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情深》一阕歌诗

21、第 21 章

　　爸爸的大学同学刘志重恢复高考之后考入清大读研究生，毕业后便留在清大任教。苏澄的分数能够上竞争激烈的建筑系，都是刘伯伯多方奔走的结果。苏爸爸为人深得敬重，对于他的遗孤，刘志重自然格外照拂。

　　一到建筑系新生接待处，还未待苏澄反应过来，就被接新的学生团团围住，有人帮她领被褥、有人去拿脸盆水壶、有人抢着搬行李。

　　“谢谢大家了，真是辛苦你们了！”刘教授向热情的大学生们连连致谢。

　　“没关系，别的院系都来了很多学生，我们系苏澄是第一个，我们闲了一天无聊死了，净去帮外语学院人文学院了，他们那边男生少人手不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彬彬有礼地向刘教授解释。

　　“是呀，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一个我们院的。刚才赵老师还问起你呢？”另外一个学生接口。

　　“赵老师？”苏澄有些莫名。

　　“他是我们学院辅导员，跟你是老乡。你也知道我们院特长生特别少，一到运动会呀晚会什么的总是给别的院系当观众，听说来了一个跳舞的特长生，我们都望眼欲穿了。”建筑系门槛高是众所周知的，特长生基础差，本人也大都不愿意进入课业繁重到需要比别人多读一年才能毕业的建筑系。

　　宿舍不过10几平方，左手边是两个双人床，右手边4张桌子一字排开，虽然简陋，一应设施倒也是粉刷一新。

　　“你们宿舍其他人还没到，你先选一张床吧。”高瘦的男生将苏澄的行李放到窗边的桌子上，指了指旁边的床：“一般先到的都选靠窗的下铺。”

　　苏澄用目光征询了一下刘教授和孙临枫，点头道：“好的，就这张吧。”

　　在刘教授家吃过晚饭，苏澄对孙临枫说：“你明天别陪我办入校手续了，早点去你们学校报到吧，不然下铺都被先到的人抢了。”清大和军事大学都是9月6号和7号报到，兄妹二人听从刘教授的建议提前一天到了清大，一路上看到许多被家长簇拥来学校报到的新生，心里俱都不是滋味。

　　这样喜悦的时刻，却苦于无人分享，就是考入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又怎么样？疼爱自己的人终究是看不到了。

　　“我们不像你们女生，睡上铺下铺都无所谓。明天还要体检，你这么迷糊自己能办好才怪呢。”别人都是众星捧月，习惯被人呵护的女孩一个人能完成所有琐碎的程序么？

　　从未独立生活的苏澄对于迁户口、粮食关系那些手续显然是畏惧的，可她就是再粗心也明白一个道理，让与清大擦肩而过的孙临枫为自己办理清大的入学手续是多么地残忍。

　　在刘教授家住了一晚，兄妹二人第二天一早去学校办理手续。推开寝室的门，一个胖胖的女生和一个同样胖胖的中年男子在宿舍当中整理行李。

　　“你是苏澄吧？果然是个大美女，我叫戚文玲。”胖女孩一张口便有一股子北方人的豪爽。

　　“你好，你怎么知道我叫苏澄？”

　　“接新的师兄说我们宿舍只有一个叫苏澄的女孩到了，还说你是个大美女。”

　　“啊，接你的师兄可真逗。她们两个还没到么？”苏澄报到的时候曾经仔细研究过贴在门上的4个名字，戚文玲、赵婧和许薇，都是典型女孩子的名字，似乎小学、初中、高中里有无数这样的女生。就要跟这三个陌生名字的主人朝夕相处5年，苏澄有些兴奋，更多的则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三个人呢？

　　“还没有呢，我也才到。不是今天才正式报到么，我们还怕来早了没人接待呢。”戚文玲占据了另外一个下铺，此时正忙着和父亲将行李里的衣物放到宿舍的柜子里。

　　“哦，那你先收拾吧，我先去体检，等一下去办入学手续。”说罢拿好自己的东西走出寝室。

　　到了校医院，苏澄才知道这所学校的男女比例有多么悬殊，到处都是长长的队伍，每条队伍都是乌压压的男生里零星地混着几个女生。

　　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体验到上百人在学校的公共场合向自己行注目礼的盛况。

　　高中一个年级不过几百人，有一半的人都是互相认识的，而少年的羞涩让高中生往往不敢正视心里属意的人，因此苏澄走在校园，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到了大学，我们的世界突然宽广了上百倍，或者说，我们的世界骤然缩小到只有几万人的校园，男生与女生之间的爱慕不再刻意掩饰，所有的一切就如同那铺天盖地的目光，排山倒海，波涛澎湃。

　　家乡早已是秋凉的天气，北京的9月却如盛夏般火热。体检完毕，苏澄虚脱地躺在寝室的床上，等待孙临枫办好手续一起吃中午饭。宿舍里又多了几个家长，上铺的许薇是本地人，她的爸爸正用绳子将挂蚊帐的竹竿绑在床上，她的妈妈刚刚从水房进来，手里拿着抹布四处擦洗。

　　房间另一边赵婧的父亲也在绑挂蚊帐的竹竿，苏澄从两个父亲的攀谈中得知赵婧是上海人，父母双双辞职下海，生意似乎不错。许薇的父母都是清大职工，就像她看到的那样，勤劳而和蔼。

　　看见许薇进来，歪在床上的苏澄刚要起身打招呼，却发现女孩看了自己一眼之后调转目光背过身，一味忙乎自己的事情。苏澄倒也不以为意，女孩戴着硕大的塑料眼镜，看起来就是特别刻苦用功不爱言语的人，她小学中学都接触过这样的学生，为人老实，不擅与人沟通。

