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计在于晨》树子枝头挂油瓶

1、第 1 章

　　从小算命的就说我五行缺水，加上妈妈希望我做个平平淡淡的人，说女孩子太刺眼会很辛苦，于是便给在早上出生的我取名为清辰，清辰亦清晨，去掉了日，少了些阳光的明媚却多了点淡雅的平静。妈妈也常告诉我说，在论语里有这样一句话，“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北辰即北极星，所以啊，我们清辰的辰啊，是星辰的辰，虽没有太阳来的那么刺眼激烈，但却也是漫天满天闪亮如碎钻的星星啊。比起太阳那种直接的照射人心，妈妈更喜欢犹如夜晚星空那样一点一点倾泻而来的温暖，就像我们清辰一样，所以呢，清辰是爸爸妈妈最温暖的宝贝。至今犹然记得妈妈说着我名字来由时，那一脸幸福满足而恬静的笑容，温暖慈祥，我最爱妈妈了，我要成为妈妈那样的女子，所以我也一直以和妈妈长得很相像为荣，尤其是那一模一样的远山眉。但是，女儿像爹，福气冲天。
　　小时候常常听巷弄里楼下家的木爷爷教育自己不成器的孙子，打不下手骂不了口，唯有唉声叹气的以着一副老学究的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到：“辰者，言万物之蜃也 ！混小子啊混小子！！！”，每当木爷爷说完时，孙子总是会打着哈欠，不耐烦的痞痞接着说：“是，是，一日之计在于晨嘛！”，每每听到爷孙俩的对话时，我都知道他家孙子一定是一边挖着耳朵一边斜着眼望着爷爷，说不准还会把挖耳朵的手指拿出来煞有其事的吹一下，想到这里我总是忍不住趴在窗台上嗤嗤的笑，边笑边想着谁说辰就是星星呢，我明明就是万物之始。辰者，希望也。这样的想法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再也听不到木爷爷教训孙子，直到有一天我读到“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这句诗句时，我才第一次发现，辰这个字也是悲伤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原来这么美好的字也会是悲伤的。也是那一年，木爷爷去世了，也是那一年，我来了初潮。
　　木爷爷去世的那天，天空洋洋洒洒的飘着点小雪，到后来越下越紧了，干燥的雪一点点的堆积起来，不一会儿白了整片天地，木家的小孙子低着头站在木爷爷的遗像前，一动也不动，整个巷弄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很多我从前都没有见过的人，大人们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我不愉快的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能安静点呢，我仍旧不能很深刻的体会去世是什么，总是不能把死亡和木爷爷联系在一起，那个总是会对着我笑眯眯的老人，那个总是会说“清辰要是我们家孙女就好了”的老人，我并没有觉得他不在了，觉得他只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所以我不悲伤。
　　当我穿过人群，挤到木家孙子身边，才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的耸动着，不凑近的话根本看不出，他哭了？我从来不知那个讨嫌鬼也会哭，我也从来没有看过他哭，我弯下腰，将脸探到他一直低着的脑袋下面，突然之间，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我的脸上，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滴泪其实是渗到了我的心脏里，腐蚀了我的一切，我被那温热的液体灼伤了所有的思绪，只有一个念头，讨嫌鬼哭了！是要有多悲伤才会让他哭呢！我慢慢直起身子，把手伸向他的手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握着他，“不要哭了，木与辰，爷爷不喜欢你这样！爷爷只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真的！”，木与辰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着更大的力气回握着我的手，那是一股我陌生的力量，有种急切想要破土而出的新鲜破坏力，想要征服一切，又带着点珍重珍视唯一依赖的无力感，很悲伤的力量，我和木与辰就这样一直握着对方的手，直到灵车到来和离开。
