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吊影&宫无后]红孽》秋风朝夕波

1、第 1 章

　　西宫吊影。
　　西宫吊影脚步顿了一顿，回头去看他师弟，宫无后伏着妆台，薄薄脊梁埋在软烟罗下一起一伏，他生的瘦，衣料重重叠了几层，仍凸出一双蝴蝶骨。
　　西宫吊影皱了皱眉，你刚唤我的？
　　唔。宫无后懒懒应着，这一字听来不情不愿，带着点鼻音，是刚足月的幼猫。
　　你听差了，西宫……师兄。宫无后软软的笑，纱袖里伸出只手去够角落里一把象牙梳，衣裳姗姗垂落，整个人似铺天盖地血泊里浮动的一点生气，白的惊心动魄。西宫吊影倚着门看他师弟，一下一下梳理蓬乱的发尾，铜镜里一双年轻容颜，近些的是宫无后，乌发檀唇十分精致，似笑非笑，又似叹气一般望着镜里远些的他，师兄，你看我做什么。
　　少生些事。西宫吊影冷了脸，此时此刻，他正该语正言辞，好生训诫宫无后一番，烟都里头除了大宗师，谁不买主事大人的帐——他师弟原话，不过西宫吊影知道，搁在宫无后身上，得看他高兴。
　　西宫吊影一身缃黄披风在镜里越来越小，去的远了，宫无后将手心贴上铜镜，他正有些发烧，凉一凉才舒服，两颊热出醉红，病也病的好看。

　　朱寒？朱寒！宫无后叫。他梳头发，梳子卡在发梢上狠狠一扯。
　　门外踢踏踢踏一阵脚步，是朱寒来了，手里一副托盘满满盛着东西，难为他走那么快，宫无后头也没回，是什么。
　　西宫大人送来小厨房的，吩咐好生熬了让公子这几天喝，说比吃药强。朱寒放下盘子笑嘻嘻比划，我打开盒子看，另有一株好大的参，也不知怎么长得，瞧着竟是人模人样。宫无后道，是么。朱寒点头，见宫无后又不说话了，便问，参收着以后用，盘子里的点心是最后一茬槐花做的，蜜揉得少，味道不腻的，公子尝尝？

　　朱寒来给宫无后理头发，另挑了粗齿木梳先大略梳通。公子有时候真像小孩儿。朱寒笑道，他爱笑，貌似天真无邪的，一双巧手服侍的宫无后妥妥帖帖，宫无后哼了声，拈起块糕点来尝，顺手将滚热的汤泼去窗外浇花，只听喵的一声惨嚎，花丛里霎时蹿出只姜黄毛皮的猫来，惊魂未定转着湿淋淋的脑袋，死死盯住宫无后，一声比一声凄厉。
　　宫无后大笑，朱寒吐了吐舌头，回头我去把猫撵走。
　　留着玩吧。宫无后道，眼波一转，捉回来给我，别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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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宫吊影忽然醒了，外头有雨声，却有光照进屋子，冷，泛着青白的，并不像是谁点了灯笼，西宫吊影静躺着，晚间闷热，他唤人烧水刚洗沐过，眼下却浑身盗了汗似的粘腻，欲起来倒碗凉茶喝，手脚偏偏虚软无力着，西宫吊影想，倒像是给什么东西魇住了，但他不记得前半夜做了梦。
　　是件令人诧异的事，他活的太规律，也太规矩，活生生烟都里一张众人看齐的模板，自己也早早习惯，身份贵重前程有望，日常管理着大小琐碎事务，被底下一干人等尊敬畏惧着，多年里风雨不惊极少被什么所影响，日子虽不能说轻松，总算游刃有余。
　　除了宫无后。

　　古陵逝烟极宠着宫无后，西宫吊影知道，这宠爱的缘由一部分来自大宗师所谓‘文有西宫，武有无后’，剩下的一部分在烟都也不算秘密，西宫吊影不置可否，只是若听见闲言碎语，说不得仍要训斥一番。这种事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未来想必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同宫无后一早注定要走不同的路，至于终途如何，此时不愿想，也不能细想，烟都是古陵逝烟的烟都，二者同样的不可捉摸，同样的无常飘渺，笼在烟霭里的众生不容异类，烟都的异类。

　　大宗师被封的那些年西宫吊影睡的尤其安稳，不就是销声匿迹韬光养晦么，轻烟渺渺遮蔽重楼深锁，不由引人猜测内中有何等风光，何样秘辛，这样的日子里，主事大人往往翻着搜集来的情报，面无表情的想，人心不足，这话果然何时何地都是对的。夕照被窗格割裂成一地明暗斑驳的碎片，阖眼后仰在椅子里的西宫吊影分明年少隽秀，但素来沉冷淡漠的姿态，似乎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的无聊生活，令人难以猜测他真实的年龄。

