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米戎

71、71

　　71 不负相思意

　　“倾！”
　　“倾。”
　　“倾……”
　　秦倾紧闭着双眼，完全没有知觉地平躺着。
　　夜月唐的脸色不比她的好看，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用尽力气。
　　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几不可闻。月色下的他，神情从期冀到企求到失望到绝望，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体温慢慢低了下去，无能为力。
　　攥紧了拳头，他狠狠地砸向地面；鲜血淋漓，却奇异地没有任何疼痛感。
　　一旁立着的小莲紧紧蹙眉，秦倾的胸口此刻已不见起伏，终究……是太晚了么……
　　脑中闪过些什么念头，终究却没有能抓住。
　　夜月唐的呼唤愈发地喑哑，终于，沉默。
　　他将秦倾扶起，轻轻但紧紧地抱进怀中，呢喃着谁都听不清的含混的话，泪水长流。
　　别过了脸，不忍看这让她心碎的画面。

　　这一夜。秦倾和雨霜，殁……
　　仰起头，却依旧泪如雨下，小莲紧紧咬着唇，努力不发出声音。
　　若她哭了声，这个从心底溢出悲伤的男子，情何以堪？

　　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莲警觉地回头，意外地看到秦书唐的面孔。愣了片刻，旋即低头行礼，轻轻唤道，“公主。”
　　一路护卫她而来的，是神都两大国师之一的衣落州，听到小莲的称呼，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而背对他们的夜月唐，始终没有回头。
　　不过十五日。从遥远的南方赶到风城，小莲自知秦书唐已拼尽全力。但不知为何，此刻见到他们，却忍不住怨怼。
　　如果……能再早一个时辰……
　　面对衣落州的冷哼，她咬唇不语，别过脸，继续看向身后的秦倾。

　　秦书唐定睛一看，已大约明白当前的状况。泪水“刷”地从眼里滚了下来，她捂住嘴，忍不住轻轻悲叹一声。
　　这个场面，是早在她赶往风城的时候，预料到的最坏结果。
　　五年不见的秦倾，苍白羸弱。曾经的意气风发都已不见，还依稀记得她指点江山地轻吟“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模样，此刻躺在那里，眉眼平淡的人，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
　　忍不住轻轻上前几步，夜月唐的背影看起来心痛而憔悴，不知为何，面对从小疼她的王兄，此刻的书唐完全开不了口。
　　嗫嚅着，她站在他身后，艰涩唤他，“王兄……”
　　夜月唐如同泥塑般，一动不动。
　　秦书唐愣住，好久，才仰头长叹，“姐姐一世辗转，从异世来到陆川，步步惊心，处处提防。都说女子红颜薄命，我看……果然……”
　　感叹到后面，已是语气哽咽。
　　有王兄这样的男子，倾情以对，姐姐来到陆川，也不算是一无所获罢……
　　她轻轻啜泣着，模糊地想。

　　灵光一闪，小莲已抓住了刚才脑中隐约的念头。
　　不由得上前一步，紧紧扣住夜月唐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重重说道，“姐姐还有救！”
　　夜月唐置若罔闻，只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她，面如死灰，双眼迷离。
　　情急之下，小莲已顾不得君臣之礼，她手上用力，狠狠地掐进他的肩膀，“姐姐来自异世，如若打开时空之门，将她送回异世，按理来说，还会有生还希望。”
　　他的身子震动了一下，有盈盈光芒流过双眼，嘴唇翕动，“你是说……”
　　“还记得唐尽风当初接了姐姐之后的说法么？”小莲焦急之下，思绪快如闪电，“姐姐说她穿过时空之门后，头发变长。她在被召唤之时敲了自己的胸口和大腿，醒来之后发觉这两个地方受伤严重，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穿越过时空之门，会放大来自异世的伤口？”
　　夜月唐某种的精光乍现，“反之，若送她回去，伤势可能会变轻，因此就会有生还的机会？”
　　小莲重重点头，“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值得试试。”
　　夜月唐惨白的面孔恢复了神采，他怔了片刻，弯腰将秦倾抱起，道，“我们走。”
　　刚迈出步子，秦书唐已拦在了他的面前，面色凝重，“王兄，打开时空之门，为姐姐……”值得么？
　　后面的几个字，她咽下不说；但眼里却分明是不赞成的意思。
　　夜月唐凝视她片刻，然后看着昏迷的秦倾，脸上是书唐从未见过的陌生温柔神色，“我也曾以为她一定不值得，但现在才明白，如果她不值得，就没有人值得。”
　　说罢更紧地拥住了秦倾，脚下一点，隐匿了气息，消失在夜色中。
　　书唐怔忡在原地，许久，身子颤抖。
　　为了她……果真……值得么……？
　　只要她能活着……就算是分离……也没关系么……
　　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
　　片刻，她向身边的衣落州下令，“我们去那边，看看唐蓝吧。”

