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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事实上,容慕之一踏出牢房的门槛就直奔了平西大狱,这也就是说,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次缠绵悱恻的会面是并不存在的。
      通读历史的人会知道,史官这个物种其实比平常人更不可靠,他们很成功的把自己分裂成毫不相干的两个部分,一方面公正无私,另外一方面,却又浪漫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所以,关于容慕之的情况不管怎么拼凑都让人觉得不可信,他的存在对于数百年没有什么战事的大都皇朝来说,实在是最光彩照人的一件装饰品。
      编年史第一百八十五页形容他在皇后初嫁那天晚上的表演是风华绝代,凤目灼灼而容色耀九天,说得都是长相,跟舞蹈歌声没什么关系。
      他们所臆测的那次至关重要的会面,应该是在容慕之的姐姐——也就是当朝皇后因咒杀贵妃月氏下狱之后,容慕之也受了不大不小的牵连。
      宰相越海川在皇上面前说:“事情要是这姐弟俩干的,明里头说是招摇,暗里说就是笨,您跟皇后五年的夫妻,先不论情份怎么样,单看皇后这人能算得上是笨吗?”
      越海川说话的口气很硬,已经是逾越了,但皇帝没注意,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越是铁证如山,事情往往越有峰回路转的余地。宫里这件事儿干的太完美了,就假,像女人,太好看太贤惠太过于谦躬和气的,心里的龌龊事就越多。皇帝喜欢的女人都是那种带点小脾气的,当面玩心眼总比在背后耍手段要强一点。
      两个人心思一对,果然都决意先把容慕之放出来。
      按史官们所想,容慕之出大牢后第一个念头应该是去见皇帝,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皇帝是他的姐夫,也是大都皇朝权力的顶峰,只要他愿意,完全能把黑的掰成白的。
      他们这么想当然也有强硬的依据,事实上,虽然容慕之出身于官宦世家,却一直不太喜欢念书,连多余的字也不认识几个,他身上那套官服是在皇帝的示意下,家里花了五两银子给他捐来的。品衔不高,却能随意出入宫廷调遣官府衙役,这就是特权,是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给予的。
      会面应该在非常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也许会是容慕之跪在地上恳求皇帝放过他和姐姐,毕竟他们是这个皇朝里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也曾是他最喜欢的人。还有可能是皇帝抚慰他不要担心,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坏也不可能坏到哪儿去了,在外地熬几年,等风声一过,就把皇后从天牢里放出来,月氏只是个容色美丽的普通女人,她和容家姐弟的价值根本不能放在一个水平线上。
      但这都是他们幻想出来的,容慕之连这念头转都没转过。在去往平西大狱的路上他倒是真碰见一个人,那就是越海川,他坐着一顶滚花金边的绿昵大轿,和容慕之的马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探出头:“姓容的,把我妹妹弄出来。”
      容慕之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越海川肯替他说话,只不过是因为皇帝想听,他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但即便是人情也来得不容易,需要察颜观色,担好大的风险——万一皇帝要不想听呢?
      容慕之官当的不怎么样,对官场中的迎来送往却非常清楚。他没多话,越海川的脸一闪就不见了,就好像是头顶上的一束阳光,或者是清晨里的露水,他们想要瞒过世人的眼晴,总会有他们的办法。
      容慕之到达平西大狱是卯时左右,押监都已经睡下了,听他来,急急忙忙打开牢门,他走到十四号牢房跟前,见里面的犯人爬在地上,脸朝下,身体薄弱,伤痕累累。最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两只手,伤过大刑以后没来得及恢复,反复许多次,现在只能看得到十指尖尖的白骨。容慕之在门前站了很长时间,他看着那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其实押监很早就发现,这个美丽的少年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他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太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传闻,这次月氏咒杀事件更把这些恶意的揣测更推向了一个极致,他们说他是被妖魔附身的人。
      押监明知道是谣言,却对这些话深信不疑,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但除此之外他又找不到其他的解释,所以就心甘情愿的,甚至带着些恶毒地向外界撒播着关于这个少年的所有细节,但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又总是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迷恋的接近他。
      容慕之似乎什么都没有觉察,也似乎是知道得太多,所以有些麻木了。
      他推开牢门走了进去,押监往里面放了一条凳子,他坐下来,用手扶着下巴,静静地望着犯人,他望了有一盏茶那么久,犯人仿佛终觉察了,回过头来,她动作很慢,像是被线牵引的木偶,看见容慕之的时候她瞳孔略微扩张了一下,那个变化非常细微,但押监看得很清楚,估计也逃不过容慕之的眼晴。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轻声问。
      容慕之停了一会儿才说:“刚到。”
      押监想他明明已经来了很久了,说这样的谎话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女孩子是死囚,秋后就要问斩,她犯事儿的原因很奇怪,据说有天洗澡摔了一跤,醒过来就把服侍她的人全部杀光了,十一条人命,血从门缝里流出来,一直流到后院的井里,很多年以后那井水都是鲜红的。
      容慕之看着女孩子说:“你哥让我把你弄出去。”
      女孩子不置可否,好像这话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诱惑力,她把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墙,游弋不定,又渐渐转回到容慕之身上。她很喜欢看容慕之,在她见过的所有东西里面他是最漂亮的,她手伸向他,想抓住他的一点什么,但容慕之轻轻地把脚挪开了。她白骨累累的手就在羊皮靴旁像昙花一样垂了下来。
      “你要是想跟我走,大概能多活几天,也不会太多,我这人耐性不行,不过这几天足够你折腾的,打算逃跑或者杀我都没什么问题,前提是你得跟我去做一件事。”
      女孩子笑了笑:“你求我?”
      容慕之用靴子踩在她头上,往下一碾,她立刻惨叫了一声,他淡淡地说:“不是,你不要会错意,我跟别人说什么的时候,那就是已经敲定了,你答不答应都没什么关系。”
      她爬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出奇的单薄:“我要是不答应你会不会死啊?”
      “不知道。”容慕之说,“不过你肯定得死。”
      “我不想你死……”她抬起头来向他笑,嘴唇嫣红如血,有一种意料之外的缠绵,“死了,可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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