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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初遇 ...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晴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长街此时人影稀疏,在春寒的推波助澜下显得格外冷清。刚抽芽的春草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而更加娇弱的花骨朵早落了一地,混着泥水完全已是另一副凄惨的模样。石道旁大多的店铺只卸除了两面隔扇门以供人进出,扣在门栏顶端搭出的遮雨布兜裹着沉甸甸的雨水,略微有些不堪重负地凹成一个圆弧形,而布面两侧的水柱倾斜如瀑。因了客源稀薄,小贩们也没什么高昂的斗志,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拨着今日赚进口袋的铜板,闲时想起来再吆喝那么一两嗓子,只是光听着也觉不怎么卖力。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公有意为之,这一场濛濛细雨从清明开始绵延不断地连着下了十多日,这眼看便要到谷雨了,这天依旧阴沉沉地悬在头顶。雨水的落势不涨,却也不见任何停歇的预兆。
      虽说春雨贵如油,但农人此时也着实担忧。这雨要是再这么不愠不火地下个十来日,地里新埋的谷子可怕是要泡烂了。去年秋收大丰,但也没富足到能够支撑大半年。
      相比而言,坊间那些卖卖钗环胭脂的小贩就相对从容多了。他们比较关心的是今天能不能撞上几个在家中闷了好几日偷溜出来散心的姑娘,赶紧促成几笔生意好赶紧回家,早早安歇。

      此地虽不是杏花村,酒楼的生意却依旧红红火火。

      有忆起已逝的故人伤心不已来买醉的,有独身在外无人交心来排遣寂寞的,有无所事事有钱没处花来消磨时光的,也有特地寻个干净地方坐下认真吃饭的。
      苏岚清就是来认真吃饭的。
      面前的黄梨木四方桌上,一盅糯米滚蒸的蟹粉狮子头、一条酸香诱人的醋溜桂鱼、一小盘炸得金黄的生肉藕夹、一碗浓稠香甜的桂花糖藕粥,数个瓷盘围了一圈,略远些还搁着个盛了饴糖的碟子。苏岚清一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握着筷子的手舞得飞快,此时正一脸满足地嚼着吃食,却连汁水也未洒一滴,气韵天成。
      不过也合该了位子挑得好,面朝墙侧临窗,留给众人观瞻的也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背影和小半张侧脸。更何况那小半张侧脸如今还被托着的左手挡去了大半,不然就冲着苏岚清这一张姣好的皮相,也得招来不少目光。
      但即使如此,还是躲不过那些在大堂里穿来穿去忙忙碌碌小女子的灼热视线。
      几个年岁相仿的端菜丫头刚上完了菜,返身聚在一起低声嬉笑了起来,说话间还不忘偷偷打眼往这角落瞧上一眼。其中一个头上扎着青花布巾的少女在其他几人耳边嘀咕了句什么随即便溜进了厨房,不多会又端了个碟子出来,朝其他几人挤了挤眼,径直往角落里走了过来。
      “公子。”那女孩轻唤了一声,见他抬起头,便笑眯眯地把那碟子摆到桌上,“尝尝这桔红糕吧,糯滑香甜。现今公子可是赶了时令,再过些日子便吃不上了。”
      碟中的桔红糕剔透如玉,裹了层细细的砂糖,粉白里透着浅红,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苏岚清略感意外地扫了一眼那诱人的吃食,继而笑盈盈地迎向少女期待的目光,“姑娘可是记错了?方才小二已经上过茶点果子啦。”一边说着还伸手指了指桌上碟中那还满满当当的饴糖。
      自太祖建国以来,民间的习俗或多或少都有了改变。到如今的仁宗掌权,茶肆酒楼,凡是有心人,皆不会省了赠给客人的餐前果点。也是这看似微末不值一提的细节,得了人心,使得不少本就已是个中翘楚的酒楼日日客似云来。有了那样的先例,其余饭庄酒楼自是不甘落后。
      那少女听了他的话只是笑:“这是另外送与公子的。”说罢微侧了侧头,眉飞色舞地望了眼那边仍聚在一起嗤嗤笑着的丫头们,眼中是压也压不住的兴奋。
      那么堆人,苏岚清又不是瞎子,哪有看不见的道理。
      心里转了个弯弯已是了然,于是客客气气地冲那少女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好意,“多谢姑娘。”
      他的声音有股青涩少年的爽朗,虽略显清脆,却生生散发着朝气。那丫头只当他年纪小声线未变只觉着清音入耳煞是好听,一时出神也没想到别处去。见他收下了桔红糕又得了谢,姑娘很是高兴,倒是个大大咧咧惯了的,一点也不忸怩造作,咯咯笑着便跑开了。