　　不到半个时辰，夜月唐与小莲已赶到了天山之巅。
　　秦倾初来陆川，到的就是此处。
　　淡淡的月色下，天山顶上的天池安静地沉睡着，美丽的仿佛不属于尘世之间。
　　天山地处魔都境内，百年前陆川的五彩国都分崩离析变为三国之际，五彩国都的五位法师，除了三位分别选择了人神魔三国之外，剩下的两位驻守在这天山之巅，耗尽心血，结成了最强力的结界。
　　百年的传承下来，天山之巅成为陆川的禁地。当年的两位法师应该早已亡故，但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继承了他们的衣钵，最强的结界百年来一直驻守着。毫无漏洞。
　　这里不仅是整个陆川法力最盛的地方，更是靠近异世打开时空之门的关键。天池湖水，是进入整个结界核心的最后防御，也是最强的。因此，虽然地处魔都，但魔都历年来的护国法师能够进入的天山范围，仅仅截于此处。
　　不过，到了这里，已经足矣。
　　夜月唐身子倚在树干上，看着眼前静谧的湖水，轻轻呼吸，调整气息。
　　经过奋力的奔驰，他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见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小莲伸手，欲接过他抱在怀中的秦倾。
　　意料之中，他摇头拒绝，低头垂眸，不掩眼中浓浓的眷恋，喘了半晌，说了一句话——
　　“最后的一会，让我来。”

　　小莲沉默地收回伸出的手，退到他的身侧。
　　陆川的时空之门，多年来并未有人成功穿越过。秦倾，也许是命里注定罢，竟然被魔都的夜允师傅在天池中在异世唤醒。
　　打开时空之门，需要耗费资深法师的半生功力；陆川的人无法进入异世，异世的人需要有选择的进入陆川。
　　若来人的身份像秦倾一样，在陆川内没有镜像，则可直接进入；若是普通具有镜像身份的人，则需要进行两个人的互换。也就是说，不可能有相同面孔的人出现在同一片土地。
　　但无论怎样，从异世而来的人若是没有龙烟珠维系气息，因两个世界各有法则，不久就会死于非命。而陆川的法师，离开了修行法术的龙烟珠，不能活。因此，秦倾来的当日，夜允十天之内，判断了她的确是魔都所需之人，就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她的生存。
　　她来，他死。法则由此而来。
　　将她送回，按理来说会略为轻松一些，只要打开了时空之门，将龙烟珠打出她的体内，时空之门自会将她拉回异世。花费的，亦是法师的半生功力。
　　掐指算算，身为夜允弟子的她，应该是有资格将秦倾送回的罢。
　　月已中天，秦倾已昏迷了一个多时辰；若再不动手，恐怕即便是他们将她送回，也不会有更多的意义。
　　深深呼吸，小莲盘膝坐下，双手持平握圆，将毕生法力，一点一滴地凝结在丹田附近。

