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还扬州》一方

1、楔子

　　淮水始起桐柏，终于江都，其间洋洋千里。“淮流顺轨，畅出云梯”之说古来有之，沿经徐、兖而至扬州，景致怡然，向为文人骚客所喜。
　　老侯在江面上讨了大半辈子生活。当年小小一只扁叶舟做起，到如今的两进两舱沙船，除出一把好力气，人也学着成了精，几乎算得半个商人。
　　所以船沿请工匠师父细细打磨了龙水纹，扶栏桅杆都是上好皂木，虽不香却怡神。舱壁拾掇平整，每逢书生文士打扮客人，老侯都会恭请出文房四宝加一壶好酒，求来墨宝无数，或逸兴遄飞，或黯然离离，俗雅益彰。
　　所以生意总是格外的好。
　　老侯很高兴。何况是在这杨花未尽，柳头新绿的和煦三月里，何况新客人是位非常、非常美丽的小姑娘。
　　斜背着一只小包袱，怀里抱着一幅画轴用力招手：“船家可是要去扬州？”小姑娘仿佛赶了许久的路，面容颇为憔悴，只剩一双大眼睛雾煞煞挂在瘦削小脸儿上，细嫩嫩江南口音。
　　老侯瞥一眼竹帘紧闭前舱，喜上眉梢。可巧船上另一位也往扬州去，顺风财送上门，何乐不为？忙不迭应道：“去的，去的。只是前舱已经有了客人，姑娘若不嫌弃，就住在后舱如何？”
　　小姑娘点点头不做声，没等他放下踏板，足尖一旋，已自轻轻巧巧落到船上，身法说不出的轻盈美妙。
　　老侯知道遇上高人，格外殷勤，四色茶果一应俱全铺满小半张木桌。
　　取出几锭小元宝付了船资，自顾放下包袱走到船头上去。江风簌簌吹起她的黄色衫子，好似眨眨眼，就要凌波行远去了一样。
　　行船三十年，从没遇见这般神仙人儿。
　　老侯不禁有些发痴。
　　而她只管盯着江面发痴，小小年纪，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浓愁。
　　少年最多痴儿女。这位小姑娘，是在思念她的情郎吗？
　　惹得这女孩儿伤心的人，又该是怎样的人呢？
　　同样堙黄的秦淮烟色里，那人一词写毕，施施然放下细毫，半撩着眸子望向自己：“蓉儿，随我去扬州吧。”语气轻佻又无礼。
　　一早看穿掩不住的忐忑，于是毫不客气回个白眼：“堂堂朝廷侍郎辞官归隐，不去与原配夫人双宿双飞，怎么反而找到我这小毛贼头上？”
　　眼眶儿慢慢地就红了。怀里的画紧紧抱住：“扬州，是不是真的那么漂亮？”
　　泥燕噙破云中叟，
　　举案易老，倾盖难就。
　　平江一描章台柳，
　　风动旧曲，乱了词休。
　　新雨石阶茶烟后，
　　白桐巷尾，杏花巷头。
　　点点凋也玉兰楼，
　　纸上清明，落了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