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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贰、

      白圭,一个曾经在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名字,隶属于百年屹立不摇的老字牌魔教──月沉殿。

      月沉殿,白圭从十岁开始的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邪派。
      此魔教人数多、占地广、易守难攻、物产丰饶,甚至盛产增加修为的灵石,何止难缠,简直打不死,是魔教中的魔教,是初出茅庐菜鸟们,绝对不会选择的试身手对象。
      此魔教,甚至还有比许多正派都悠久的传统,自己运作着一套精密的管理方法,堪称众魔教中之模范,众魔教的效法对象,其有几个特色如下:

      其一,月沉殿一直以来,都有效而精确的派出人马,在各地吸收成人与孤儿,拥有历久不衰的恶徒培育计划。
      其二,不只在培养后辈这方面,月沉殿甚至在内部也自有一套规则。
      月沉殿分为由殿主所统领的“外殿”,和宫主所统领的“犬宫”,而白圭,就是那一人之下、数百人之上的犬宫之主。
      第三,无论是犬宫中人,或是白圭所任的犬宫之主,都不是什么人人抢着要的职位。

      犬宫一如其名,里头的人不同于外殿的自由人,带着束缚所作所为的咒印,只要还活着就得终生效忠沉月殿,终生无法背离,连自尽都做不到,注定终生作为走狗。
      而白圭这个犬宫之主,也跟犬宫里被咒印项圈困死的狗群没两样,只是多了发号施令的权力罢了。
      咒印让犬群必需听令于她,而她必须听令于殿主,如此而已。

      当年,白圭以年仅十八的稚龄当上了犬宫之主,震惊了正派武林与道界,人人都摇旗吶喊,要一口气在白圭羽翼丰满前,将她拿下。
      只是,那些满腔热血的好汉或女侠,最终都未能如愿。
      年少的白圭,一身凭空使唤众珍禽异兽的本领就算了,甚至拥有历代宫主数一数二的“犬群”。

      不过“犬群”其实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江湖人都说犬宫里的人是“走狗”。
      白圭的狗,就是那些被她亲自挑选上,培育起来的奇才。

      提起这件事,人人都面带心惊与憎恶,说真不知道白圭哪捡来那些妖魔鬼怪,随便一个白圭的爱将,就足以独挑大梁,都够格自己单飞出来,成立一个新的魔教门派。
      白圭在位的八年,月沉殿简直可以说是众星云集,只是那些“星”,一个比一个血红。
      杨书彦、冯诗翠、百狐、闵上轩……
      当年混过江湖的,有谁没听过这些数一数二难缠的人物?没听过这些名字的菜鸟,大约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这些妖魔鬼怪,几乎都在白圭麾下。

      连当初新上任的月沉殿殿主丁哲骧,是在白圭辅佐下上位的,如今已经混的风生水起;正派名门出身的闵上轩,也被白圭得来作为走狗,江湖上被视为鬼神的百狐与冯诗翠,也都是白圭的人。
      白圭这个名,曾经是整个月沉殿的代表。
      曾经……
      但现在都过去了,白圭惨死了,那个属于白圭的时代结束了。

      仰着下巴,兽足小径上,白圭闭眼感受树荫细缝间落下的闪亮阳光,还有晨间湿气。
      细微的声音,在这原始巨林里无限放大。
      好像来到无人秘境,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

      这原深谷原始到彷若开天辟地就存在,到处都是三个男人环抱都抱不住的巨木,青苔遍地,一点人烟都没有,白圭花了二十几天才走出来。
      但会走这样久,也许有很大部分是因为她一路上都慢悠悠。
      很享受这种脑子里一片空白的颓废感,就那样痴呆张着嘴欣赏风景。而花鹿在屁股下认命驮着女主人,时而小跳跃时而上下坡,灵巧移动。

      在抵达最近城镇的漫漫路上,白圭发呆之余,不是在孵卵,就是盯着自己没了咒印的雪白胸脯,难以置信。
      曾经那咒印困了她多少年?

