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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情难自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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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曲江拿着扫把扫院子,身上穿着昨天桃福剪坏的棉袄,好在厨房的李婶女工不错,颇有拼接艺术之感。
桃福正坐在石凳上看书,明明是一件灰色麻布长袍,明明只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却仿佛镜中仙子。轻灵脱俗。额前碎发打着圈,显然没有好好打理,及腰长发拢在脑后,散乱了一背,却独独露出白皙的脖颈,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像打磨过的白瓷,细腻透明,悠闲的翻着书页,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一个扇形阴影,高挺的鼻尖似乎在努力嗅着什么,于是轻启朱唇。
徐谨逸知道桃福美,却没有一次如此失态,此刻,他真想转身就走,好掩饰心里的忐忑。
“子予......”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地灌入徐谨逸耳中。
徐谨逸抬头,正对桃福双眼,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折服,他倒抽一口气,对于桃福,从来觉得自己在相貌上还是很有自信的。眼前便是那个会看到自己脸红的桃福,却是让他刹那惊艳!
桃福笑了,放下书本,轻轻抖落身上灰尘,撩起衣袍,将碎发拢于耳后,缓缓走至徐谨逸跟前,微微倾斜脑袋,“真是子予......”似是疑问似是肯定。
徐谨逸踉跄退后,干咳两声,无意间撇像身侧。于是后退一步,再前进两步,循环三次,最终“唰”的一声打开折扇,遮住脸,再慢慢移开,循环两次。正解是曲江正以360度环环立体的平行眼神直视他,并且很淡定地掰断扫把,对他做了个“杀”的姿势!徐谨逸指着行为恐怖表情僵化的曲江,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桃福掰过他的脑袋,温柔地帮他理刘海,徐谨逸忽然想到了什么“那边那边......”
桃福皱皱眉头“那边什么都没有。”
徐谨逸睁大眼睛一副你不信我的表情,弯了弯恢复知觉的手指,再抬头却是空无一人!难道真是自己的错觉?桃福确实给自己理头发了,理头发?!桃福何时开窍了?徐谨逸挑眉,含情脉脉地望着桃福。桃福恢复了往日僵硬的表情,脖子一缩“鸟屎......”
徐谨逸伸出颤抖的手,从前额刘海上摸下一撮鸟屎,什么心情都没了,然后机械地跟着桃福进了屋。
桃福吩咐下人打水给徐谨逸洗手,端水来的正是曲江!徐谨逸眼角一抖,明明平的像直线的眼神,他却读出了鄙视的意思,他草草洗了手,曲江端着水退下了。
某小厮在后院纠结“奇怪,我刚去晾马桶刷,水和桶都不见了”
曲江面无表情地回答“嗯,我处理了。”
小厮感恩戴德“曲总管就是好!体谅我们这些下等人!”
徐谨逸打了个喷嚏,桃福又加了个火盆,“子予兄可是着凉了?”
徐谨逸揉揉鼻子“无碍。”“倒是付然,大冬天却只穿了一件。”
桃福看看他身上的皮袄,虽然薄,却很保暖,反而更能凸显了徐谨逸的身材,而自己却只着一件灰色粗布袍,“才醒的。”“子予兄可食过?”
徐谨逸点点头,却改口“未食。”
桃福唤来小厮,不一会便布置了几样小菜,肉糜,小葱豆腐,酱瓜四季豆,鸡蛋羹,一锅白粥。
“若不嫌弃,一起吃吧。”
徐谨逸心里稍稍开心了些,刚开始的阴霾一扫而光,拿起筷子,撅一块豆腐送入口中,脸色立刻刷白,没有人告诉他筷头上沾满了盐,桃福吃的很优雅,他从来不是个注重礼仪的人,而在徐谨逸面前总是讲究些。徐谨逸愤怒地盯着门口,进来的是扑克脸曲江,他明显的看到这个人流露出了不屑,肯定是他!
徐谨逸从头到尾只是喝白粥,等到曲江撤了桌上的东西,他忍不住了“这位是?”