      “怎么样啊四喜,你可仔细瞧清楚了?”那少女刚回到几人当中,其他人便如猛虎般扑了上来,满面红光地叫嚷着。
      那被唤作四喜的少女呵呵一笑,眉毛上挑,“自是瞧清楚了。”她抛出这几个字后却突然抿了嘴不再继续,只坏笑着转着眼珠子瞧其他人。
      “小妮子别卖关子啦,快说说是什么模样?”有人不耐,恨不得立时撬开那使坏丫头的嘴。
      “嘻嘻。”四喜露出得逞的一口白牙,“那小公子我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生得那叫一个眉清目秀。别说,还真不是我们真州见得着的人物。咱们真州的第一才子容月公子,那长相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可到那位跟前都有些淡了……”
      “你你你说具体点!”一旁的姑娘猛然紧抓四喜的手臂,满眼艳羡。
      “什么?具体点?”四喜手握拳放到嘴边一咳,“具体点就是,咳,一个鼻子两只眼,一张嘴巴两只耳……”
      另外几人蓦地噤声,反应过来后便是张牙舞爪地扑将过来,只是刚想发表意见,忽然同时瞥到一个拧着眉毛的妇人两手插腰正气冲冲地向她们的方向走来。几个丫头像见了煞星一般哇哇大叫,顿时一哄而散。
      有逃得慢的不幸被那妇人抓住,那妇人的手指尖立时就往小姑娘的脑门上张罗,仿佛要在脑袋上戳出个洞来,“你说你们几个小丫头整天胡闹也不知羞……”那妇人一发起牢骚便似乎停不下来,被抓住的少女只得不住地讨饶,心里叫苦不迭。
      而角落里的苏岚清正忙着扫荡桌上的吃食,全然没有留意那边早已习以为常的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逃脱那妇人魔掌的其他几个丫头自然都溜得飞快。四喜一面拍着胸脯一面嘿嘿笑着往厨房的方向奔去,期间还忍不住回头瞄了眼那边独自承担妇人怒气的小丫头。
      可不巧就这么一走神差点撞上了刚从门口进来的客人。
      四喜慌忙避让,重心不稳,整个身子都斜向了一边,眼看就要狼狈地摔个大跟头,倒是进门的人敏捷地抬手扶了一把,四喜这才站定。
      “对不住对不住。”她一脸歉意地抬起头,迎上对方征询的目光,猛地一怔。
      剑眉斜飞,目似辰星,鼻若悬梁,薄唇轻扬。乌黑的发如玄墨,被整整齐齐地系在脑后,有几缕发丝搭在了肩头,发梢也随着来人的动作轻轻摆动。束发的丝绢白绸带上,那镶着的软玉盈盈蒙了层水雾,恍惚一见还当是发着光。
      四喜一时魔怔了,脑中只有“丰神俊朗”这四个字,呆呆地盯着进门之人。
      那人被如此瞧着也不计较,环顾一圈后温温和和地问道:“不知现下可还有空桌?”
      听得那人说话,四喜这才回过神来,朝一旁已走到跟前的少年吩咐道:“阿飞,你带客人落座。”
      “好嘞,客官这边请。”叫阿飞的店小二顺口接道,弯腰一甩手中的布巾,忙不迭地将人引向了一边。
      那人微微颔首示意,跟着阿飞便走远了。
      好半晌,四喜望着那人的背影才忍不住低喃了一句:“怎么今儿个的生人都长得这般俊啊……”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到满街齐整的石板上,敲出宛如珠玉迸碎的声响。
      酒楼里漫出江南女子特有的侬软唱腔,琴音绵绵,宛转悠扬,再配上这琅琅雨声,格外动听。
      苏岚清扬着耳朵,听着不熟悉的曲调,还不忘去喝那已有些发凉的桂花糖藕粥,很是逍遥自在。他摇晃着脑袋,心里高兴,思忖着待会儿是否也去把那卖唱女唤过来点上一两曲。只是不知道这女子是否会唱蜀中名谣,想来配上这江南的吴侬软语听起来必定新鲜得很。
      只他犹在游神之时,卖唱女子已搁下了手中的琵琶,依依呀呀之声渐歇。那女子周围轰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有嫌不够热闹的还重重拍着手,口中更是对此赞不绝口。卖唱女子略微羞赧地福了福身,领了打赏便抱着琵琶似是准备离去。
      这时却从旁蹿出了两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请了。”其中一人嬉皮笑脸地朝卖唱女挨近了些,遥指了指不远处坐得跟座大佛一样的壮汉,“那是我们大哥,想请姑娘过去唱两首小曲儿。”
      卖唱女认出那人便是附近有名的恶霸李三江,顿时花容失色,神色惊慌地左右张望。
      见那拦路的两人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她转过身来哆嗦着嘴唇:“奴家……奴家尚有要事在身……”
      李三江哈哈大笑,眼里的流气更是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着卖唱女,“小娘子可别急着走啊,唱得好爷我大大有赏。”说罢便给两个跟班打了个眼色。
      两人得了大哥的意思,装模作样地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声势迫人地当起了人墙,逼得卖唱女连连后退。周围的人莫不是平时被李三江欺得有些怵了,心眼好一些的也是欲言又止,纷纷面露不忍地扭过了头。
      转眼间,江南水乡的温软仿若成了一潭死水,到处沾染了那女子惶恐不安的情绪。
      而卖唱女终是一步一移挪到了桌前。
      李三江得意洋洋地扫视了一圈众人,身子坐着不动,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似是要去抓那女子手臂。就在这节骨眼上,那恶霸屁股底下的长条凳竟猛地发出一声尖锐脆响。李三江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已经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木凳的碎屑也噼里啪啦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砸去。
      “大哥!”首先回过神来的还是李三江那两个跟班,一时也顾不上那还傻傻站着的卖唱女,手忙脚乱地凑上去扶。
      “哈哈哈真他娘的痛快!”
      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先传出了一声喷笑,随之满堂的人都是捧腹爆笑不止。平日里颐指气使的恶霸也有这种狼狈的时候,众人看着只觉得真真是出了口恶气。自然,他们能够这般肆无忌惮地大笑也不无道理。这大堂中人数众多,这恶霸再无赖蛮横也不可能找每个人的麻烦,只要不做那个出头鸟怎样也不会出事。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底气也足了些。众人不禁都挺直了腰板,明摆着是看定了李三江的笑话。
      卖唱女见那几人此时顾不上纠缠,赶紧抱了琵琶溜之大吉。
      “娘的敢笑话老子,也不怕老子把你们的嘴撕烂……小二!”李三江的脸色极难看,阴翳地左右各瞪了好几眼,待小二打着哈哈走近,一把揪住了小二的领口不放,“你说,这凳子是不是你们做了手脚?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碎成这副鸟样?”他手指处的木凳早已裂成了碎渣,凄凉地散了一地。
      李三江面上露出阴狠之色,往旁啐了一口:“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好好把今儿个的事给老子说清楚。”言下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小二闻言,神色惶惶地朝门口那边瞟了一眼,恰巧掌柜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匆匆从酒房里赶出来。
      苏岚清捏了捏手心还剩的几颗飞蝗石冷眼看着李三江,默不作声地又塞回了随身的荷包里,改掏了块碎银子出来握在手心,提了摆在一旁圆凳上的长剑倏地站起。
      “小二,结账。”
      他声音不大,却在如此环境下极其显眼,整个大堂的目光顿时唰唰唰全聚了过来。
      李三江也顺应大伙一同挪了下眼,一怔之下松了小二的领子,后者一看机不可失便顺势往旁退了两步。
      苏岚清目不斜视,一脸平静地往争端中心走去,到了小二身旁才停了步子,笑道:“结账。”
      “啊?哎!”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刚好接住苏岚清抛来的银子,打了个弯滴溜溜退回了门旁的账台,再不敢出来,只缩着身子往外探头张望。
      李三江呆愣愣地盯着苏岚清,脑中还旋着这人到底是男是女的疑问,忽见他竟转头望向了自己。
      “呵呵。”苏岚清虽然在笑,但直看得李三江毛骨悚然。
      他这个人在这一带猖狂惯了,哪里见过这样摆在明面上的冷意,心里憋着股劲刚要开口却瞧苏岚清一抬手甚是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位兄弟好自为之吧。”
      他还不及反应,眼睁睁瞧着苏岚清走远,直至最后一点衣角也消失在大门口。
      一股剧痛猛然沿着膀子蔓延开来。

