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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里不知身是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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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庆十三年十二月初五,皇帝赵纯因病去世,享年十九岁,尊为继天开运受中居正保大定功圣智诚孝信恭宽毅皇帝,葬于东陵,母亲闻氏掌权,因皇帝无后,闻氏以胞妹之子赵瑾过继,登基为帝,时年四岁,洛朝第十一位皇帝,同年为文景元年。
五年前她还是是江南运城的一个放牛娃,饥寒度日。五年来的一转身,却是大洛朝最尊贵的“皇后”,直到从大福门抬进来的一刹那,她都认为这是梦。
毓粹宫灯火通明,到处贴着“囍”字,正中“淑慎温和”牌匾下是香案上喜庆的红烛,闪烁的大红烛照着房顶梁,苏式彩画色彩华贵,就像儿时琉璃瓶里的蝴蝶标本,带着华丽的凄凉。
唐宸坐在喜塌上,不敢挪动,大红绸缎盖头就像一张密密的网让她透不过气,一双眼睛能看见的便只是身上的这件大红色绸绣八团龙凤双喜棉袍,还有腿边的几个红枣桂圆,满目全是红色。
唐宸腿已经坐麻了,从下午仪式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四个时辰了,还滴水未进,只期盼着皇帝能怜人忧苦。
“都下去吧。”说这话的时候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谁又能想到她仅仅是用了五年的时间练就的呢?
“皇后娘娘,奴才是要伺候皇后娘娘和皇上就寝的。”福枝嬷嬷恭敬地回答。
她是闻太后身边的嬷嬷,说话中自然带了三分底气,能这么恭敬地说话已是对自己这个皇后极大的尊敬了。
“皇上驾到——”尖锐严肃的声音响起,这些在宫里时日久了的太监,尤其是皇上身边的,常常是想要阳刚带着架子,但却增不了喉结,长不出胡须,声音便更尖锐刺耳。
“皇上吉祥。”唐宸向前一步,右腿向后,身体微蹲,福枝嬷嬷在唐宸身后同时福了福。
“平身,你下去吧。”男性的声音响起,唐宸站起身不由紧张了起来,以前想过千万次今天的场景,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缩。
“奴婢要伺候皇上娘娘就寝。”福枝嬷嬷道。
“下去吧。”皇帝用同样的语气又说了一遍。
“奴婢遵命。”福枝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好长时间没有响起任何声音,如果不是听到呼吸声,唐宸几乎就以为他已经走了,突然一下,他掀下了盖头,扔到地下。唐宸心跳几乎就要停止了,大气都不敢喘,极力克制自己的颤抖。
她试着抬起头,看眼前的可以称之为夫君的人,洞房的场景她想过千万遍,却没想到是这样掀起的盖头,他比自己大约高了一头,眉目清秀,鼻梁高,嘴唇薄,单眼皮,唐宸突然想到乡下的一句话,嘴唇薄的男人情薄。
赵瑾也在看着她,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从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些许的愤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够了没有?”
“臣妾知错。”唐宸低下头缓缓地说。
“坐下吧。”赵瑾向床边走去。
“臣妾谢皇上。”两人一起坐在床上,这时候,唐宸才第一次看这个宫殿,红烛闪耀,比自己在桂公府住的地方真是大很多,处处不过是一个“囍”字。
“朕竟不知桂公府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赵瑾道。
“皇表哥与赵初相见时,赵初还小。”是他怀疑什么了吗?唐宸极力镇定,渐渐手心里出汗了,也顾不上想着皇上大婚之夜侍寝的问题了。
“不知桂公府后院当年那株石榴还在吗?”
“禀皇上,时间久了,世事变化极大,何况一株石榴。”唐宸不知这样回答如何,唐宸从没见过什么石榴,在桂公府后院里也不过待了几年,又怎会知道当年有株石榴
赵瑾不再说话,唐宸松了口气,这算是过关了吧!
