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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两个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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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宥正
“不要离开我…”
在攸蒲一头栽进雨里,摆明了不想看到我的时候,我这么祈祷着。
为了不让弟弟知道我的心思,我不知用了多少心思。为了变得“正常”,我甚至找了女友,只是因为我似乎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攸蒲。
我只是过继的儿子。母亲在战场上诞下我,失血过多去世。母亲当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只是一个小兵的父亲私奔,和母家人已经断绝了关系,而父亲林尧只是一个孤儿。尚在襁褓中的我随父亲上战场,应该是母亲上天保佑,我并没有随她而去,而是在生存环境严酷的战场中存活了下来。父亲凭借自己的勤奋和天赋,逐渐升迁,成为了司令的参谋官。司令在我的印象中不仅仅是一个战功彪炳的将军,更是一个不能接近的偶像。不仅因为他不怒自威的相貌,更是因为我所崇敬的士兵叔叔们只效忠于他一个人的心情。
那次战争格外严酷,因为情报延迟,整支军队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只够撤出少部分的军队,而我就被第一批送出去了。五岁的我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我对父亲说:“父亲,你一定能回来的吧?”向来沉稳笃定的父亲只是苦笑,“宥正,快走吧!”然后转身离开。他的步子是那么坚定,背脊是那么直,在夕阳的映照下,那是我永远忘不了的情景。我被抱走的时候想: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父亲了。
当父亲的尸体被抬进来的时候,这也算是意料之中。我没有哭,颤着手掀开盖着父亲的白布,他的脸算是安详,战死沙场的确是他的夙愿。他的额头中央有一个血洞,后面渗出白花花的脑浆。那样的场景对于五岁的我是个不小的打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报仇。我要为我的父亲报仇!下一秒我所能记得的就是,我被司令拦着,在他怀中拳打脚踢,吼着:“我要为父亲报仇!报仇!”
“我会为阿尧报仇的。宥正,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儿子。”
他宽厚有力的大手按着我的头,我的脖子察觉到温热的液体。那一刹那,我安心了。我相信这个强壮英勇的司令能够让敌军为我父亲的死和其他军士的死还债。
我大约猜得到父亲的死因,后来凌护国司令也亲口向我承认,父亲是为了掩护司令,被狙击手击中身亡。要说没有一点点怨恨司令是不可能的,但保卫长官本来就是军人的职责,况且做一个尽责的男人向来是父亲的处事标准,他也一直以此自夸。
我应该为父亲自豪。
离开军营那天司令叮嘱我:“宥正,你现在是凌家第二个男人了。务必履行职责,保护我的老婆和你的弟弟。”
“是!长官!”
之后我被送到了凌护国司令的府邸。看到了温良贤淑的凌夫人,和那个不足月的小宝宝凌攸蒲。
司令应该是看透了凌家男人的本性才会说出那样的话。父亲的死和新的责任让我迅速蜕变,我再也没有撒娇耍泼的对象,我察觉到,我和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我不需要任何玩具,读书、练枪、练体力以外的时间我只有阿蒲。“凌家的大公子虽然是过继的,但他念书好、体力强、枪法准,还和二公子关系和睦。”这是外界对我的普遍评价。
三四个月,家中总会接到前线的信,信中无外乎,报个平安,问问老婆孩子生活如何。但总是没有战报,我有时甚至怀疑,司令是不是已经忘了答应我的事?
直到十岁那年,司令第一次给我寄了信,隐隐地我意识到了信的内容,颤着手打开了信封,十三个字直到现在依然铭记在心:“已践诺,敌军败亡。尧可安,汝可安。”
我把信又看了一遍,这才确信,大仇已得报。“父亲…父亲…父亲!!呜呜…啊!”五年前开始积攒的眼泪喷涌而出。父亲啊!我的父亲!你可以安息了!可以安息了!
不知哭了多久,我哭到凌家所有的人都聚拢在我的小房间门口,“大少爷怎么了?从未见到他这样。”“是啊!五岁的大少爷就像个小大人了。”“老爷到底写了什么?”门口的仆人切切错错地低声议论着。我哪里想从五岁就失了童年?可是身不由己。我虽然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却依然不想停下哭泣,奔涌而来的感情冲破了堤坝,我只能随波逐流。到后来,眼泪都已经流完,只能干嚎。
“呜哇哇哇哇!!!”哭得筋疲力尽的我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啼哭。朦胧泪眼间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子晃晃悠悠地哭着跑来,一头栽进我的怀里。
“阿蒲?阿蒲你怎么哭了?”
“呜呜呜呜呜!!”攸蒲也不理我,不停地哭着。
“小阿蒲,快告诉哥哥你为什么哭?”
“呜呜!哥哥…在哭。阿蒲看哥哥哭…呜呜…好难过,所以…阿蒲也…呜…哭。呜呜。”
“哥哥不哭了,阿蒲也不哭了,好不好?”
“呜呜…真的吗?”
“阿蒲看啊,哥哥没有哭。”
小小一只阿蒲勉强止住了哭泣,怀疑地看着我,“哥哥不哭了?”
“嗯。”
阿蒲吸了吸鼻子,“阿蒲帮哥哥擦眼泪。哥哥不许再哭了!”肉肉的小手伸到我的脸上,不得章法地擦着眼泪,“好耶~哥哥不哭啦!”
“嗯。”我拿出手帕,帮阿蒲擦干了他的小花脸,叠好手帕盖住他的小鼻子,“乖阿蒲,摈一下。”他闭着眼睛,小小的脸都皱在一起。
我把用过的手帕放在桌上,等下再洗。
“哥哥!陪阿蒲去看海棠好吗?”
“好。”我揉揉阿蒲的小脑袋,笑了。
“耶!哥哥陪阿蒲去看海棠啦!”
“小少爷真厉害,就这样哄好了大少爷!”“可不是!没想到大少爷和小少爷关系这么好。”我听得仆人们的议论,是啊!阿蒲是这么厉害,这么体贴,又这么了解我。
三月的风暖暖地吹拂着,红色海棠娇艳地绽放在风中,轻轻摇曳。
那只是过去了,现在小小的阿蒲已经长大,曾经的体贴理解已经变成奢望,他走在雨夜中坚定地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