      走到门外,已有小厮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苏岚清道了谢,检查了包在包袱外头的油布完好无损,这才取了蓑衣穿上。
      雨声簌簌之中,身后忽有脚步声渐近,与此同时一个温润谦和的声音响起:“还请阁下留步。”
      苏岚清听得这人停步在自己身后微微一愣,却第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慢吞吞地系好了蓑衣细带,这才不慌不忙地转回身。只见几步之外,两侧雨水如幕,立着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兄台何事?”他在心中赞了声这人的卓然风采,面上却也表现得淡淡。
      对方拱手一笑:“不知阁下可否将解药留下?”
      苏岚清闻言眉心一皱,不想自己刚才的一番动作全落到了这人眼中。他抬眸细瞧了那人一眼,抿了抿唇道:“兄台既已知晓,那我也不必多作隐瞒了。我这毒要不了那烂人的命,只算是给他个教训,痛上个七天也就好了。兄台要只是恰巧路过,我奉劝你就不要管这闲事了。”
      那人自是听出了苏岚清语气中的不情愿,凝眉细想了一瞬从怀里摸出个物件,“阁下莫要误会。在下投身公门,这种恶人自然姑息不得。只是此等恶人恶行,自有王法可依,如此惩治岂不更为妥当?若阁下信得过在下,不妨把解药留下,在下自会送这恶霸去官府好生处理,为百姓讨个公道。”
      苏岚清看的清楚,那人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个刻着个“开封”二字的牙牌。
      竟是开封府来的官差?
      苏岚清有些讶异,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这人器宇轩昂,看着倒的确是个正人君子。又想到开封府的包大人素来自有青天之名,于是苏岚清想了想便摇首作罢,摸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包递了过去。
      “兑水服下即可去毒。”
      “多谢。”那人接过后便又是拱手一礼。
      苏岚清摘过挂在马背上的斗笠,扣上头顶便翻身上马,冲那人略点了点头,绝尘而去。

