颤抖,死死地拽住地上的杂草,咬牙挤出声音:“不……叫了……”
男人冷笑一声,手起刀落,我立马转过头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老九。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老九看了一会儿,“刮皮。”
我瞪大眼睛:“刮皮?”
“嗯,古传返老还童的方法,就是去掉身上所有的皮,即可得到新生。”老九顿了一顿,“不过试过的人都死了。”
后面再也没有传来惨叫。
我却觉得比惨叫时还要瘆人。
先不说这方法有没有科学依据,单说在这种野外场合刮掉身上所有的皮……没有专业的手术器具,甚至没有专业的技术……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变态杀人案。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男人疲惫的声音:“好了。”
我下意识回头望去。
哗啦一声,男人将血肉模糊的老人扔进温泉里,水迅速变红,我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男人站在温泉边淡漠告诫:“三天。三天后你再出来。”
没有任何回音。
我怀疑那个老人已经死了。
男人说完后转身离开桃林,温泉里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对了,温泉……
难道……这是不老泉?
我倏然站起。
是的,换皮,返老还童……这些都跟不老泉有关。
一切迷雾缓缓散开,莲莲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
“你看,这个人由耄耋老翁变成了翩翩青年,再由翩翩青年变成了稚龄儿童……”
这个老人……就是她?
顾不上跟老九解释,我向桃林中央的温泉跑去。
仿佛培养细胞的培养基,老人的皮肤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覆盖全身,我站在温泉边,全身脱力,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切真相大白。
古传返老还童的方法没有错,只是少了后半截……再将刮去皮的人放进不老泉里,即可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