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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番外洛伊 ...

  •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透昏暗的房间,雾霭如初醒的梦般逐渐散开。

      周洛睁开眼,看到蒙蒙亮的光,遥远的天际,视线滑落到端坐着的泰迪熊,戴着蓝色的领结,正傻模傻样地看着自己。

      看到这些的时候,周洛会觉得,让自己活着还算上帝做的一件慷慨的事。

      而大多数时候,生活不过是无休止的痛苦与磨炼,夜晚被难以逃脱的梦魇反复折磨,白日如傀儡般束缚在方寸之地,做着活下去该做的事情。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渐渐在记忆里模糊起来,仿佛除了这古旧的宅子,所有的一切都发了白。

      尽管在很偶尔的时候,周洛也会幻想,和某个人一起去看看大千世界。

      或者,自己一个人,抵达她游历过的风景,欣喜地感受那些寻常的东西,是否真如她所说那样有趣。

      桌子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成了连通外界的一个出口。周洛并不是很喜欢使用它,当看到外面的世界越多,心底就越是不甘心。

      倒是林伊,离开已经两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邮件过来。

      邮箱里躺了二十封来自林伊的邮件,周洛一封都没有回复。

      没有新邮件。距离林伊上一次发邮件过来,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周洛皱了皱眉,点开了最近一封邮件,里面有一张照片,林伊戴着生日帽,笑容洋溢,四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她两侧,挤在一张长沙发上。

      “想听你祝我生日快乐。”文字写道。

      时间过去三个月,这封邮件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林伊的头发染成了栗色,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了不少,笑容却仍旧单纯坦率,像是全世界的阳光都围绕着她。

      周洛看了照片一会儿,就关掉了邮箱,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脚步声空洞地回荡着,管家一边快步疾走,一边仔细地检查手里的报告。自从周家成立了远望集团,开始从事风险投资后,工作量一下子大了许多,即便只是传递报表之类简单的工作,都让她实在应接不暇。

      走近周洛房间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闷响,似乎是东西翻落的声音。

      管家赶忙跑过去用力拍门:“小姐,你没事吧?”

      许久没有回答,房间里似乎有细微的哼声,管家心下一沉,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周洛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坐在地上,双腿折曲,脸色苍白如纸,唇上血色全无,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想要把膝盖凿出一个洞来。

      清晨淡白的光线投洒在她身边的地上,她瞳孔映着淡淡的金色,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整个人仿佛要被稀薄了一般。

      轮椅就在她身旁,一两步的距离,可是她却触摸不到。

      一旁匍匐的团子听到了动静,跑过来绕着她打转,湿漉漉的黑色鼻子轻轻拱着她的手背。

      周洛这样跌倒,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管家知道周洛似乎在有意识地尝试站起来,可周洛却不知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只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做着以卵击石般的努力。

      周洛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毫无生息如覆着浓雾般灰败,管家一下便觉得如芒在背,慌忙过去,熟练地架住周洛的胳膊,将她抱到轮椅上。

      周洛的目光没有聚焦,却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终日拘于轮椅的日子,一年两年也就罢了,四年五年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这些日子以来,周洛的脾气越来越阴郁古怪,管家心里总是不免担心周洛终有一天会被压垮。

      “谁让你进来的。”周洛说。

      管家无话可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是我自作主张了。”

      周洛睫毛颤了颤,盯着空白的桌面,轻声说:“什么事?”

      “兰海制造固河湾项目的市场调查报告出来了,需要您过目,决定一下合作的事项。”

      “嗯。”

      管家有些涩然,这两年周家在商场上风生水起,逐渐脱胎换骨。周洛的眼神虽然丝毫没有生意人的精明,也没有□□的狠戾,却让人越来越不敢对视,那灰色的瞳孔看过来的时候,就像一片厚重的阴云压来,又像深不见底的黑洞要把人卷进去。

      管家自然是明白,用淡漠和疏离掩饰着的,是不愿为人所知的痛苦,作为一个长者,忍不住生出几分疼惜。

      "上次,"周洛忽然说,"那几个新西兰的专家,他们的研究结果出来了吗,怎么说"

      “他们说,这个手术风险大,成功率低,而且即便成功了,也很难和正常人一样。”官家顿了顿,“不建议手术。”

      “……”周洛沉默了一会儿,她垂下的发丝洒下阴翳,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嗯,知道了。”

      “还有,对面的负责人说,希望见面会谈,会议地址保密。后天,在上面写的地址等,对方会派专机来接。”管家皱着眉道,“还是像以前一样推掉?”