曲江诧异地看着他,又望望桃福“少爷......他居然看不出来我是佣人......”
桃福同情地看着曲江“他见识短。”
徐谨逸淡定地继续喝茶,可能一切都是错觉,一切都是他多想了,室内燃烧的火盆将他的脸映的通红。
“付然,明日有灯会,可有辛邀你共赏?”
经徐谨逸那么一提醒桃福终于想起过年这件事。
徐谨逸心里捉摸不定,往年桃福总是和他一起过的,今年并不是翰林院小官了,是否还是如初?
“付然可是家里有长辈,要回去省亲?”
桃福呷一口茶“嗯”轻轻合上茶盖“但是今年不回去。”
徐谨逸喜上眉梢“可有应酬?”
“没有。”
徐谨逸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看看天色,估摸着还有事要办,便匆匆告辞,再三敲定“付然兄可赏脸?”
“子予不必客气,付然知道的。”
徐谨逸匆匆告辞,走出门口又退了回来,将折扇合好递给桃福,腼腆地说“明日可要带着面具的,以这折扇为信物可好?”
桃福微笑着点头,徐谨逸疾步出门。
门外,徐谨逸正与马车里的人争执。
“徐公子留步!”桃府里出来一个神色匆忙的小厮,“主子说室内外温差大,怕公子伤寒,要小的把披风给您,说下次带来便可。”
徐谨逸接过披风,连眼角也都充满笑意,轿子里传来冷哼声。
桃福正趴在案几上自己跟自己下棋,曲江不动声色地从窗户中跳入,桃福落下一子,声音清脆。
“曲江,有门的......”
“哦。”
曲江利索地翻出窗外,从大门进入,丢下一张纸,桃福展开,上面只有两字,“假”还有“真”中间带了个问号,桃福把玩着棋子,将纸随意一扔“莫名其妙。”
曲江灵光一闪,飞快地接住桃父的真迹,干爹可是他的偶像,宝贝地揣进怀里。桃福早就习惯了他的行为,便自顾自地下棋。
曲江没有走,而是挑了几块糕点,塞进腰包里“徐家布坊倒了,酒楼烧了,砖窑挖出死人了,赌坊封了,目前京都只有鸳鸯楼开着”
桃福继续有条不紊地落子,步步为营“徐家很穷吗?”
曲江看看糕点又看着桃福,坐到他对面,“马车里的是王进士。”
桃福不为所动“如何?”
“他说不是片刻吗,怎么去了半个时辰,徐谨逸说怎么是何大人等不得还是你等不得?”
桃福的食指一滑,一粒黑子抖落在棋盘上,却正好是将军!
“无心之举。”桃福的气息有些乱,脸色发红。
曲江面无表情地撇过头,“有心之人。”
桃福顺了顺心口,用还不算发怒的声音说“过去多久了!”眼神决绝。
曲江淡定地又拿了几块糕点,回答“一个时辰。”
“备轿!我要进宫!”
曲江冷哼一声,从腰包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纸,摊平放在桃福面前,“爹爹说你越来越不像我了。”
“那你会如何?”
“吃糕点。”
桃福抚着额头,指腹摩挲着字,喉咙艰难的滚动了下,片刻“我想喝酒。”
曲江像骗戏法一样掏出一坛酒,“这叫三杯醉。”
“也是父亲让你准备的?”
“嗯。”
“呵呵,好名字!真希望三倍必醉。”桃福斟一小杯酒,一口灌入喉咙,“不是说三杯醉吗?怎么才一杯......”还没说完就倒下了。
曲江眼角上挑“额,蒙汗药放多了......”
