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夏》尹桐

1、穿了

　　中专毕业后，许一凝做过很多工作。店员、收银员、文员、秘书（因被老板咸猪手，愤而殴打后惨遭解雇）、酒店清洁、公司前台……在她不入流的学历基础上，做了无数三四五流的工作。
　　许一凝这个名字，是许老爸给取的。大意是希望她性格纯良至始如一，如梅凝香高洁之类。显然她的所做所为要让许老爸失望了。不过，许老爸只能在地下闹腾了。
　　初二时，许老爸和许妈闹离婚未遂，离家出走了，夜里喝醉了酒，很不小心的掉下不太稳固的桥栏，淹死了。尸体在水里泡了两天才被发现，捞上来的尸体已经发白膨胀得面目全非。这一幕被许妈带来认人的许一凝看见，成为了她整年的噩梦源头。
　　许一凝背着书包回家的路上，耳边充斥着各种议论声，她们似乎生怕事主听不见，也似乎忘记了，背后说人是非时，最基本的隐秘原则。
　　“唉，真是惨哪，老许一死，剩下这孤儿寡母的。老许虽然好赌，可至少还有份工作，现在可怎么过呀！”
　　“可不是嘛，听说前几天闹离婚，闹的可凶了，说是老许外面有人了。”
　　“这倒没看出来，老许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还敢找三儿啊！”
　　……
　　各种留言不断刺痛着许一凝的耳膜，她有时候真的，真的，感到厌烦。其实在她的印象里，许老爸对她还是很好的，除了许老爸人生的最后那几个月，在她和许妈变成他的累赘之后。
　　许老爸其实一直是属于老实顾家的那一类。不管在外多辛苦，给人装孙子多憋屈，回到家给老婆孩子呈现的永远是一副乐呵的好老公，好老爸的形象。所以即使许老爸的人生烂尾了，许一凝的心里他还是那个笑呵呵的背着她逗她开心的好老爸。
　　许老爸下葬那天，诸如阴雨连绵这类渲染悲情气氛的天气没有出现。那是一片秋高气爽，万里晴空，时而有鸟儿鸣翠飞过。老天给许老爸的最后一个表情，太过的欢乐，许一凝用那双哭肿的眼睛望着天空，为许老爸的死感到悲哀。
　　没有两个月，当她回家时，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看到许一凝进门，温和笑着说：“你就是一凝吧。”说话语气友好又客气，但是屁股却没见挪动一寸。这时候的许一凝还有些中二的资格。刚要冲口而出的质问被许妈打断。
　　许妈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眉目含春的笑着。看见杵在门口的许一凝，许老爸死后从来没给过她笑脸的许妈温柔的笑着，对她说：“凝凝回来啦，来，这是你邓叔叔，快叫人。”许妈暗暗对她使眼色，下巴朝那个男人扬了扬。也不知是不是对于死去的许老爸的忠诚，许一凝很坚决的无视许妈的“媚眼”。几步走到房间门口，开门，进房，甩门，一气呵成。许妈在门外吼
　　“许一凝，你这是什么态度，没看见有客人坐在这里吗？你书读到哪去了”。许妈的“装”功还是欠火候，忍了这么久的脾气还是在这一刻破功了。
　　回到房间的许同学，扔下书包，将头蒙在被子里，假装，一切都只是梦。其实许老爸还活着，许妈也没找男人，她还是愚昧无知的快乐着。可是脸上的湿意对她讽刺道：你他妈做什么梦呢？
　　朦胧中，门外传来那个男人劝慰老许妈的声音“算了算了，小孩子嘛？都喜欢使点小性子，别生气了，来，我给你做几个好菜。”
　　第二天，天刚亮，许一凝早早起床，偷偷在厨房胡乱塞了写东西，提起书包走出家门。在学校呆了一天都没回家，她矫情的希望许妈会找来。结果，等到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她后悔不该拿自己的小命，去考验许妈本来就不够厚实的爱心。
　　好吧，她认命了，等晕晕乎乎的到家门口的时候，老许家门口聚集的看热闹的人和从家里传出的锅碗瓢盆的碎裂声，吸引了老许家方圆500米的围观群众。
　　还没有等许一凝靠近家门，一个庞大身躯炮弹似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她正回头骂骂咧咧，冷不防和许一凝撞了个满怀。“你瞎啦，没看见我……一凝。”此刻的许同学曲着手臂紧挨着胸部想，她本就发育缓慢的小胸脯，经受这庞大肉盾的撞击之后，恐怕要悲剧了。
　　“姑姑”，忍着剧烈疼痛，她咬声叫了句。
　　这位炮弹女士就是许一凝的姑姑许梅，从初中开始“发福”，从此再也没能瘦下来。原本性格还有些懦弱的徐梅自从尝到了用体重战胜对手的甜头之后，就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她大概是真正“以胖为美”，并且因此自豪的女人了。