红烛映着周围暖暖的,这要是寻常人家的新婚之夜,该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呢?刹那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香歌远扬的乡下小屋。
唐宸眼睛偷偷向旁边撇了撇,赵瑾做得很端正,是打算这么一直坐下去吗?看他第一眼便觉得他似有无限忧愁,眼睛里看不到太多的情绪,他是从小怎么过来的呢,才会让他这么隐藏自己。
早便听人说过,他从小便离开家来到这个紫禁城,在闻太后身边长大,那时他该是多么可怜的一个孩子……想着想着,唐宸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小时离家。
听到五更铜锣声响,唐宸才昏昏沉沉地醒悟,果真是这么做了一晚上。接下来是去太后宫里请安的。
有个丫头走进屋来,在门口停住。
“奴婢境浅伺候皇上,皇后娘娘洗漱。”这丫头的声音倒是清透,没听到主子答复的声音,仍在那里低着头站着不动。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敬事房的夏公公来了。”皇上身边的庆海公公在门口禀报。
“传.”皇上下令。
唐宸瞬间一身的冷汗,她明白皇上为什么宁愿陪着自己坐一夜了,敬事房的人一来,是要拿床上的喜帕的,到时候,喜帕上没有……啊!就是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了。
唐宸手足无措,五年的训练改不了她心中的秉性,焦急之下,她抓住皇上的衣角,“求皇上——”眼睛看着赵瑾的眼睛,哀求。
赵瑾站着不动,什么也没说,眼睛里的肃杀之气让唐宸几乎要窒息,唐宸听着越来越近快要进屋的脚步声,心都要跳出来了,“求皇上——”她站起身跪下,伏在赵瑾的膝边,哀求。
她不想这么早就死在宫里,即便是死,她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这一刻她才真正认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可怜,真正可怜的是她!他在这个宫里虽然没有实权,可他到底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他动动手指便能随便要她的命,
“等等——”脚步声停止了“你出去吧。”听不出一丝情绪。
“是。”关门声想起,唐宸内衫湿透了,一下子坐在地上,但脊柱上升起的寒冷仍然存在,他,这算是放过自己了吧。
“皇后心思不是很敏捷吗?怎么?”赵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宸,像在看一件物品,看一个玩笑。
“臣妾……臣妾谢皇上。”唐宸颤抖地说道,这只是在宫里的第一天。
“朕不喜欢多嘴的人。”赵瑾一下抽出唐宸头上的金玉良缘镶玉凤簪,随着簪子的离开,头发立即散开了好些,就如同刚起床没梳洗的慵懒散漫的样子,一小缕落在唐宸的眼前,唐宸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
“臣妾遵命。”他不喜欢多嘴的人,于是在第一夜便给了她一个很大的警告。
“难道还要朕的血不成?”唐宸闻声抬起头,便看到赵瑾一手拿着簪子,在看着自己,立即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颤抖地把胳膊上的衣服挽上去,然后递到赵瑾的面前,同时向床边跪着走了几步,赵瑾像是特别满意她的表现,勾唇一笑。
赵瑾拉过唐宸的手,一下便将簪子穿透的她的胳膊,这一下并不很轻,不含任何感情,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剧烈的疼痛穿过,唐宸还是皱起了眉头咬紧嘴唇,嗓子中发出了低低的呻4吟声。
鲜红的血液流出,流到白色绸缎锦帕上,触目惊心。
“好了,处理掉吧。”赵瑾松开唐宸的胳膊,唐宸抽回手咬着牙在伤口处吮吸了几下,直到伤口泛白,便抽出随身带的帕子包了上去,用牙齿和另一只手把帕子打了个活结,把挽起的袖子落下来,颤颤抖抖地站起了身。
赵瑾看着唐宸十分娴熟的地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诧异过后便是了然。她果然不是 。
先是境浅和怜忧走了进来伺候皇上和皇后娘娘洗漱更衣,接着夏公公进来郑重地拿走床上的喜帕,唐宸只是机械地应付着,挽起发髻戴上凤钿,换上明黄色吉服,戴上朝珠,走出洞房教给萨满,行完捧柴礼,复又在嬷嬷的指引下来到坤宁宫门前。
坤,代表着地,乾,代表天。坤宁宫与乾清宫本是一对,坤宁宫自然是历代皇后的居所,而今,唐宸却住在西六宫离乾清宫很远的毓粹宫,就连大婚的洞房也是在毓粹宫,想到此,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坤宁宫明殿早已摆好了两张双喜圆桌——天地神桌和喜神桌,其上摆神位、如意、苹果、金色香饼和香斗。天地桌向北,喜神桌向正南喜神方位,赵瑾向前一步,唐宸紧跟着,依次到桌前上香行三叩九拜大礼,唐宸不禁望去,在赵瑾脸上依然看不到任何情绪,像是在做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礼毕便又回到了毓粹宫,接着再向坤宁宫的西案、北案(常年供奉萨满教各神位)行三跪九叩礼,在灶君前上香行三叩礼。拜神完毕后,皇帝和皇后同在龙凤喜床上吃茶膳房预备的团圆膳,象征合和美满。胳膊上的伤口隐约作痛,不知这仪式要到什么时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