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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鸡舌生香 ...

  •   麦收辛劳,饭食自然也改进了不少。
      我跟在宁嫂身后忙碌,脑子可没闲着。爷爷每天淡淡地笑着,可心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一本叫《胎胪药录》的书,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宁嫂,爷爷可曾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我试探道。
      “秘密?“宁嫂不解地看着我:“珠儿,你虽然年纪小,可这家里哪有什么秘密瞒着你?”
      “家里可是你做主?”我盯着她看。
      “我?”宁嫂笑着说:“这个家里穿衣、吃食我来安排,田里、药上的事爷爷说了算,你要说我做主,也算做一半主吧!”
      她承认了。小时候,我曾经以为每个家里在一起的男女都是家里老人安排的。那时候,娘已经不在了,可爹还在,爷爷是家里最老的人,那宁嫂就是爷爷安排了跟爹一起过日子的人了。后来,爹去做军医了,感觉宁嫂就是多余的了。不,她不是多余的,她一走,家里肯定就乱了。长大一些才明白,家里的男女是要跟外面的人配的。唉,我真傻!
      “可我连你多大都不知道?我又为什么叫你嫂子呢?”我故意盯着她看,料她不敢打谎。
      “这也算秘密吗?”宁嫂笑出了声。她笑起来还是好看的。
      “我是新野人,生于汉安二年,家里虽不宽裕,倒也不愁吃穿。后来因为战乱,我和爹娘失散了,就再也没见过。永寿年间,我逃到涅阳,饿昏了,被你爹救醒,他收留了我。我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有个住的地方总是好的。”宁嫂淡淡地说着,眼里似蒙上了一层雾。
      “那我为什么叫你嫂子呢?”我觉得她好像并没有嫁人,盯着她问道。
      “唉,说起来话长。我小的时候,爹和一位要好的朋友定过婚约,把我说给了他的儿子。可没过几年他就得了疟疾去了。你说我算嫁过呢,还是没嫁?”
      这时,我发现宁嫂的眼里满是迷茫,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不另外找个人呢?”
      “傻丫头,哪儿那么容易啊!”宁嫂苦笑道:“定过婚约的人,就不能再随便找别人了。”
      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简直是不讲理!当年卓文君新寡,不是就跟了司马相如了?”
      宁嫂眼前一亮,盯着我问:“珠儿,这些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你别管,反正她是改嫁了。”我为自己能找到一个充分的理由而高兴。
      “可那毕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一切都已不同!”宁嫂放下手中的活,呆立了一会儿,淡淡说道:“算了,不去想了,我如今也挺好。守着你和爷爷,心里踏实。”
      我知道自己可能惹她伤心了,忙问了那个当前最关心的问题:“家里可有一本叫《胎胪药录》的书?”
      宁嫂摇摇头说:“我虽不认得几个字,却也常听爷爷说起一些医书,这个名字,并不曾听过!”
      “你肯定?”我紧盯着她的眼睛,心想,骗人的话或许会看得出来。
      “肯定!”
      我不再追问,心想,或许这对她也是个秘密,或许二师兄的话是随便听来的,根本信不得。