　　还没缓过劲来，炮弹女士就一把抓起许一凝的手臂，提小鸡儿似的，把她拽到一边。瞥一眼周围，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屋里，才压低声音道“一凝，你妈找男人了你知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炮弹女士说的是谁，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传开，看来许妈这次似乎是找到“真爱”了。
　　“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个骗子，他就是为了你爸留下的房子，才和你妈在一起的。我们劝了你妈一上午，她就是不相信。凝凝，你还小，没了房子，你怎么生活呀！一定不能让你妈跟那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
　　许梅四十好几了，以她的性格，平时生活肯定很不错，脸上油光红亮。说的激动处，脸上横肉全都忘五官聚焦，满了是小市民的市侩气。
　　房子！许一凝差点都忘了，这套房子是许老爸留下的，辛辛苦苦半辈子就攒下这套房子。不管那个男人是什么目的，她很有自知之明的认为，她是阻止不了许妈追求“爱情”的春心的。
　　许妈这个人，怎么说呢。还是挺天真烂漫的，是那种生活在自己幻想中的女人。嫁给许老爸的时候，是因为许老爸年轻时候身长伟岸，符合她的幻想。但是结婚后的生活总是琐碎的，许妈发现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样，许老爸并不伟岸，而是有些老实甚至懦弱。渐渐的对这样无趣的生活厌烦。剩下许一凝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事实如她所想，那个男人，在一周后，堂而皇之的搬进了许家。而许一凝在一次又一次，扔他行李，又一次又一次挨许妈板子后，越来越少回家。许妈被爱情滋润的整天的眉眼带骚的样子她不爱看。
　　有一天，许一凝回家换衣服(那三天没洗澡了)，许妈正在晾衣服，见她进来，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不是翅膀硬了吗？有本事别回来啊”！
　　许同学直接进房甩得房门震天响，可没三秒钟门突然又开了，许妈手里还拎着来不及晾的大红色三角裤张嘴就开骂。她看着许妈嘴巴开开合合，那条短裤被她晃的忽上忽下的眼晕。只听清她可以没有亲情但她不能没有爱情。
　　许一凝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呵！许妈和小学教数学的搞在一起，怎么涨的是语文水平。
　　也是从这天开始，许一凝再也没有回过家。
　　后来，她认识了黄毛，认识了春子。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抽烟，学会了挑逗酒吧里的男人。再后来，就没有未来……
　　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带进了龙帮，经历了那么多的人情冷暖，她早就不再期待什么，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不记得第一次用到砍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那种感觉正逼着她走向地狱。每次眼前那片血雾都能把她逼疯，只能用更多的血来洗去这种恐惧。
　　渐渐的杀的人多了，也不再有任何感觉，只有午夜梦醒的时候，右手不自觉颤抖提醒着她还残留了没用的良心，那时候她总是无奈的暗暗呲笑一声。走上这条路的人还有良心时很危险的。
　　在龙帮7年，她有了另一个名字，蝎子。有了另一个身份，龙帮的四当家。再也没有人敢用猥琐而轻视的眼神看着她，再也没有人敢将单纯的她当成一个女人。
　　混黑的人就是这样，每天面对血腥。有人想上去，就有人要下地狱。
　　任务结束后回住处的路上，异常的安静早已引起了她的警惕，但这次似乎运气没有站在她这一边。几十个人从暗处冲出来，将她包围在中间。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黑色口罩，但是帮里想除掉她的人就时那几个想往上爬的，遮掩身份也显得多此一举。
　　蝎子在道上，一直以冷静的头脑，精准的判断力出名。但是更出名的是她的不要命。这次来了太多人，杀了十几个垫背的之后，她力竭的倒下了，看着那一双双嗜血的眼睛，突然间，蝎子觉得无趣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为了什么，也许并不会为了什么。只是每个人都需要一件事来让自己忙碌，这样就不会觉得了无生趣了。
　　与其让自己死在这些人手里，蝎子更愿意选择一个更加体面的死法。她反手握住刀柄，狠狠地推入心脏。
　　疼痛是她在这人世的最后感觉。

作者有话说

　　做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