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荀》YS清钦

3、第二章 那年花火

　　朝盛殿内。

　　紫檀木的大案上放着一只玉雕的焚香犊，静逸奢糜的气味弥漫在殿内，明黄色的烛火在画着风景的纸笼里朦胧着。

　　慕尧城端坐在案牍之后，他手握谏言，偶尔揉动几下太阳穴。

　　侍官总管兴禄弓着身子立在香案旁为他研墨。

　　“王上，时候不早了，歇息罢。”

　　“你下去罢，朕待会。”慕尧城摆摆手示意兴禄退下。

　　兴禄躬身后便退了出去。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案上的笔海发愣，忽然想起今日那叶蓝荀半掩在白雪中，似笑非笑的模样来。

　　“好一个似笑非笑的似水眸……我的蓝荀啊……多久不曾见过你真正朗笑了。”慕尧城兀自喃喃着。

　　五年未见过叶蓝荀真正的笑容了。

　　即便过去这么久，慕尧城都依然记得初遇的那日，在那灯火灿烂的夜晚，高台之上那张动人心魄的笑颜。

　　*******

　　五年前。

　　那时慕尧城刚刚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那日，他和云影侯慕云影扮作普通少年在皇城的市集游玩闲闹，正巧遇到花灯会。

　　夜集上人群熙熙攘攘，到处张灯结彩，一派欢喜。

　　慕尧城着一袭微浅的黎色长衣，满心欢喜地拉着慕云影到处凑热闹。

　　不远处搭着一个灯笼楼，四周围满了人。

　　他一下来了兴致：“那边怎么有那么多人？”

　　“皇兄您有所不知，那里是每年花灯会的大戏码，赋词题诗，如果才压众人，那便成了今年的灯会状元，可以得到花灯塔顶的红灯魁，讨得一年的彩头。自然，这灯会状元只是好处其一，更有甚者如果文采过人还能在此找到伯乐引荐为官。诸多怀才的人从四面八方专程来皇城参加这次灯会，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哦。”慕尧城眯起双眼，打量着比他矮一截的慕云影道：“云影，你一向通晓诗词乐赋，我们何不去试试，讨了这个彩头呢？”

　　说着，他便扯起慕云影的衣袖大步往前走去。

　　市集正中央立着一架高高的红色塔架，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得满满当当。

　　架下摆放着数十张大案，案上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但真正在其中题诗作赋的只有八九个人，其余人都站在外沿张望着里面的情形，而里面挥毫的人姿态各异，有一边仰头饮酒一边动笔的，还有蒙着眼睛静坐的。

　　慕尧城笑得极灿烂：“感觉很有意思啊，我们也去玩玩。”

　　二人站在入口处，煽动着抚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才子模样。

　　“皇兄……来逛灯会的官员也有不少，我怕您被认出来，那可遭了，况且我们是偷从宫中溜出来，如果……”

　　不等慕云影把话说完，慕尧城便拽起他的胳膊继续往里走。

　　入口把守着两个矮胖矮胖的壮士，支着一张小桌。

　　黑一点的胖子指了指身边的那块牌子，上面赫然写着：

　　“进场比文，二两银子。”

　　慕尧城一瞥，对这个价钱很是嗤之以鼻，“才二两银子啊？我给你十倍，但我不写，只进去旁观。”他很潇洒地掏了掏自己的衣服，良久也没找到半个银子。

　　于是他再伸出手掏了掏慕云影的袖带，甩出一大锭银子，依旧潇洒地扯着慕云影翩然而过。

　　果然。

　　王爷就是王爷。

　　大笔一挥艳惊四座，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踢出局了三个人。

　　慕云影一手握笔写诗，一手拂袖挡着脸，可谓心惊胆战，而真正不该抛头露出现在这里的人却扇着抚扇，活蹦乱跳地四处溜达。

　　“你这写得不行啊。”他站在那仰头饮酒的人身边咋舌，“我还以为你这扮相得多有本事呢~看来也是个花架子。”

　　不等那人发怒，他已经移到了一个正在专心地看着桌案上的一盆芙蓉花的书生身边。

　　他也凑过去，盯着那盆花，半天也没看出个鸟来。

　　“唉~花痴！”他又撇人一句话，溜达回慕云影身边。

　　“皇兄，你别乱跑啊！被人认出来臣弟就惨了！”慕云影掩着脸用极小的声音提醒着他。

　　“哎呀，你我难得出来一回，自然要玩个尽兴。看花的那个不会是个傻子吧，我看他连眼睛都不眨。”