      周洛抬眼,就看到管家递到眼前的名片,顿时一愣。

      白色的背景,浑然有力的正楷大字,右下方是一朵俏丽活泼的……牡丹花……

      周洛把名片压在了桌角的立架下:“后天准时。”

      管家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忽而听到周洛在身后轻声说:“最近看你瘦了不少,注意休息。”

      管家动作一顿,转头看见周洛正直直地望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关心的话却确凿是她说出来的。

      “嗯!”

      目送管家离开,周洛垂下了眼,嘴角微微扯了扯,眼里多了几分柔和。

      从立架底下抽出那张审美堪忧的名片,平整厚实的纸张,在手心里轻轻划着。

      没想到,没见面会是以这种形式。

      林伊。

      周洛把手垂下,轻轻勾了勾,团子就像有了感应似的跳跃着跑过来,扭着屁股亲昵地打转。

      “你想她了吗?”周洛抚着团子柔顺的长毛,轻声细语。

      团子被摸得很舒服,仰起了脖子眯起了眼睛。

      一声轻叹落下。

      见面的时候是阳光万里。

      周洛闭着眼,感受脸颊被阳光晒出的暖意。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洛知道,那个人来了。

      双眼被一双温暖的手掌蒙住,熟悉的声音贴在了耳畔。

      “猜猜我是谁。”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愉悦,像是忍不住要跳落出笑声来。

      周洛默然地把林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阳光,平地,路边的花,像是重获新生般一样一样跃入眼帘,带着不容抗拒的生命力。

      周洛转头,她看到林伊的睫毛和口红,沐浴在金色里,看到她瞳孔里的光,像一道虚影摇摇晃晃地穿过眼膜,直抵大脑,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叠。

      林伊微微扬着下巴,挂着一种独特的温暖的笑容,阳光似乎在她卷曲的头发间滑动,一瞬间有那么些晃眼。

      “你的专机呢?”

      周洛推着轮椅和林伊拉开几步距离,看起来并没有叙旧的打算。

      很快她就明白了林伊脸上显而易见的得意是什么缘故。

      当林伊把她带到一辆农用运输车面前的时候,她真的不太明白林伊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林伊已经爬上了车,放下了卡车尾部的钢制跳板,变成让商品车开上卡车的斜坡,然后满心欢喜地踩着板蹦下来,推着周洛的轮椅,卯足一口劲儿把周洛推上去。

      “前面是我刚投资的朋友的酒庄,目前路还没修好。”林伊挥动手臂,向身后面面相觑的周洛的随从挥手,“要穿过葡萄园,你们的车过不来的,回去吧,你们的小姐交给我了。”

      林伊喊完这两句,车子就突突地发动起来,林伊像是过度用力,一下子疲软地一屁股坐了下来,靠着挡板傻笑,她没有再吵吵闹闹地说话,笑弯的眼睛却好像带着某种温柔。

      周洛挪开了眼,她看到空旷的田野,橙红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热烈到让人产生了一种眩晕感。

      绚烂得过了度,像是丝毫不知道会衰败会腐化,散发着着能照亮天地的强烈的光。

      从白天到白天,从夜晚到夜晚,周洛已经习惯了冷清的房间和令人战栗的噩梦,这样的景色是她轻易不敢去触碰的。

      “你有钱开酒庄,却来找我投资钟表加工厂?”

      “酒庄是我的个人投资。我朋友说想开酒庄,我出钱她出力。我同意了。”

      “你朋友还挺会空手套白狼。”

      “嘿,我可不笨。这块地皮不错,我看了她给我的项目计划书,确实能够保证盈利,才出的钱。”林伊拍拍屁股爬起来,笑着一张脸,“怎么,护食?”

      话音刚落,林伊身子一歪,踉跄了两步,握住了周洛及时伸出来的胳膊才得以保持平衡。

      “田路颠簸,小心一点。”周洛垂着眼淡淡道,“祸从口出。”

      “……”林伊听明白了周洛是在挤兑她乱说话才会摔,一时郁结,只好朝驾驶座喊:“开稳点。”

      “既然要做合作伙伴,我应该要知道你的资金动向。”周洛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任何投资都是为了回报。我给你的投资,你能给我的回报是?”