这一觉就到了第二天傍晚,桃福起床的时候头还是晕乎乎的,喉咙有点干涩,倒了杯水灌入体内,舒服多了,走出房门,倚在栏杆上,身形有些憔悴。
曲江适时地出现,“灯会快开始了。”
“嗯。”到底是冬天了,刺骨的寒风无数不在,桃福揪紧衣领,紧锁眉头,“我只看一眼。”
曲江没有嘲讽没有鄙视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桃福,桃福努力嗅着衣服上的味道,这是艾草泡过的味道。
特殊的夜晚,违和的喧嚣,明明如此亮丽的灯光,却让人悲从心生,这样的热闹从来不属于自己。巷口站立着一位公子,戴着颜色面具,身着黑色窄袖长袍,背部一束红梅从肩膀处绵延而下,红色梅花越开越多,直至衣袂处堆满花瓣。发丝被一只形似树枝的木簪整齐地挽起,刘海虽长却也整齐地夹在耳后,银色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任何表情。
车水马龙,莺莺燕燕,繁灯似锦,即便人群川流不息,嘈杂声一层盖过一层,他的视线还是落在了枯树下,静静安坐的徐谨逸在他眼中形成一道最好的风景,徐谨逸没有戴面具,只是脸上蒙了一层薄纱,露出一双千娇百媚的桃花眼,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把玩折扇。
徐谨逸正在第一百零一次数扇骨,一双黑色金边长靴映入眼帘,他没想抬头,因为这不是他要等的人,他还是抬头了,因为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风不大,却肆无忌惮的掠过树枝,徐谨逸清楚的听到树枝发出“吱呀”声,而眼前这个人似乎静止般岿然不动,连发丝都未曾飘动。他揉揉眼睛,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位公子。
“公子等人?”
声音柔软的像海面,徐谨逸眯着眼睛仔细回想,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实在满脑子都是桃福,便连这个声音也觉得是他,徐谨逸苦笑两声,眼前这个冷傲的公子怎么也和桃福搭不上边啊,便随意的嗯了一声。
眼前的这个人折下一根树枝,蹲下身,徐谨逸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黑衣公子快速地伸手搂着他的腰,徐谨逸的鼻尖透过薄纱触碰到了凉凉的面具,倒不是惊吓,却是彻骨的寒冷,黑衣公子没有看怀里的徐谨逸,在地上洋洋洒洒三个字,陆菲闲。徐谨逸挣脱他的怀抱,愣愣盯着地上的字,黑衣公子起身扬长而去,待徐谨逸回过神来,他的身影早已淹没在人群中。
一阵寒风吹过,地上尘土飞扬,不一会恢复平静,却早已不见那三个字,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徐谨逸情不自禁地喃喃到“陆菲闲......”
灯会很热闹,再热闹的灯会也有散场的时候,对于徐谨逸来说,不过是在枯树下欣赏了一夜来来往往的人,徐家小厮早已在旁等候,明明都是一群市井混混,却穿着书生的儒装,这么四五个并排站着,畏畏缩缩的模样并没有书生的气场,倒是偶尔有小孩子奇怪地审视也被家长说教不要和怪叔叔搭话,颇显诡异。小厮们心里暗忖主子这徐公子模式还有多久,害的自己被赤果果地鄙视了。
意兴阑珊,人走茶凉,最后几个小摊贩也准备拾掇拾掇回去了,徐谨逸踉跄地站起身,坐的太久,手脚有些麻木,小厮殷情地上前搀扶。
“回去吧。”
小厮小心翼翼地揭开帘布,扶徐谨逸上轿,徐谨逸目光不禁意撇向前方,突然瞳孔放大,远处,那个灰色背影,蓬乱的包子头,前倾的身体,最重要的是那把夜光的折扇,不是桃福吗?再看他身侧,一位红色华服公子笑的肆意,笑的烂漫。
徐谨逸的脑海一片空白,有时候习惯真是可怕,相识几年来有拌嘴有斗气,却未曾如这般说好了却变卦的,在他的心中,桃福虽不开窍却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这又是演的哪出?
陈来确实是个机灵的主,一下看出症结所在,“公子,许是桃大人有事,来日问清楚便是。”
徐谨逸叹一口气,是啊,许是有事,这六年多都没有事。不就是没来看灯会么,也许是自己看错了,自己有什么立场指责他?
终究徐谨逸没有上前搭话,他不是怕他到底是不是桃福,而是怕若真的是,自己有该说些什么,与他,不过是朋友罢了,与我,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