　　那天夜里，我便迎来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重要的成长，妈妈端来热热的红糖水，笑着摸着我的头说，我们清辰长大了啊！是大姑娘了！以后可不能那么皮了！尽管我很害怕很无措，可是就这暖暖的红糖水滑过整个胃肠的时候，突然不害怕了，真的就像妈妈所说的那样，我长大了！夜里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睡不着，脑海中出现了白天木与辰哭泣的样子，黑暗中我举起自己的右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木与辰的力量和温度，又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缠绕在我的心头，像发丝一样，一下勒一下，想着想着我便睡过去了，再后来的几日里，我都没有见着木与辰，也没有再次验证一下那股力量和情愫。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清楚的时候，我又迎来了我人生的第二次分别，木与辰离开了，随着长年工作在外的父母回了省城。遗憾吗，伤心吗，还好，只是想着恐怕再没有机会验证一下那股力量带给我的奇异感觉了。
　　很多年后上了大学的我，一次无意间在图书馆里看到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时，突然想到幼时那股属于木与辰的力量以及我当时奇异的感觉，那应该就如同女人总是渴望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一样，越沉重的负担同是也是最强盛的生命力的象征，越沉重越要背负，越沉重他就越真切的存在。原来彼时的木与辰早就成为我年幼的生命里所不能承受的重与轻，以至于后来再次相逢的时候，我就如当年木爷爷的葬礼上一样，奋力的穿过蜂拥的人群，只为，只为挤到他的身边。
　　可是，很多事情却不是像我所想的那样理所当然，比如，久别后的重逢就一定要是难以自抑的喜悦。当木与辰出现在蜂拥的人群里，尽管我们分开了多年，但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木与辰，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不顾一切的挤向他，奋不顾身的是我对久别重逢的故人的激动还是对那个其实被我放在心底藏了十二年零三个月又十八天的人的激动，来不及多想，只知道我必须留下他，我知道此刻我的心和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木与辰木与辰，我不停的叫唤着他的名，我似乎看到他停下步伐四处的寻望了一下，眼神似乎落在了我的身上，可是很快又移开了，我楞了一下，他不认识我了吗还是，根本没有看到我。我震震的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那个人似乎和梦中人不太一样了，曾经瘦弱的身躯抽长了结实了，眉宇之间仿佛被开水浸泡后的茶叶，慢慢地，一点点地终于舒展开了，舒展出一派清俊的华丽。我多么希望是我认错了。
　　在人群中猛然认出木与辰的那一刻，我有种震惊的窒息感，我想一定是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所以才会让年幼就分别的我们，在辗转反侧了一座又一座城市之后相遇，这就是缘分吧。可是，缘分的另一人却不记得我了。
　　我站在他离去之后的路口，为什么，为什么要忘记我。那是一种连当年的离别时都不曾有的无力的厚重的失落感失重感沉重的向我袭来，上一秒天堂，此刻地狱。想到木与辰疏离的眼神，我突然又想起幼时看过的那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原来辰这个字真的是悲伤的，更何况和我一起的年幼时光对于木与辰来说本就不算什么良辰好景，从小就总是被爷爷拿来和我比较，以及爷爷的去世。我黯然的垂下眼。
　　夜幕下，看着不远处的万家灯火，柔和的灯光，那每一盏灯下又是怎么样一个故事呢，那样的温馨，那样的平凡，也许终有一天我也会融进一盏灯光里，就像幼时的家中，我在灯下写着功课，妈妈在碗池边洗着碗，不时的回头看着我温柔的笑笑，甜甜的腻腻的笑容。也会一面笑着一面眷恋的摸着我的脸颊，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眼角，温柔地说着我们清辰要快快长大，快快长大才能去看外面的世界，快快长大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青春，快快长大遇到一个好男孩，一个能惊艳了我们清辰所有时光的男孩啊。想到这里我不自主的抚上眼角，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妈妈的温度，惊艳了时光吗，妈妈，到底怎样才叫惊艳时光呢。
　　“清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容置疑的男声，陌生却又不可思议的温暖熟悉，我机械的转过身，看到背光而站着的木与辰，像是刚刚到来却又像是一直都在那里，那么惊艳时光。当他在看到我回头的一瞬间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的笑容，那个笑容突然让我想起从前幼时所有快乐的记忆，那是一种被温柔了岁月的感觉。
　　一日之计在与辰，也许这才是他一直最常也是最爱念的那句话。在与辰，与辰，与清辰。

作者有话说

　　どう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