      “三年,百分之三十。”

      “怎么保证。”

      “要是亏了,我把自己赔给你——啊!”

      话音未落,林伊猛地向前一冲,肋骨硌在轮椅的金属推手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肚子嗷嗷叫。

      出师未捷身先死,林伊脑袋里蹦出这行大字。“你会不会开车啊?再颠一下,我就开了你!”林伊咬着牙,愤愤地看着驾驶座。

      司机看着前面坑坑洼洼的路面,脑门上冒了一层汗珠子。

      “你……坐下吧。”周洛叹了口气,道。

      林伊扶着车身侧壁哆哆嗦嗦地坐下,她很快被一种名叫晕车的感觉攫住了脑袋,再也没心情张牙舞爪地去试图刺破周洛那波澜不惊的面目,只好乖巧地像一只偃旗息鼓地小狼狗,只有眼神里还维持着一丝警觉,像在维护着自己的面子。

      晕车的感觉就像波浪,一浪比一浪高,是一个不断叠加的过程。路程好不容易过了一半,林伊脸色发白地缩在角落,额角一层细密的汗水,更糟糕的是周洛的目光一直飘忽不定地扫过来,林伊也只好强撑着笑了。

      “停……停车。”

      车甫停住,林伊捂着嘴飞快地跳了下去,蹲在了路边。

      周洛远远地看到林伊像一团球似的蹲着,细瘦的背弯出一道脊骨的轮廓,像是很难受地耸动着身子,长发狼狈地垂落。

      铁板没有放下来,周洛被车身的三面侧壁包围住,她滑动轮椅到车的边缘,从车上往下看,离地面是比她和轮椅更高的距离,她和林伊隔着大半条坑洼的土路,正常人莫约五六步的距离。

      路上有一些白色的砂砾,在足以穿透身体的夕阳光束里,还有一些浮动的灰尘。

      她抬起手,眼前手掌和林伊重叠,产生了一种触摸到她的错觉。

      明明很近。周洛垂下了眼,视线便落到自己的腿上。

      林伊还没有缓过来,她胃里的东西吐了七七八八,脑袋里的沉重感立刻消减了许多,身体里的力气还不足以让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用手撑住了地面。

      司机慌慌忙忙地从驾驶室拿着水跑下来,林伊见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抢了他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肚子。

      “快到了,再往前的路能好点。”司机说。

      “我说什么来着,要致富,先修路!”林伊恨铁不成钢地说,“路颠簸成这样,真不知道洪晨晨是怎么装修酒庄的!”

      司机的表情像是有些疑惑:“我们之前运建材,走的不是这条路。这条路是给游客走的,所以最后修。老板没给你说吗?突然要我走这条路,我也很不理解啊。”

      “……”林伊寂静了几秒,像是一瞬间静止了一般。

      眼前是傍晚的山野,天苍苍野茫茫,夕阳斜斜地照在脸上。林伊推开司机,声音低落,“我想静静。”

      悲愤欲绝已经不足以形容林伊的心情。再次被洪晨晨戏耍了的林伊,此刻只想没出息地奔到周洛那,让周洛帮她狠狠出一口恶气才好。

      正想着,林伊转身,却不经意地正对上周洛的目光,只一刹那就沉了进去。

      那双眼睛厚重又清澈,浸润在橙色雾霭一般的光里,她只是安静地不说话,林伊就觉得昏沉的脑袋在不断地被挤压,让她的身心都严肃起来,更认真地,定定地对视过去。

      缓缓走到周洛面前蹲下来,用脸颊轻轻蹭着周洛的手掌,和膝盖上毯子的绒毛,这让林伊生出了一种对眼前这个人俯首称臣的感觉,可她却喜欢这种感觉。

      “我这次回来,要拐走你。”

      周洛的神情有些恍惚,灰色的眼眸仿佛积满尘埃,沉淀了与年纪不符的温吞和暮气,让林伊不自觉有些心虚,好像什么言语都变得肤浅幼稚起来。

      看着周洛面容沉静地摇头,林伊抓住了她的手:“我已经把你拐出来了。”

      “你不要想得太过简单。”周洛白皙的脸上染了淡淡的余晖,却并不显得柔和,紧闭的嘴唇和扭过去的侧脸,彰示无声却坚定的拒绝。

      “你跟着我,才能离开以前的生活。”林伊逐渐激动起来,她的面颊涨了一层红晕,气恼地拔高了嗓音,“你不想吗?你告诉我!”

