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岚记》张家小七

3、分别

　　老君刚走不久，流岚便蹑手蹑脚走到了正殿，想要从背后吓吓白轻。手还没放到正看着棋盘的白轻肩上，便被白轻叫住了：“前几日教你的那些佛经都背下了吗？”
　　流岚顿时觉得好没意思，几步走到方才老君坐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了下去，两手撑着腮，看着白轻说：“都记下了，要不要背给你听听？”
　　白轻也不抬头，继续说：“知道你聪敏，这些年来教你的东西你总是能很快记住，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说完，在棋盘的残局上落下一子。刚才老君走时，黑子还隐隐有落败之势，这一子落下后，白子顿时死伤大半，老君若此刻仍在对弈，怕是要费上好一阵脑筋。
　　“你要远行？想将我托付给太上老君一些时日？”
　　白轻这才抬起头，看了流岚好一会儿。流岚今年虽然才三万余岁，且因为从未出过流岚宫，仍有些稚气未脱，但仔细看，眉目中的风情已成。白轻想，多像那个人。嘴里却说道：“是，明日便要出门去。今天请来太上老君，是希望他代我照管你几日，明天他会到宫中来接你。往日我虽然也偶尔出宫，但这次不同，要好些时日才能回来，”说完话锋一转“也可能不会……”想想这样说不好，又把话吞了回去。
　　对去兜率宫倒是没什么，流岚早就听白轻说起过太上老君乃是得道仙者中最会做丹药的一个，到时去了一定要他给自己炼几丸大补的丹药，下次白轻生辰时便可做个礼物。这么多年来出不了流岚宫门，四周景致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着实无聊透了。
　　可刚刚还十分开心的流岚转瞬就觉得刚才白轻话中有话，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试探地问道：“可是要去凡间历劫？我记得你说过，有些仙人即使已经成仙，往往于有些事上仍不能参透，这时就可让其下界历劫，经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待历劫过后就能参透很多事。”
　　白轻听到这话，朗声笑了起来：“傻丫头，我并不是仙人，那些玄机参透参不透，于我都无甚大碍。即使有没参透的事，我有与天地同寿的岁数，有的是时间去参悟，怎么会需要去凡间历劫？”
　　流岚一脸不解，抓起棋盒里的一枚白子，往看了好半天的棋盘一角放去，说道：“那是什么事？你不是从没领过什么职务吗？而且也不能带我去。”这一子落下，又挽回了几分白子的颓势。
　　“棋艺有长进。这次的事情，待我回来之后再告诉你，现在天机不可泄露，你也不要再问了。”说完白轻伸手捋了捋流岚鬓间落下的发丝，携过流岚的手，笑着说：“头发有些乱了，来，我给你梳一梳。”
　　坐在流岚住的西殿梳妆台前，白轻轻车熟路地拿起梳子慢慢给流岚梳起了头发。三万年来，也不知给流岚梳过多少次头发。白轻看着面前铜镜里映出的美丽人影，不禁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多一些。仿佛天地间只有与流岚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踏实的，唯愿岁月静好。三万年前，他将刚刚凝聚人形的流岚带回流岚宫中时，紫薇大帝曾问过他想没想过怎样待这个襁褓中的女婴。白轻不假思索的回答：“终我一生，换她喜乐安宁。”这些年来，岁月悠悠流转，一些仙人应劫而去，一些凡人得道成仙，但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仿佛与流岚宫中的两人无关。在流岚宫中的生活简单、随性，倒是大利流岚的修行。这次远行虽吉凶难料，但想到无论何种情况流岚都可以自保，又将她托付给了太上老君照顾，心下不禁松了一松。
　　正出神想着，流岚却反手拉住白轻的手，问道：“白轻，你真不带上我去吗？我还从来没有出宫过，正好你带着我去见见这六界景象啊。” 白轻虽然教会流岚一身仙术法力，却从没有让流岚叫过他师傅，因此流岚一向直呼其名。白轻将这双芊芊玉手反握住，走到流岚面前慢慢蹲下，平视着她，抚着她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流岚，你该知道如果我能带你去，必不会将你留下，只是这次事情不同，你不用过于介怀，总之我一定尽快回来，将你接回宫中，到时候此间事了，你想去哪一界都行。”
　　流岚从不曾知道情爱为何物，但白轻今天这样的举动也让她心中跳动不已。白轻身为上神，性子极为平和，万把年来也不曾做过这样亲密的举动，最多也就是帮自己梳梳头发，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总觉得心里有种钝钝的难受？
　　流岚自记事起就只见过白轻，有时也有被白轻唤作紫薇、青华的帝君来看他们，但都只让流岚请安问好后便打发她去别处玩耍。最近这些日子，天帝天后，四极大帝都来得勤，几个人总是在正殿里神神秘秘不知商议些什么，好几次她想去听听墙脚，都被白轻下在四周的禁制给挡了回去。她看着白轻，心中渐渐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因为什么。流岚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一把将面前刚站起身的白轻抱住，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轻轻哭了起来。
　　有多久流岚没有这样抱过自己了？白轻想。大概就是在流岚一万八千岁之后吧。流岚一万八千岁时终于脱了孩童般的身形，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可心性却没有分毫变化，仍喜欢在他面前撒娇。小时候的流岚因凝聚成形时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尤其到晚上就睡得十分不安稳，本来住在东偏殿的白轻便在西偏殿里设了个小榻，方便照顾。一到流岚被梦魇住吓醒咳嗽时，白轻便会让流岚抱着自己一会儿，哄她入睡。久而久之，如果流岚做错了事，白轻作势要罚她，她便会装成受了惊吓的模样，扑到白轻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撒娇，那时她才只有小半个白轻高。白轻毕竟是个男神仙，流岚既已长大，有些事便不好由自己开口教授，便请了个从下界飞升成仙，曾做过凡人的锦绣仙子来教流岚一些女孩子的事。那是流岚宫中第一次有外人来小住。锦绣给流岚上了几次课后，自此便再也没抱过白轻撒什么娇了。
　　白轻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像流岚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拍了一会儿，竟发现流岚哭着睡着了，白轻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悄悄给流岚下了个安眠的咒语，将她扶到了榻上，这才转身离去。
　　出了偏殿，正是卯日仙官驾车回府，太阳将要落下之时，望着满目余晖，白轻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眼角的那滴泪痕正缓缓滑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