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霄]晚雨熄荷》Ldz80995

18、拾捌

　　＃０２７
　　不过，这事一时半会儿还没个完了。也不知道今天是该着谁倒霉，接下来的发展并没有留给玄霄太多和人性斗争的时间。就在他愤恨地变换呼吸的当口，本该躺尸装死的云天青喉结滚动两下，挣扎着掀起了眼皮，和玄霄凶相毕露的目光撞个正着。

　　“…………！”

　　眼前的事态，说是能在玄霄的生涯十尬中挤进前五也不为过。他卡着脖子的手微微抖了抖，随即省起自己才是占理的一方，说起话来顿时硬气许多。

　　“……云天青！”

　　尽管久远得几近陌生，他还是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尚在师门那会儿，每每喝出对方名字时只见十二万分的冷漠，但那层不近人情的底下，仍蠢蠢欲动地浮着名为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深刻怒气。

　　迷失已久的翻腾情绪复苏得太突然，以至于仅仅是三个字就让他喉间发颤，五脏和灵魂齐齐被湍流吞没。

　　而手底下那个杀千刀的师弟还在和浑身的醉意较劲，眼皮开开阖阖高光明明灭灭，好容易保持在堪堪视物的高度，茫茫然对着虚空端详半晌，才不知死活地用和风霁月的语调问候道：

　　“晚上好。别来无恙啊。”

　　“呵，好个别来无恙！”玄霄丝毫不加掩饰地呸了一声，“百多年不见，你的开场白退步得委实令人扼腕。”

　　云天青恍若未闻：“你在做什么？”

　　“你没有眼睛，自己不会看吗？”

　　别说修为，哪怕是双剑反噬尚在，这个师弟早就沦为火下串鸟，哪里还有废话的机会，但他现在只能一点点收紧十指，“你可真是有种！以为从鬼界逃到这里，以为有人护着你，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你有话…嗯，有这么多话和我说，我当然比什么都高兴。虽然和期待的不太一样……”云天青不适地皱起眉，“甚至连问候的余地都没有了，不能不说遗憾呐…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是这么丑恶的人？”

　　“丑恶？”这个说法令玄霄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又冷笑，“那可不止。云天青，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挫骨扬灰都太便宜你了，我可得好好想想……对，好好地――！”

　　和所有文艺工作者一样，灵感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就在玄老师话音落地的同时，一个不要命的想法曳着焰尾划过脑海，在苦恼他许久的【如何处置云天青】一事上轰然砸出个大坑。

　　而云天青并没有在意玄霄霎时炽烈的眼神，语气还轻松得像是在闲聊：“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你了，最近还好吗？”

　　“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傻！”

　　有道是，人过了零点还不睡，就会变成和白天不一样的另一个东西。就是平日司空见惯的模样，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也显得格外可憎，以至于玄霄多看一眼都恶向胆边生，当即腾出手照着那张令人恼恨的脸就是一巴掌，“我最后说一次，再拿失忆当借口，休怪我下手无情！”

　　“…咳、我不明白你……”

　　饶是玄霄没用全力，被年龄至少是自己两倍的大人正面来这么一记，云天青虽然很快就把打偏的脸转回来，表情却明显苦闷了许多。接着喘了两声后，他呼吸一时间变得短促而粗重，但仍坚持断断续续说道：

　　“……不明白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居然比我还快就找到办法……咳，呃，痛苦了这么久，终于在今天得偿所愿，应该先说一声恭喜你。”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云天青的眼睫闪了闪，叹息着低语，“说实话，我一直有预感，我们会在这两天重逢，咳咳，或者说，有个了结…..？可是小公主，过去我究竟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才让你不惜从梦里追到今夜也只为杀了我呢？”

　　直到“小公主”这个令人在另一种意义上毛骨悚然的称呼入耳，玄霄才确认了他们的对话并不在一条线上。而云天青像是嗑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似的迷幻表情更是让他疑窦丛生。

　　――管他的，教训一顿就老实了！

　　他心一横，再无顾虑地将手收紧。

　　“等等，我还有…咳！咳咳！”

　　掌中传来气管的震颤。在他的施威下，云天青终于如他期望地剧烈咳嗽，如他期望地满脸痛苦，然而却没有如他所愿地惨呼反抗推挤身上的手，像一头动物那样为了可笑的求生欲丑陋又卑微地挣扎，只是配合地演出一个窒息在即的人该有的本能反应。这个认知让玄霄心中不爽更甚，即使眼下的情形可以说任他为所欲为，说到底也不过是对着空气连施剑啸九天，猛则猛矣，可是带不来分毫快意。

