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安蛊事》夏穗凉

2、烧火丫头

　　顾长安端起小翠方端上来的热茶，透过薄薄的雾气，仔细的看着端坐在对面的人。此人正是消失了近半个月，连尸骨也不曾找到的俞家家主俞沢瑞。

　　方才在那梨树下，顾长安只觉得他面无血色，不象是个人的模样。而如今在烛光之下，才发现俞沢瑞的脸色之所以这样苍白，竟然不像是因为血气不足而引起的。

　　那是一种长久被冰霜掩埋所造成的霜白，那种颜色是从血液和肌肤当中透露出来的。就好像，这个人从血肉到骨子里都是冷的。

　　顾长安抿了抿唇，身为大夫的他马上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却也没有当面说破。

　　俞沢瑞之死，在怜安早已经传了开去，坊间流言颇多，隔着一条小巷就能变出十几种死法来。

　　有人说俞沢瑞并不是被雪球压死的，而是触怒了山神，所以山神将他收了去；也有人说俞沢瑞是被雪山上的山魈撕成了残碎；更有人说，俞沢瑞是受人蛊惑，自己坠崖死的。

　　鬼神之说顾长安从来不信，而山魈一言便更是不可能了，山魈素来都生活在温热的地带，又怎么会出现在冰寒地冻的雪山上呢？倒是这个“蛊”字，让顾长安心中一亮。

　　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顾长安俊雅无匹的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试探着问道：“外头都说兄长被雪山掩埋了，如今看兄长平安无事，小弟也便放心了，只是不知道兄长在太咸山上都发生了什么？”

　　此刻，小翠正捧上来一个铜火盆，放置在灵堂中央，萧冷的屋子里顿时升腾出一股暖意。

　　刘氏褪去了一身缟素，听到顾长安的话语，也问道：“是啊。夫君，这些日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日那猎户说得有模有样，更带了一只俞沢瑞的鞋子，有凭有据，刘氏不得不相信猎户所说的都是真的。谁料刚设好灵堂，俞沢瑞竟然回来了。

　　俞沢瑞张了张唇，一时竟是发不出声音。就像许久未曾说过话的人，忘记了该怎么说话一般。过了许久，才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的确是在太咸山遇到雪暴了……那日风雪很大，但是所幸我活下来了。”

　　关于雪山上发生的事，他似乎不愿多说。

　　顾长安缓缓展露了笑颜，说话的语速极慢：“太咸山之雪暴，极其凶猛，据我所知，曾有一位武林盟主与故友相约，在太咸山上切磋武艺，那日也恰逢暴雪，两位前辈最终被掩埋在了山腰之上，几年之后尸体才被发现。不知道兄长又是如何躲过一劫的呢？”

　　俞沢瑞闻言，双拳紧握，随后将目光落在了火盆中燃烧的木炭上。火光摇曳，他忽然惊恐的抬手遮住了眼睛。

　　“夫君，你怎么了？”刘氏见他这幅模样，马上关切的走上前，当她的手触摸到俞沢瑞的肩头的时候，只觉得有一股锥心的冰冷窜过身体，刘氏打个了个激灵，夫君的身体怎么这样冷？就像……就像是具尸体一样……不过刘氏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夫君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她怎么可以想这些不吉利的呢？

　　整理好情绪，刘氏发现端坐着的俞沢瑞忽的站了起来，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顾长安笑意尽敛，神色紧张的问：“兄长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用不用小弟为你诊上一脉？”

　　“哎呀。”刘氏闻言，忙跳了起来，“我怎么忘了，顾贤弟可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呢，夫君，你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顾贤弟，千万不要隐瞒着。”

　　顾长安微笑着点点头，一边又翻出随身而带的药箱。

　　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俞沢瑞的行为举止都很怪异。当年他正是因为欣赏俞沢瑞的光明磊落和侠肝义胆才与他义结金兰，而眼下的这个人，目光躲闪，举止扭捏，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若是能给俞沢瑞把一把脉，或许自己能发现什么破绽也未可知。

　　顾长安已经打好了主意，正摆弄着药箱中的物事，便听俞沢瑞略带愠怒的说道：“不必。今日我有些累了，便先歇下了。”

　　很明显，俞沢瑞在回避着什么东西。

　　顾长安沉吟了一会儿，便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眼前的情境真是让她左右为难，刘氏先是愣了愣，旋即对顾长安福身道：“顾贤弟，真是对不住了。看来今日是要负了你的一片好意了。眼下天色已经这么晚，不如顾贤弟就在府上住下吧。”