　　慕云影无言，掩着脸将写好的纸递给书童。

　　一番角逐之后，慕云影脱颖而出。

　　主办的先生也是一个矮胖矮胖的老壮士，见两人文采气度皆属上，便猜绝对是权贵无疑，于是便笑得极贱，一脸谄媚地凑上去：

　　“两位公子，接下来只需和我们上届灯会状元最后一比便可分出胜负了。”

　　说着他便伸手，指引两人到上等的案上继续比文。

　　后边的慕尧城对慕云影低语道：“果然是一家子。”

　　慕云影有些疑惑：“什么一家子？”

　　“门口那俩也是胖子，你没发现这三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不过一家子都长成这样也真是奇了，不是都说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吗？一家都这样，他娘得长成什么样啊。”

　　“……”

　　老壮士突然站住脚，身上的肥肉抖了一下：“两位公子请看，那便是我们上届的灯会状元了。”

　　慕尧城二人随他指的方向看去，高台之上——

　　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

　　云长水袖轻垂着，素白的锦缎衣裳，墨色的山茶花在白袍上晕染开来。

　　他的腰间系着一块泛白的翠玉，青色的缎带系着身后的漫漫黑丝。

　　他的面色清白，五官精致到美妙。虽然低垂着眼帘，但眸子里那堪比星辰的灿烂光彩却依旧让人心惊，形状完美的嘴唇是如同晕染的桃色。

　　虽不算健硕却也不是孱弱的身形，只是端直地站在那里，颔首向两人行礼。

　　动人心魄……

　　此刻慕尧城只此一念。

　　虽说十九岁的慕尧城还未迎娶正妻，但也不乏绝色佳人围绕在身边，可他却不曾见过如此清幽隐逸的绝色,一时只觉得无比惊异。

　　不光慕尧城和慕云影两人愣在那里，就连外沿看热闹的行人也怔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却不动声色地坐到了案前。

　　一手抚起水袖，一手握笔，笔态端宁，神色自若全然不顾周遭的眼神。

　　矮胖矮胖的老壮士轻咳一声总算把这些人的魂儿给唤了回来。

　　慕尧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男人美呆了，无语之余还踢了慕云影一脚：“你倒是快写啊，已经颜面尽失了。”

　　慕云影吃痛，无奈地地低语：“刚才最入迷应该不是我……”于是又挨一脚，只得奋笔疾书。

　　那白衣少年写罢，无谓地笑笑，将词递与台上的侍女，又由侍女交给慕云影。

　　慕云影接过纸仔细的琢磨着。

　　慕尧城也仔细的琢磨着，不过他琢磨的是上面的这个妖孽。

　　现下他倒真是好奇，这么个人物是哪家的人。

　　“寥寥数字，是随笔之作，却字字神凝，意寓深远。”慕云影看罢，礼貌的用双手奉给主办的老壮士：“如此一来，倒叫我自惭形秽了。”

　　那少年没有说话，接过侍女拿上来的那张词纸看了下去。

　　“这个啊……”那少年玩味地扫了一眼慕尧城，随即朗笑起来，笑声清朗悦耳，眉宇间飞扬着不可一世的自负，那双明眸中也闪动着无尚的耀眼光彩，在灯火灿烂的夜幕下，美的很不真实。

　　“你写的这个倒连市集的童谣都比不得呢。”

　　这一句话直接把友谊第一的比赛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少年却不自知一般，说完便将那纸随意扔在地上转开身去。

　　成功补刀。

　　少年又道：“今日兴致不佳，带着你这个碍眼的大书童回去罢，明日再跟你比。”

　　只丢下一句话，他便挥袖离去。

　　于是只剩下两人站在那里，待周遭人群反应过来一哄而笑，对着这还发愣的二人指指点点。

　　慕尧城看着那清俊背影，微微皱眉，四岁便登上皇位，坐拥皇朝的锦绣江山呼风唤雨，全然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自己面前自负跋扈到如此，也全然没有想到会有人连嘲弄都这般动人……

　　回过神的慕云影讪讪地拉着慕尧城从人群中退了出去至江边。

　　慕尧城一路不语，慕云影当他恼了，便连忙劝解道：“皇兄，今日之事是我不如人，却也怪不得那人，想他年纪也不大，这般行事也是人之常情，皇兄不要与他计较才是。”

　　不料一直沉思的慕尧城忽然昂起头看着天空，极其突兀地来了一句：“这样怀才自负，偏偏又这样美貌，你说他怕什么？”

　　“怕什么？”慕云影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那你说他怕的样子会不会更好看？”

　　“更好看？”慕云影一头雾水。

　　慕尧城却似有深意地说道：“是啊——自负的人羞愧了才最好看。”

　　“皇兄……臣弟怎么有不好的……感觉呢？”

　　慕尧城不语，只是轻勾唇角，深眸中是翻腾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