      犬宫的咒印一旦印下,而今而后做出不利于月沉殿的事,都将重伤,严重甚至会当场暴毙,连听令这件事,都自有一套规则。
      ──犬宫之主不得违抗殿主命令,而犬宫里的走狗们,不得违抗犬宫之主的命令。
      一层接着一层的听令关系,像个塔,最上方是殿主,第二层是犬宫内主,第三层才是系上项圈的听令狗群。

      很少人知道月沉殿的外殿和内宫,其实是分立的两个组织。
      犬宫之主看似听令殿主,但其实是直接效忠于月沉殿本身,而不是历代殿主。所以,可在认定殿主不适任时,带领手下犬群将殿主杀死,让适任者取而代之。
      有其独立性,也让殿主稍有忌惮。

      这样看来好像白圭很厉害,随时可以把殿主废掉换人似的,但其实大多时候,白圭还是得听殿主的,也只能在卜筮筛选下决定殿主的适任者。
      想起过去的那段日子,白圭就要叹气。

      十八岁就莫名被卜卦决定为宫主,辅佐殿主继任者的同时,又要三天两头到处游荡,寻找充盈犬宫的优秀新狗儿,受气又奔波,年纪轻轻就过着老官僚的日子,日日劳碌。
      月沉殿代代积累的前仇旧恨之血淋淋怵目惊心,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那些要报复或堤防的纷扰,足以写成张没有尽头的清单,就算不再添上新的,也无法在短短百年内了结清除。
      白圭就这样,一上任便被卷入与各门派氏族的仇恨漩涡,不得超生。
      有时,甚至连放下凶器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倒在床上睡死不到两个时辰,又被人揪起去放火砍人……真不是人干的工作!

      那些她曾经的“狗”,此刻想来更是让白圭窒息。
      犬群身上虽有咒印束缚,要他们做啥就得做啥,就算是倒水洗脚也得做,可是那些一身傲骨奇才却被困在犬宫的家伙,光是一个愤恨眼神也够让人不寒而栗。
      从前白圭老是在想,如果没了将那些恶犬束缚的咒印,他们究竟会如何对她?
      如今,这个情况还真的发生了。

      即使此刻莫名重生,自己身上没了月沉殿那见鬼咒印,却还有那群见鬼的狗,那群从前就想将她碎尸万段的狗。
      这年头,活着还真不容易。

      不过,自己到底死了多久?月沉殿的那些人又是哪些死?哪些活?
      这些问题,对于此刻的白圭,都是十分生死攸关的问题。
      诚心希望,那些挡着她找麻烦的混障老堂主们,都莫名全数暴毙;也希望那些长着噬主獠牙、却又不得不眷养的狗儿,也都被敌人砍成烂泥。
      即使是那些与她友好的战友们,也希望别再相见了,一切就从头开始吧!
      白圭双手合十,突然虔诚了起来。

      *****

      山林树根盘绕,云雾迷蒙又迂回错综,白圭慢悠悠的走了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在这过时,才走了出去。
      拨云见日般,头顶终于不再被上古巨木所笼罩,终于走出这古老深谷。
      已经可以看见城镇踪迹,白圭指使着石生奇兽,开始下坡。

      “月沉殿,外月殿,内犬宫,白圭一日在,月沉一日荣……”
      心情异常轻松,白圭不自主哼起了歌,但第一首想起的小曲,还是那首在月沉殿宴会上演奏过无数次的,殿中由卜筮结果谱成的乐曲。
      这才发现,她死去前记忆里所有的光影,都在月沉殿里消长。
      无论是童年还是一切羁绊,憎恶着的还是眷恋着的,都在那奢华却残酷的古老山城里了。上一世她真的在月沉殿里,耗上了全部。

      越往山下走,一度密集的树木越稀疏,视野也慢慢开展了。
      终于让她回到了人类文明世界,真是感慨,再不出来都要以为自己跑到哪个奇怪世界去了。
      不过老实说,这一路上有熊暖床,有猴采野果,倒也十分惬意就是,是从前白圭自己一直渴望的山林旅行。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种悠哉的感受了。

      没人指着她,要她带着狗群东征西讨、抢东抢西,也没有强收的狗儿被迫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同时,却也用彷佛要杀死她的憎恶目光看着她。
      人一放松,就什么都好看,什么都好吃了。
      离开那鬼地方,连腐尸闻起来都香一点了。

      话说为什么会闻到腐尸,全是因为那没花多少灵力就孵出的呆熊,动不动就自己冲去叼路边尸体、一叼就是一整路的关系。
      啊你这死熊,玉石孵出来的灵兽都是以她灵气灵力维食,你跑去吃尸体,是瞧不起老娘吗?
      意思是,老娘的灵气还比不上爬蛆尸体美味吗?
      那些肚肠外露的死尸,让她在这一路上,至少翻了百次白眼。
      等她把多功能小喽啰军团都备齐,第一个就要把这肥熊给换了。