　　顾长安停下了动作，正想拒绝，就听见外头又有一阵惊呼。

　　这一回发出尖叫声的是小翠。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方放松下来的顾长安十指收紧，顺着发声源看了过去。只见片刻之前还衣着光鲜的小翠，这一会儿却好像是在木炭之上打过滚儿似的，浑身乌黑，额头上沾着少许木屑，模样实在狼狈不堪。

　　刘氏见状，忙问：“这是怎么了？”

　　“夫人。”小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委屈的控诉道，“刚刚奴婢去厨房里，想要随便煮些东西给夫人吃，可是……”

　　话说一半，小翠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刘氏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随后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定是刚买来的那个丫头又闯祸了是不是？”

　　小翠沉默的点点头。

　　说起这个丫头，俞府上下没有一个是不知晓的。这丫头名字叫沈怜音，生得是娇小玲珑，清丽脱俗，看着倒是个伶俐的姑娘，但是不想却是个痴傻。也不知她是故作痴傻，还是真少几根筋儿，刚进府那会子，连一贯钱是多少文都不知晓，还谎称自己是个读过书的……

　　好在刘氏是个软心肠，不忍让她继续去露宿街头，便一直留着沈怜音在府上做些粗活儿。前些日子刚烧坏了一口锅，也不知道今天又惹出什么祸端来了。长此下去，哪怕刘氏心肠再好，也是不敢再把这尊菩萨供在府里头了。

　　“走！快带我去看看。”刘氏当下拉着小翠，风风火火的赶往厨房。

　　被遗忘在身后的顾长安思索片刻，便也疾步跟了上去。

　　还未走到厨房，便只见屋顶之上浓烟滚滚，已经有不少家丁被这浓雾给呛醒了。提着水桶站在外头观望。一边观望，一边还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这怜丫头又闹出事啦？”当中一人小声问道。

　　“可不是，才消停一天呢。昨儿个夫人让她去挑水，她倒好，把那木桶沉在了井里，那木桶还是我给打捞上来的呢。再说前天，她把好好的柴火全部劈成了碎屑，大前天烧坏了一口锅……”数起这个丫头的恶行，这里的每个人都能说出个十几件。

　　“可真有她的。”另一人摇着脑袋啧啧称奇。

　　刘氏头疼不已，府中本是不缺下手了，买这个沈怜音进来也无非是她刘氏做好事赏她口饭吃罢了，谁知道她还真是除了吃饭再无别的用处了。

　　看来今日她定要找这个沈怜音谈个清楚。

　　见到刘氏，围在门外看热闹的下人们都不敢再多做逗留，纷纷散了开去。

　　刘氏进了厨房之内，先是闻到一股被烧焦了的味道，随后便看到一股黑色的浓雾正从那柴火堆里涌出来。

　　而沈怜音则是坐在地上，双手伏在两侧，惊魂未定的喘着气。一身鹅黄的衣衫黑一块灰一块，而在她的面前，还有一滩黏糊糊的，已经看不出原貌的东西。

　　“沈怜音。”刘氏沉着声儿，俯视着发怔的小姑娘，“你跟我出来。”

　　沈怜音似乎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依旧呆呆的坐着，嘴巴大张，目光惊恐。

　　“沈怜音……”

　　刘氏推了推她，她这才回过神来，一看见刘氏怒目圆瞪，竟然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妈呀，太可怕啦！”沈怜音抹了一把发烫的脸，顿时吃了满嘴的土灰。她万万没想到，在古代，烧火这个职业竟然是高危行业，一个不小心，是会丢掉性命的！

　　是的。沈怜音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因为一场飞机事故，她从万丈高中之中坠落了下来，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具身躯里了。

　　更可悲的是，她并不像大多数小说中的女主角那么幸运，瞧瞧人家，纵然不是穿成个丞相之女什么的，好歹也是个农妇，再简陋也算是有个家。

　　但是她苏醒之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周围尽是蛇虫鼠蚁爬过的痕迹，再瞧瞧自己身上的衣裳，是一件破败不堪的大红色衣裙，这大冬天的，却穿着夏衣，想来这身子的前主必定是个没有钱的穷光蛋。

　　沈怜音怀着绝望的心情走了一个下午，才走出这片林子。后来体力不支，就饿倒在了一个香火颇盛的寺庙前。幸好遇到了个好心的俞夫人，把她带回了府中。

　　可谁知今天烧火的时候会遇到这样的变故。她刚才正想拾些柴火，给夫人煮些粥，便看见那柴火堆之中忽然窜出了一团黑乎乎的物事，她还没看清是何物事，便又听见嘭的一声，好端端的柴火，竟然自己冒起了烟！弄得她灰头土脸，还浑身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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