　　认知归认知，玄霄面上还要继续嘲笑。

　　“如何？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哼！云天青，不论你耍什么花招，在我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从少年脸上的掌印巡视到不堪一击的脖颈，忽然愣住了。

　　紧掐着云天青的手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双颜色灰白的柔荑。筋节血管历历可辨，比玄霄还要狰狞几倍不止地使着力，几乎要和他的手嵌到一块。

　　玄霄侧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竟再次变成满是腥气、毫无生机的一片漆黑。空荡荡的黑暗里只有喉头作响的云天青，眼角发红的他，和来自他身后的这双手。

　　“你……”

　　这一次，不再是对着云天青，玄霄难以置信地开口。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谁来了，却迟迟没有回头。一是惊讶于对方的不体面，二是有耻于自己的不体面。大家都是心比天高的人，各自的骄傲当然不会乐见他们在这样一个彼此都过得不怎么体面的情况下互道久违，哪怕这次两人难得在同一件事上有高度共识。

　　但想到这里，过去的面目骤然变得难以把握起来。只可惜二位当事人现在都七零八落，否则玄霄倒是挺想问一问，是什么事情使得昔日众人抢破头的师妹做了鬼还想要云天青的命――话说回来，天河不是说她亡故后很干脆地就入了轮回吗，现在这个怨灵又是怎么回事？

　　灰蒙蒙的手见玄霄忽然定在那里，有些不确定地动了一下，似乎在催促什么。

　　玄霄的表情凝重起来。他早就走到局外，对这两人的纠葛当然没什么可摇头的。反过来说，他甚至对他们反目成仇的情势十分地乐见其成。

　　只不过……他凝视着交叠的两双手。上一次，也是同一个地点，他在不知情下，出手并无保留，而这回现身非但不计前嫌，还大有助他一臂之力的趋向，显然是自身已到强弩之末。

　　诚如云天青所言，今晚两人决然要分个生死，然而当前一个半梦不醒、任人宰割，一个连能不能撑到下半夜都成问题，那么决定故事走向的权力当然落在他手上……虽然他现在的战斗力也是那么地一言难尽。

　　眼见云天青脸色越来越可怕，又想到他直到现在都毫不挣扎、满眼纵容，皆是因为把自己看成来索命的亡妻，玄霄面上匆匆闪过理智与放纵的激烈冲突，随后――

　　“夙玉，他还不可以死。”

　　话刚说完，周围的空气便是一沉。喘不过气的高压中，玄霄这才明白为什么对方维持人形都困难了，还要花精力维系这个令人洁癖大作的异空间。叫天天不应的封锁能力不说，只要它还在运作，怨灵的特质就会强化到相当程度，包括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情绪变化，就是铅块般的怨气大块大块压到他肩上。

　　越是这种情况，玄霄脑筋反而转得飞快。看来夙玉不仅法力不足，而且灵体另有异常，不然如若每次现身都有如斯手段，云天青哪来的命活到今天？此前种种，想必只是虚张声势，重整旗鼓后好容易伺到机会，结果关键时刻又被他横插一脚。

　　固然感慨于对方的遭遇，他仍旧硬着心肠：

　　“云天青的命是我的，你罢手吧。”

　　他一边抵抗着双肩的重量，一边聚起修为――热杯牛奶的那种――在宣告完毕后当即翻身，朝灵体轻飘飘地递去一掌。

　　他本意也只是想让夙玉和云天青拉开距离，因此攻击比上回交手要讲道理得多。然而掌风落下，不像是触到半透明的灵体，而是有如砸到弹簧，反震得全身经脉哗哗作响。

　　血倒是不至于吐，就是走路有点晃……但玄霄也没空管自己。夙玉的怨灵在半空荡了两下，又不死心地朝云天青飚去。执著之甚，竟似连对手实力的巨大落差都顾不上考虑。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见她如此，玄霄下意识地要去拔羲和，可回应他的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这倒是提醒玄霄注意到体内的异样。他本以为是他的半魔体质不适应这个现代，所以自从来到这里修为便无法聚集，不出几日就涣散殆尽。奇怪的是，方才的经脉震荡渐渐平息后，他再召唤羲和，便能隐隐感到某处气锁松动的迹象。

　　莫非那部分修为并未流失，只是被锁住了？他略一试探，指尖顿时逸出少部分剑气。

　　这一发现让玄霄大喜过望，当前却也不敢托大，只是引着几缕剑气去拦截欲下杀手的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