      小镇终于到了。
      为了进小镇打听消息,白圭收起显眼的奇兽,还小心染了发也剪了发,甚至用猴儿狗儿替她盗来的碎银与物品、乔装打扮蒙面进镇,怕的就是被人认出。
      谁知道,月沉殿白圭,已在江湖上死了十年。

      发现自己处心积虑的隐匿容貌都是徒劳,白圭呆若木鸡。她真的以为,自己这一死一生,至多三、五年的,竟已过十年。
      十年,沧海都可以成桑田。

      难以置信,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十年,白圭喃喃念着,心内掂量着,那些与她密切相关、可能还会跳出来抓她回去的家伙,十年后应该也伤的伤、死的死,差不多了吧?

      月沉殿这群魔乱舞的鬼地方,很难活到赡养天年年纪,就算活着,应该也把她这十年前已死的犬主,给忘的七七八八了吧?
      知道了十年已过、老熟人死光的机会很高后,白圭有些飘飘然。

      “姑娘,姑娘!”
      那个她攀谈的包子铺老板是个急性子,叫了好几次,大手在她面前挥呀挥,对于白圭这番痴呆神态有些恼了。
      “回神呀姑娘!妳到底要几个包子?”
      白圭也为自己夸张的晃神感到不好意思,“喔,喔,真是不好意思,那就五个吧!

      接过嘟囔抱怨老板递来的热腾腾包子,她伸手拣了个,张嘴咬了一大口,若有所思,在早晨的市集上慢哉哉的逛了起来。
      怀里那猴子盗来的钱袋,是个有料的,别人的钱花起来尤其过瘾。
      一路闲逛,路边尽是些鸡鸭山蔬之类的,也有些草绳草鞋什么的手工艺品。白圭一个人四处乱晃,没吃相的舔着油腻腻手指,心情好的要命。

      从前怎会有这样只身乱晃的机会?
      旁边不是凶神恶煞的家伙,就是坚持要替白圭拿东西的谄媚下属,一个个都散发异于常人的气息,那阵仗搞得白圭是什么要保护的名门千金,而不是杀人魔的头子。
      再来,就是那些无论时间地点都会冒出的仇家了。

      仇家们老无声无息的像蟑螂一样自暗处涌出,杀气腾腾的将她包围,为了防那些无处不在的害虫,白圭没一刻能这般闲散的。
      摆脱往昔是如此美好呀。

      看过几摊朴素雕花的簪子,她挑了几只刨过光、浅色的,又去逛斗笠摊与纸伞摊,白圭对于自己此刻像一般人这件事,感到万分满足。
      犬主无法成亲,在卸任前要全心效忠月沉殿。
      一般来说,犬主运气好的,占卜出来的任期就是个十年出头,运气差一些要二十年,而白圭就是那个最凄惨的终生任期。

      知道任期终生那瞬,白圭真想把自己脖子给抹了,一了百了。
      因为占卜说:“白圭一日在,月沉一日荣。”
      这占卜结果,友好派长老们乐的快要升天,敌对派长老们也吐血的快要升天,果真这世事就是几家缓喜几家愁,只是这次,白圭是跟敌派长老一起吐血的那几家愁。

      当任犬主白圭,注定没有退任与自由那一日,但同时也拥有了终生号令众犬的无上权力。
      从那时起,白圭就被赋予极大的选择权,大家都把她的选择,当作带领月沉殿繁荣的指标,哪怕那些作为再任性再胡闹,他们都认定最终必定会是个好结果。
      ──一切都可以,只要不要违抗殿主就好了。

      还记得刚上任、只有十二岁的白圭,真是恨极了这种迷信,总尽一切力要去证明占卜错误。可是任凭她再怎么做,总会恰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那占卜,真是准的好可怕。
      让人寒毛直竖,彷佛一切冥冥中皆有个注定,无人可违背。

      不过,终生的任期,即代表了终生的不婚。
      友好派长老们同情她,并怕白圭这靠山抑郁短命,每月帮她做健康检查,敌派长老则因为各种心思,老往白圭那送貌美的部下与奴隶,试图安派眼线同时也让白圭沈迷声色。

      于是在这妖魔窝里,白圭很早便懂男女之情,也发展出瞒骗长老的演技,但她一直向往的、与绝无叛心忠犬相爱的日子,却似乎永远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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