      一天上午,我正在梳理宁嫂织剩下的线,听得外面有人急声叫道:“先生在吗?快救救我家内人。”
      我起身出去一看,一个黑壮的男子立在院子里,背上趴着一个女子,脸色惨白。这个时候,爷爷他们都在地里忙着,大师兄被请去南里给人换药了,哪里有先生在啊!
      见那人万分焦急,我定了定神,说:“这位大哥,先别急,她怎么了?”
      “我家内人流血不止啊!”那男子带着哭腔说。“她本来身子就弱,最近麦收想是太累了。”
      没等他说完,我打断问道:“可是月事不好?”
      那人见我并不推辞,索性一边轻轻将女子放在地上,一边说:“她前两个月就断断续续来了十多日,这次量还特别多。我今早回家时,人都倒在地上了。妹子,你家的先生可否在家,快给看看吧!”
      “你也看到了,我爷爷不在,你若不信我,就去别家看吧!”我知道这是血崩,心想,还是要急着想办法的。
      “附近可有哪位先生最近?”那男子见我帮不上他们,自然要另找先生的。
      看着那女子吃力地抬了抬头,我心里一紧。记得先前听爷爷讲过他曾经用灸法救急,离这儿最近的一位方医也有二里多路,他背着个人行动又不方便,我壮着胆子说:“我倒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解一时之急。”
      那人见我年纪不大,可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将信将疑地问:“能行吗?”
      “不试怎么知道?”我说着,转身进屋取出一撮陈艾,一边招呼宁嫂安置那女子半躺半坐,一边快速搓了两粒艾炷,放在她双脚大拇指外侧,开始施灸。
      “珠儿,这行吗?”宁嫂歪头看着我。
      我用力瞪了她一眼,低声说:“怎么不行?”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
      那男子见我还算沉着,也不好再说什么。

      也不知灸到多少壮时,爷爷回来了,问了情况后,叫宁嫂去急煎一贴药来,给那女子服下。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
      “爷爷,怎么样?”我见爷爷并不慌乱,心也定了不少。
      “还好,总没有忙里出错。”爷爷赞许地看看我,又对站在身后的二师兄说:“灸法用对了,甚是方便,还来得快。”
      我抬头看看二师兄,他的脸上竟然满是差异。我轻咳了一声,他忙点头说:“爷爷讲过用隐白穴的事,只是一直没亲自试过,不想倒叫珠儿抢了先。”
      我颇为得意地笑笑:“我虽无心,听多了,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年夏天,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问一些穴位,爷爷虽不指望我如何,却也有问必答。大师兄还悄悄给我一个粗布小包,有巴掌那么大,说:“艺不压身,能救救急也是好的。”我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又要了几根用旧的骨针,偶尔练练指力。

      夏去秋来,转眼枣子已红了圈。
      这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在枣树下转了两圈,眼瞅着能伸手够到的枣已没有红的,不免叹了口气。要是能长高点,也就能多吃到几个枣了。正跳着脚去扯高处的树枝,只听有人笑道:“好个馋嘴的丫头!”
      二师兄背着手,神采飞扬地说:“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我朝他笑笑,“不,来得正好!”说完,指点着树尖上几个快红透的枣子叫道:“那几颗最好!”
      他看了我一眼,迅速转身要走。我一把拉住他道:“二师兄,你既然赶上了,总不能叫我惦记他们一天吧!”
      他边走边说:“我可不是长臂猿。”
      很快,他搬来一张高几,跳了上去。我站在他脚下,嘟着嘴说:“找根树枝打两下不就行啦,何必这么费事!”
      他低头笑道:“一定就能打到你要的那几颗红的吗?哪里有直接摘来得准。”
      我倒傻了,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迎着初升的朝阳,抬头望去,忽然发现他唇边毛茸茸的短须,似被度上了一圈金色,不由“嗤”地一笑。
      他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嗔道:“两个人不学好,合伙在这儿偷嘴,叫爷爷看见,可要训斥呢!”说着一探身,抓住了最底下的两颗,扔给我。
      我顺手丢了一颗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真甜!爷爷知道我好这一口,放心吧,有我呢!”
      话没说完,好像什么东西掉到脸上,猛地一疼,我尖叫起来。接着就听“咚”的一声闷响,眨眼便见二师兄半躺在了地上。他抬头望着我问:“伤到哪儿了?”
      我捂着半边脸,蹲下身去,说:“你看看,怎么这么疼啊?”
      他在地上转了个身,小心拉开我的手,仔细看了看说:“想是被虫子蛰了。”
      被他这么紧盯着,我竟红了脸,起身说:“没什么,起来吧!”见他并没动,反而低低地“哎呦”了一声,这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忙问:“你没事吧?”
      “想是落地时撑了一下,伤到骨头了,有点疼。”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苦笑道。

