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行板》燕子凉州

3、第 3 章

　　【五】
　　宴会如期举行。我和父母坐在一桌，身边的人大多是他们的同事，他们跟我搭话，也问候一些关于在异国的经历的问题。如今的婚礼，多事包办给婚庆公司，听说有许多套餐，有香槟的加多少钱，切蛋糕的多少钱，要是有个才艺表演又多少钱云云。
　　新娘子长得小巧可爱，在婚纱中显得格外美丽。新郎新娘走上红毯，在主持人的带领下，二人交代相遇相知过程，为双方父母敬酒，期间开些玩笑，座上客人笑笑。我望着几个桌子外坐着的秦黎，他的手搁在椅子背上，斜坐着面向礼台，眼神中透露着饶有兴趣的味道。他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手机，屏幕一会儿亮一下。他侧目看一眼，也不动身去拿手机。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台子上，我便一直肆无忌惮的盯着他，好看的侧影，整齐的西服，贪婪的琢磨每个细节。
　　谁知这一刻，他忽然回过头来，目光与我直接对视。我一惊，手往前一推，放在手边的杯子就倒下，橙汁流了出来，发出不小的声响。我赶紧拿起餐布，把溢出来的水吸下，桌子上的其他人也留意到了，还笑说我是不是时差未倒过来，又想睡觉了。我狼狈不堪，好在妈妈在旁，帮我收拾残局，期间还用手轻轻戳了我的额头一下，以示警告。我头埋下去，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意识到这点，心中又觉得愤懑，好歹在国外孤苦伶仃打拼了一年，怎能表现得这么无措，我抬头，朝秦黎的方向瞪着，没料到他竟然还盯着我，眼光中流露着笑意。我莫名的火气就这么去了一大半，不着痕迹的，我又看向礼台。
　　在漫长的“表演性结婚仪式”后，终于众人开始吃饭。菜品很精致，大家有说有笑，我扮演乖巧女儿的角色，一一回复对我的问题，但大部分时间我都很安静。很快大规模的互相敬酒开始，人群出现醉意，会场吵闹不堪，音响里播放着《今天你要嫁给我》，我感觉头皮又开始发麻，脑海里不停出现一个英文词—— “overwhelming”。
　　我借上厕所为由，拿着手机离开会场，在洗手间洗漱，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气。我的头发很长，快要到腰部，黑黑的，皮肤并不是那么白皙，又因为近来劳累，所以多少有点暗淡。我洗洗手，用水拍拍脸，并告诉自己振作起来。
　　走出洗手间，在通往礼堂的路上，有一个长廊，上面有几个沙发，来往的人虽然不少，但也没有礼堂内嘈杂，我便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我拿出耳机，插在手机上，迅速找到一首歌，随着乐曲慢慢填满我的世界，我缓缓又找到了安宁。
　　我闭着眼睛，不顾周围的世界，很快脚步声也离我远去。我又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然而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我感觉眼前光影变换，便睁开眼，眼前又是那套好看的暗色西服和灰色领带。我将耳机取下。
　　“不好意思，我能坐这里么？”秦黎说，语调比较安稳。
　　“当然。请坐。”我赶紧站起来，从头到尾没有盯着他的眼睛。
　　“谢谢。你也请坐。”他坐下，我也兀自跟着坐下。他在我身边，拿出手机，很快地打字。我感觉到他在身边，仿佛鼻息能够闻到一点点男士香水的味道。好不容易感到的镇定，顿时烟消云散。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傻坐着。
　　他打字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我。“你不是在听音乐么？为什么不继续？”
　　我哦了一声，将耳机重新带上，这次在乐曲中仍然难以平静。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地板。
　　我感觉他动了动，侧脸看着他。他似乎在说什么，嘴唇开合，很好看。我赶紧拿下耳机。
　　“对不起？您说什么？”
　　他似乎一愣，说：“我在问你在听什么曲子？”
　　“哦。”我低头看看手机，实际上先前大脑空白，根本没有留意到乐曲已经放到哪首。
　　“是一首大提琴曲子。”我看见了曲名，便简单答道。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我不喜欢细说自己的音乐喜好，只因为大部分听众都把我作外星人看，我喜欢的东西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不可理解的异类或者自以为是的做作。所以我习惯简言之。
　　他的眉毛倾情一扬，俊俏的脸上出现一点点笑意：“我是说，哪一首大提琴曲。你的耳机声音太大，我坐在这里，都大致能听到大提琴的声音。但辨别不出来调子。”
　　“哦。是巴赫的G大调无伴奏组曲的第一首。”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good taste. I love that song as well.(好品味，我也很喜欢这支曲子）”他忽然换成英文，他的口音是很地道的美式英文，几乎听不出任何中国调子。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又是一亮，他并未理睬。
　　“It’s one of the few composition from Bach that I enjoy.（这是少数几首我喜欢的巴赫的曲子）”
　　“Really So why this one（真的么，为什么这首呢？）”
　　我想了想，简单地说：“fluidity.（流动性）”
　　他顿了顿，又说：“你一个人从婚礼现场跑出来，在走廊里面坐着听巴赫。”语气不置可否，又不像是问句，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不是很喜欢人太多的场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不说话，盯着我，好看的眼睛里有一种我捉摸不透的情绪。
　　“秦先生……” 我刚开口，他便打断我：“叫我Gin就好。”
　　“Gin……先生……您先坐，我还是回去了，呆太久妈妈会骂我了。”这倒是实话，我站了起来。
　　“好的。安儿，nice to talk to you.” 他微笑，并且也同时站了起来。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的耳根似乎又开始发烫。我赶紧对他颔首，便向会场内走去，走了两步，我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还站在那里，看着我，彬彬有礼的样子。
　　“其实，我的全名是林桐安，梧桐的桐，安静的安。安儿是我的乳名，父母这么叫我。”我的态度有些认真。家人从小就叫我安儿，后来父母的朋友们也这么叫我。曾经有一次父亲的同事帮我代买机票，快下单时忽然问我我的全名是什么。不知为何，我不愿秦黎也只知道“安儿”，就好像只知道一个代称，并不知晓全部的我。
　　“好的，桐安。是个好名字。”
　　我没多说什么跟他再颔首，便向礼堂走去，走廊尽头拐弯的时候，我再回头，他又在快速地往手机里面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