　　雨声犹然断续，原本锁住的门忽然被叩响了，接着是被推开的动静，西宫吊影心里并不惊慌，他不动声色转过视线，寝房里一道纱屏挡在床前，来人果然提着盏灯笼，那烛光泛着青，很像坟茔里浮荡的鬼火。西宫吊影不动声色看着，轻悄的脚步声中，青光幽幽浮动在屏风背后，那人却不肯再往前走了，影子有一半投落屏风，剩下一半扭曲着折向地面，似乎在窥视他。
　　如果是鬼魂的话，反而无趣，尝试淬炼过冷酷无情的世道，畏惧死鬼不如提防生人，西宫吊影想去摸索枕下的铜珠，但那影子摇晃着，变化着，渐而看出轮廓来，身形飘忽缓缓转过屏风，居然是个小孩子。

　　无后。西宫吊影心里一动，那人站在那里，目光含笑望着他，歪着头，手中提灯青光幽昧，照亮姣丽稚嫩的面庞，艳鬼般令人心惊。
　　西宫吊影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微弱的、小心翼翼的童音，但眼前之人红唇柔润轻抿着一点笑，分明不曾开阖，手指勾起颊边垂落漫长的鬓发，乌黑如檀。
　　青灯照亮床前方寸之地，方寸之外，一切都被吞噬了，时间不外如是。

　　西宫吊影恍惚记起一件旧事，某年某日，他遵从大宗师的嘱咐，去看望据说会成为他师弟的人，因为不幸得了重病，又天生性情孤僻着，绝不肯轻易由旁人来照顾。西宫吊影明白大宗师的意思，他去寻宫无后，房间里铺天盖地垂挂着红罗帐幔，熏香浓烈的令人晕眩。他要找的目标看起来十分年幼，躲进床角重重堆叠的柔软被褥里，手里抓着一样物件正在打量，原来是一只和他一样打扮的瓷娃娃，乌发红衣玲珑可人。西宫吊影慢慢走近他，心里觉得那玩具握在宫无后手里，反而像一件可以伤人的凶器。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宫无后抬起头，在他记忆里若无其事的笑着，作势举起手臂，宽大的袍袖滑至肘弯，苍白肌肤露出数道纤细的血痕。

　　师兄。
　　童音绵软，不知何时已近至枕边，西宫吊影并没有看见对方走路，一切像只发生在瞬间，而他已经在回忆里茫然太久，幼年的宫无后站在他床前，一只手搭在被上轻轻晃着他，西宫……师兄。这一身衣衫裁剪不合，袖口将手背都盖住了，露出指尖染血似的蔻丹痕迹。
　　西宫吊影没有力气回应，青色的灯笼在宫无后手中幽幽亮着，那张脸毫无血色，他执拗的一遍遍重复西宫吊影的名字，眼中聚集起陌生水雾，待到滑落下来，未及腮边，已凝结成一滴绝艳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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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无后道，原来这只猫是你的。
　　又说，还以为你来有什么事。
　　朱寒端上熬好的补品来，仍旧佐一碟糕点，西宫吊影坐在对面，瞥了眼他师弟怀里蜷作一团瑟瑟发抖的猫，道，我听说你不肯吃药，也罢了，但这些东西寻来不易，你总可以喝一点。宫无后低头笑吟吟逗着猫玩，西宫吊影又道，或者你希望大宗师亲自过来看你喝。话音刚落，只听宫无后怀里的猫惨叫一声，原来是被人狠狠揪住头顶皮毛，宫无后两根手指捻着猫的几根须，似乎认为是很好玩的事情，开始一根一根往下拔，那猫疼的四爪乱挠，又被宫无后提住颈子拎起在半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西宫吊影目光动了动，宫无后叹气，原来师兄肯心疼一只畜生，也不愿照拂一个人。
　　西宫吊影笑了笑，听话把汤喝了，猫的话，便留在这里给你解闷。
　　稀罕么。宫无后散着长发，披落肩头像罩着领乌纱斗篷，忽而神情一转，现出一副软语相商的可怜模样，不如你将来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西宫吊影皱眉，慢着。宫无后莫名其妙，放下手里汤碗，不耐烦着，又怎样。西宫吊影一脸嫌弃，让朱寒盛了水来先给你洗手。宫无后张着嘴，它才抱过猫，衣裳还粘着几撮姜黄的毛发，那猫得了大赦，魂魄归窍早不知逃命去了何处。一时朱寒端过水盆，对面那人不眨眼的盯着，宫无后无话可说，沉下脸来伸手在盆里搅的水花四溅，又被盯着一口一口饮尽不知什么滋味的补品。交易完成，西宫吊影靠在椅子里，一手点了点桌面，当真不爱喝，吃些糕饼压压嘴里的味道。宫无后捏起一只刚送到嘴边，忽然蹙眉捂了胸口，起身狂奔到门外，西宫吊影一愣，几步跟出去，只见宫无后趴在扶栏上，将刚喝下去的东西呕得干干净净。

　　宫无后道，你也看见了，我一点都不想顺他的意思。
　　宫无后摇摇晃晃站直身子，脸色白得发青，靠在廊柱上只是笑，一想到是他要你送来的，恶心的真想杀人。
　　西宫吊影沉默半晌，道，与他无关。
　　宫无后又笑，是么，那你真可怜。
　　宫无后道，你以为你是谁。宫无后慢慢走近他，靠在他身上，西宫吊影想要走开，他并不习惯被任何人亲近，但宫无后一手环过他的腰，凑在耳边轻轻笑道，你喜欢我，是不是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