　　一个不提防，脖子一凉，她已被起身的夜月唐点了穴道。
　　一动不动地，她艰难开口，“王……”
　　夜月唐的脸色依旧苍白，看着小莲，乌黑的眼珠里有一丝暖意，“我来。”
　　一句“我来”让小莲惊出一身冷汗！身为魔都之王，怎能让他冒如此风险？从未有人从异世穿越到陆川，自然也从未有人送回到异世。唯一打开过时空之门的夜允，早已驾鹤，不知打开这门之后，又会有怎样的风险？
　　她是吃不准的。身为天地玄黄四大使者之一，保护夜月唐原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甘冒此险？
　　更何况，就算没有风险，也要耗掉半生的功力。身为陆川的王者，若无法术，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她额头上渗出都豆大的汗珠，努力冲破穴道，身子摇摇晃晃地开口，“王……”
　　话音未落，夜月唐已在她穴位上又补了一记，顺手点了她的哑穴；看着面如土色的她，他轻轻一笑，“没有了法术，我还是你们的王；但你却不会再是地字使者。”
　　小莲一惊，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对于上位者来说，可能会如此重要。紧紧咬着唇，她的眸子里闪着泪光。
　　夜月唐抱着秦倾走到她身前，将秦倾平放在湖畔，双手合十，将法术一点一滴地收进丹田。
　　他的背影泛出淡淡的紫色光泽，连日来的重创，加上将镇魂珠交给了秦倾，按理来说已让他的法力下降不少。但此刻，他的气泽却出奇的饱满。
　　小莲的心不禁被提了很高。夜月唐此刻全凭意念行事，在整个过程中，若万一有任何的闪失，功亏一篑不说，还可能会有其他的隐忧。
　　她心跳如雷，却苦于不能动不能言；于是努力地沉下心来，用尽全身力气冲破穴道。
　　夜月唐将法力充盈于丹田，单膝跪地，一手放在秦倾的额头，一手悬空在她的腹部附近，轻轻呢喃着法术咒语——
　　“天上地下，赐福于我陆川大地，乾坤挪转，日月与星辰异变……”紫色的光芒渐渐在他的手上出现，愈来愈盛，他的声音也逐渐由低喃变大，“时空之门，开！——”
　　一声高喝，天池的水仿佛被劈开一般，原本沉静的一池湖水，在夜月唐面前开始分为两半。
　　下面的水不断地流到上面来，颤巍巍地积累着，越来越高；分为两侧的水，却奇异地不再流下去。天池，深不见底。
　　半柱香过去，湖水已明显比刚才高出一人多来，夜月唐的额头隐隐渗出汗水，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源源不断的法术自掌中发出。
　　罩在他身上的紫色光芒，渐渐变淡；掌上的紫色却愈发浓烈，紫的发黑。他摒住呼吸，意念一片清明。
　　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一颗颗地跌落在秦倾的脸上身上，然后滚落。
　　湖水源源不断地从下面涌上来，夜月唐的长发上纠结着汗湿；他咬牙，强忍着袭来的痛楚，倾全力完成法术最后的部分。
　　终于，金色的光芒从湖底射了出来。按照夜允当日所说，这，应当就是所谓的时空之门了。
　　夜月唐轻轻嘘了口气，左手维持着打开的门的状态，右手，颤抖着抚上秦倾的脸。
　　细细地碰触，眼中无泪，只剩心若死灰。
　　下一刻，他已下了决心，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默念咒语，手指轻轻提起，光芒圆润的龙烟珠从她的额头浮起。
　　昏迷的秦倾轻轻蹙眉，夜月唐心中大喜，她……还有机会！
　　心中如是想，手上的动作更加迅速，龙烟珠从她额上渗出，落入他手中。眷恋地看她最后一眼，欲伸手再摸摸她的脸颊，终究还是垂手作罢。
　　闭眼，夜月唐默念咒语，右手起，秦倾整个身子悬空，向着湖中散发出金色光芒的地方飘去。
　　她的身子，从半空中，徐徐降下；那金色的时空之门似乎能辨识她的身份一般，穿透她的身体，给她整个人镀上了奇异的美丽色泽。
　　她降下……进入天池……埋入池底……
　　他还是忍不住睁眼，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头大恸，眼睁睁地将她送走……只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他的口中喷出一道血箭，坚强的意念却让元神未产生任何波动。咬咬牙，他轻轻道，“如果回去了……要好好活下去……”
　　夜色中，有微微的风拂过，吹起他的长发，风干泪水。
　　或者是因为逆转时空之门真的有奇异的疗效，重伤的秦倾就要彻底被金色光芒吞噬时，忽然睁开了双眼。
　　这一个刹那，她已经看不清夜月唐的面孔，只听到他喃喃的嘱咐。
　　努力地克服彻底袭来的昏睡欲望，脑中闪过许多人的画面，笑着的哭着的，每一个面孔都让她揪心无比。
　　用上了全身力气，她冲着上方伸手，破碎地发出声音，“夜月唐……别离开……”
　　我。
　　最后一个字怎样都没说出来，她已消失在天池底部。
　　巨大的黑暗向秦倾袭来，她沉入不知名的空间。

　　金色的光芒霎那不见。湖水“刷”地一声合拢，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拍起的湖水浸湿了跪在湖畔的他的衣衫。
　　不久之后，湖水平静了下来，天池又恢复了静谧。
　　黑暗中，隐约有不知名的鸟儿掠过。
　　只是谁又知道，在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一段传奇？

　　夜月唐静静坐了许久，什么都没有想。
　　不愿去想，也没有力气去想。
　　身体恢复了一些，他起身，欲给小莲解开穴道。转过身，看到她担忧的面孔，用尽力气想微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久之后，《陆川•天下篇》中，这段传奇的结局，如是写道：陆川历龙腾记七百九十四年，深秋，风城城主秦倾，殁于风城之役。兰都国君易晫隽，殁。易晫隽之胞弟易晫冰，重伤，下落不明。凤临阁阁主秦雨霜，重伤，下落不明。次年，辽国、兰都依次被我魔都与神都之联军所破，城屠。
　　龙腾记七百九十五年，我魔都之主夜月唐，于盛年，薨于天山。
　　同年秋，太子夜玺，继位。

　　《陆川•天下篇》，以此为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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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完结了，哈哈，出乎大家的意料吧。后传会不时更新，因番外的连续性也比较强，某米就写在一卷里面，算是对于后面的发展交代吧。
　　预告下，倾天下的姐妹篇即将出炉（顶锅盖~~不会被暴打吧~~裹脚布~~），讲的是和夜玺有关的故事，圣预的最终寓意，也会在其中揭晓，在此，为了届时点击，请大家容忍某米卖个关子+做个广告。
　　倾天下这个文，自己来说是不满意的，不写提纲果真是痛苦的，尤其对于比较长篇的来说。第一次坚持了一年多，写了这么多字，虽然不甚满意，但为了辛苦，也要奖励下自己，嘻嘻。
　　下一本夜玺的故事，某米会改变风格，初步定位于类似破案的剧情。雨霜小莲书唐的故事，在那边也会有一些交代。
　　知耻而后勇。明白了自己的不足，整理一下，再次慢慢出发吧。
　　在结束的时候，鞠躬。深深感谢一直追着这个大坑的大家。辛苦了~~挥手绢~~~再见~~~再见~~~~~~（回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