　　很久以后，苏澄才发现她对许薇最初的印象完全是一个错误；而许薇也告诉苏澄，自己在校医院体检的时候就注意到她，回到寝室赫然看见那个美丽的女孩躺在自己的下铺，也着实一惊。

　　孙临枫进来的时候几位家长正在抽烟聊天，苏澄礼貌地向几个长辈介绍：“他是我哥哥。”

　　“哦，也在北京读书么？”赵婧的爸爸客气地招呼。

　　“是的，在军事大学。”孙临枫彬彬有礼地回答。几位家长出现了预料中的短暂沉默，对于清大的学生来说，似乎能够入眼的只有北大了，军事大学诚然不错，到底差了一截。

　　“那不错呀，吃皇粮的。”赵婧的母亲打破沉默，显然老于世故。

　　赵婧和许薇来得晚，只剩下最高的两个衣柜。因为有上下铺，大学宿舍的层高远远高于普通住宅，许薇和赵婧的父亲站在凳子上也够不到上面的衣柜。

　　“要我帮忙么？”孙临枫礼貌地走上前。两位父亲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感激地把女儿的旅行袋递给少年。

　　“看来长得高的确有好处。”赵婧的父亲笑着对苏澄说：“你哥哥这么帅，刚才一进来我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叔叔您也太小看我了，我将来找男朋友，肯定比他帅多了。”苏澄俏皮地说着，一屋子的人都不由得笑起来。

　　到附近的商场买了衣架、镜子、牙具等日用品，兄妹二人到清大的食堂体验生活。

　　“真的又好吃又便宜，包子1块钱3个，我每天吃3个，1天才花1块钱。”苏澄吃的津津有味。

　　“一学期给你3000多块钱，用不着那么省吧？你别想省下钱买衣服。”孙临枫目光锐利：“再说我们高中上清大的人都说清大的伙食不好，这几天家长在，食堂师傅装装样子，过几天你就哭去吧。”

　　“谁说的，我觉得比你做的好吃多了，我看你是嫉妒我们食堂师傅的手艺。”

　　“我嫉妒他们干吗，你就喜欢吃这些粗糙没营养的东西，那会儿工大的套餐那么难吃，你还说比婶婶做的好吃。”

　　苏澄想起高三寒假和孙临枫一起在工大食堂吃饭，那个时候，以为孙临枫肯定会考入清大，想不到半年之后，进入清大的却是自己，什么时候起，两个人的位置掉了个个儿呢？

　　“那个戚文玲居然是党员啊，我们高中好像一共也没有几个党员，我觉得她特别像张伴夏。”仿佛是为了驱走心中的那份伤感，苏澄开始向哥哥描绘同宿舍的几个女生。

　　“我怎么没觉得像？”

　　“你不知道，张伴夏也是老师特别喜欢的那种学生干部，为人特别正直豪爽，像男孩子一样。”

　　“张伴夏的确是这样，不过我可没觉得戚文玲是这样的人。”孙临枫不以为然。戚文玲身为党员，还不是挑了位置仅次于苏澄的床铺和衣柜？赵婧的母亲也不是肯吃亏的主，借口上面的柜子女儿实在够不到，戚文玲随身带的东西少，愣是逼着戚文玲分给赵婧半个柜子。还没开始相处，矛盾已初见端倪。

　　只是，这些，怎样告诉心地单纯的苏澄？

　　“你们男生就以貌取人，再说戚文玲长得也不难看，就是胖了点。”苏澄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看向孙临枫：“那个赵婧也不错，看上去挺文静的居然特别喜欢运动，还会打篮球。你说，她们两个之间，我选谁作好朋友？”

　　孙临枫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都是一个宿舍的当然都要好好相处了，你还搞什么帮派啊？”

　　“不懂了吧，女生都是这样的，两个两个一对，上课啊、吃饭啊甚至上厕所啊都是两个人一起。我要先下手为强，万一赵婧和戚文玲变成好朋友，我就只有整天跟许薇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能跟许薇在一起？”

　　“她那个人看上去就特别老实特别木讷，跟她在一起肯定特没劲。”苏澄有些懊恼，有这样一个上铺，自己的5年肯定会郁闷死，早知道当时选戚文玲那张床了。

　　“我觉得清大女生不一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大学宿舍里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你不要那么任性，别跟人家耍大小姐脾气。”孙临枫担忧地看着苏澄：“你们明天早上是不是还要劳动？”

　　“嗯，已经报到的学生去专业教室扫除。”

　　“我明天直接从刘伯伯家去学校，就不来找你了，等到周末，我再来看你。”

　　苏澄觉得这样的安排比较合理，乖觉地点了点头。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清早，和宿舍的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走出宿舍楼，正看见孙临枫背着旅行袋站在女生楼门口。

　　“你不是说今天不来了么？”不好意思叫戚文玲三个人等自己太久，她眉心微皱，流露了几分不耐烦。

　　“昨天回刘伯伯那里，在楼下的小店里帮你买了这个。”孙临枫递过去一捆扎头发的皮筋：“我知道你想买黑的，不过只有红色的了。”越是琐碎的东西越是难买，兄妹两个昨天找遍清大附近所有的商场和路边摊，愣是没有买到皮筋儿。

　　“快过去吧，宿舍同学等你呢，周末我来看你。”把小小的一捆红绳圈塞到妹妹手里，孙临枫大步流星地转过宿舍楼，仿佛带着无限决绝，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

　　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哭，甚至前一天告别的时候也没有哭，然而看着孙临枫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远，苏澄心底忽然涌起莫名的虚空。

　　许多年后，她都会清晰地记得那个略微清冷的早晨，高大的少年背着空荡荡的旅行袋，消失在妹妹的视线中，消失在曾经属于他的校园。自此之后，她终于离开了家，他也终于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