      大堂里的李三江早就痛得哀叫不绝,恨不得一头撞晕了过去。而他两个跟班更是围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众人也是平日里受够了这些人的气,别说上前相助,没有落井下石说几句损话便是格外心慈了。
      这时一人忽地端了碗水过去,也不顾两个跟班的阻拦就给那李三江强灌了下去。
      四喜站在楼梯上从高处俯视,一眼便认出了此人,只是不知道这时他这么做是个什么道理。
      而众人也是一头雾水,不想这李三江抽搐了两下却突然真的安静下来,片刻后眼神也渐渐清明,最后竟是好了。

      “神医啊!”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叫了出声,众人纷纷应和。
      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中了毒,解药是适才那位小兄弟给的。”
      众人一回想,顿时就明白了苏岚清莫名其妙的举动和留下的那句话,一个个都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趁着大伙正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事,那两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互相对了对眼,架了瘫软无力的李三江就要遁走。
      一道人影气定神闲地往三人跟前一站:“几位这是急着上哪儿去啊?”
      见离去的意图被识破,那跟班大怒,也不管你是不是救命恩人直接语气不善地顶了回来:“关你什么事啊?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大哥是什么人物?!”

      蓝衫白襟,如松而立,端的是一身的素雅淡然。
      那人轻轻一笑,持剑身前:“在下展昭,请几位去一趟真州衙门,再做请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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