      “我是个残废,林伊。”

      周洛的声音不大,落到林伊耳朵里却有些瀑布一样的轰鸣,她看到周洛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尽数瓦解,所以她也寂静下来。

      “就像刚才我只能远远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周洛轻声说,“我不是正常人。林伊,这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简单的一个问题。感情不是不顾一切,热情也总会消磨,何况我并不是你的谁。”

      周洛的声音很平和,像远处平成一道的田野,这个季节葡萄园光秃秃的,只有细瘦苍枯的枝干站立。

      林伊觉得眼眶里似乎有一些潮湿的水分,像是夜晚降临前,那些光和热都被蒸发了,又在眼里聚起。她闭上了眼,那些委屈和不甘心少了一个缺口,都无从宣泄和表达。

      “对,我不是很明白。但是我知道,生活就是不断解决困难的过程,我的确喜欢简单的、容易理解的、漂亮的东西,但我不会做一个没出息的、逃避问题的人。”

      如果把逻辑变成横平竖直排列着的事物,那么周洛觉得林伊的大概是一条直线不会拐弯的,而自己的大概和林伊永远处不在一个格点上。

      可视线对上的一刻,又像两颗遥远的行星突然碰撞到了一起,溅起心惊胆战的火花。林伊眼里的倔强仿佛火苗一样,让周洛觉得自己身体里也有什么像在苏醒,许多念头长了翅膀似的纷纷破蛹而出,向林伊栗色发丝上浮动的光扑去。

      周洛被林伊的目光看得心底有些发烫,便只好低下头。

      林伊的声音仍旧迎面而来:“别说这些了。这么久不见了,总该叙叙旧。你也不知道把团子带来见我,亏我还给她准备了一车的零食。”

      两年过去,纵然仍是年少气盛,林伊也把钻牛角尖的脾性收敛了不少。

      她振奋起精神,深深吐了一口气,刻意不去看周洛眼里的沉静与克制,抬眼看远处逐渐衰弱与黯淡的夕阳,任凭淡淡的光晖洒在脸颊上,明明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而开颜一样,傻里傻气地笑着,用力又固执。

      周洛觉得有种酸涩从鼻腔泛开到眼眶,不远处的夕阳很大很温暖,而眼前这个人傻得不能再傻。

      “你很快就能看见它了。”

      所幸剩下的路不多,停停走走地通过坎坷的路,天已经黑下去。林伊远远地看见酒庄门口的灯光下,停着几辆越野车,车旁站着的人影也眼熟得很。

      林伊推着周洛走近了,刚刚看清楚站着的人是谁,越野车的车门打开,一个黑影迅猛地蹿出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似的扑到了林伊的膝盖上。

      就这不明亮的光,林伊看到团子黑亮的鼻尖,粉色的舌头,还有一身蓬松的金毛。

      “哈哈哈,团子,你是感受到我想你了吗?”

      狗这种动物,总是把生命里每一个善待它的人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仍旧和周洛熟悉得如同时间不曾流逝过。

      周洛远远地看着林伊和团子打得火热,管家走到她身边,欣慰道:“果然是有另一条路的,还好不难找。”

      “我想……”周洛轻声说。

      “嗯?”

      “没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周洛摇摇头,“上次说的手术,给我安排吧。”

      “这……”管家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手术的风险……”

      周洛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不过是迟早的事,就像身陷囹圄的马要离开沙洲,去吃甘甜的青草,不管面前的路有多么遥不可及,总归敌不过心底的渴望。

      “没关系。”视线所及之处,林伊正笨拙地扶着团子的两只前爪,让它站起来,远远地对着周洛做出“你好”的姿势,而自己也乐得像全世界的烦恼都与她无关了。

      周洛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攫住了她的身体,她甚至想开一个小小的玩笑:“我只是实在坐不下去了。”

      夜色低垂,微弱的星光缓慢流淌,像是一首低沉的歌谣。

      人总归是悲观的动物,“刻骨铭心”的一般都是坏事,而不是好事。

      想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却不需要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

      只需要平淡地注视着她,就能够感觉到自己真实而具体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然后从心底,缓缓地舒一口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番外洛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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