      “贪着吃两个枣子,却惹了这么大麻烦。”爷爷一边给二师兄包扎,一边埋怨我。
      我哭丧着脸,分辩道:“谁知道他那么笨啊!”
      “是我自己不小心,一脚踏空了。”他皱了一下眉头,强打起笑望着我说:“也是巧了,脸上没事就好。
      “大不了落个疤,那样才会长记性呢。”明知道没事,爷爷还想吓唬我。
      我头一扭,不以为然地说:“落个疤有什么,反正我也不怎么好看。”
      小卫子凑过来,一股热气喷到我脸上,说:“是有点红,可要疼几天呢!下次可要当心了。”

      我的脸用皂荚水洗过,第三天就不疼了。
      这段时间,爷爷叫二师兄在家里休息,说来了也不方便,倒不如在家里温书。
      下午闲来无事,大师兄问了爷爷几个用药的问题,转身去分药了。小卫子翻捡着新摘的月季花,若有所思地说:“可怜这花中皇后,不过是一杯茶的命。”
      我笑道:“哪个花花草草在你眼里又不是一碗药的命,怎么单为它不平呢?”
      小卫子说:“别的花草大都有生长收藏,有起有落,可这月季一开大半年,虽说月月红,可总没个歇着的时候。就像人的脸,笑着是好看,可一直笑也会累啊!”
      哪来的歪理,我故意气他道:“是花没歇着的时候,还是说你自己呢?”
      “我也一样啊,只是看见了,随口一说而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想歇着?只要爷爷同意,自然没人会说什么。”我发自内心地同意他的观点。“都说读书苦,可我看你们学医更苦,一年到头,就没有得空的时候。”
      小卫子朝我摆摆手,“你快别说了,现在刚闲会儿,可不禁说的。”
      “谁闲着了,来干活。”爷爷笑着走进来,手上端着半篓艾叶。
      “我还没说完呢,你就来了。”小卫子一边朝我挑挑眉毛,一边接在手里,说:“就你这嘴,以后少说话啊!”
      “她说什么了?”爷爷笑问道。
      “她说学医苦,一年到头,就没有——得空的时候。”小卫子故意拖着长音说。“等到像这艾叶一样陈了,反而更受欢迎。”
      “你这是说我吗?”爷爷故意打趣道。
      “我可不敢说你。我是希望自己早点陈了,也就快熬出头了。”小卫子接着说:“你还别说,我有时真不明白,为什么竟有人哭着喊着要来学医。”
      “得,又扯到机儿身上了。”爷爷已习惯了他们彼此奚落。
      “爷爷,他有一次自己跟我说,那年咱们一个在京里的同乡,叫何什么的,回乡省亲,路过此地,见到他,跟他爹说了一句话,可把我笑倒了。”小卫子故作神秘地说。
      “是何颙,何伯求。”爷爷笑道。
      “对,是何颙。他说二师兄用思精密,可为良医!竟然就知道他能做良医,你信吗?”小卫子摇头道:“反正我是不信。”
      “我信!”我故意和他拌嘴道。
      “你信,你知道那年他才多大吗?他才十三岁,刚跟了爷爷一年多。什么用思精密,我看信口奉承罢了,他竟然当真了。”
      “只要用心,总是有可能的!”爷爷正色道:“你们三个,属机儿书读得最多,家世又好,还真说不定呢。”
      “他书读得多是自然的,可家世跟成不成良医未必有关。他的家世或许能帮他求个绿豆小官,可跟治病没什么关系。”小卫子一向是直肠子,在爷爷面前也不顾忌。
      “说起机儿,也不知他手臂的伤怎样了?”爷爷道。
      “要不去看看他?”我说。说完有些后悔,可又真的想去他家里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大户人家。
      爷爷看了看我,说:“看不看都要养,伤到筋骨,总急不得的。不过,他也是因为你才受伤的,去探望一下倒也合情理。”

      这是我第一次去二师兄的府上。
      跟着守门的奴仆,穿过两个院落,走进一个更为宽敞的厅堂。一个风姿儒雅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来,笑道:“世伯到访,未曾远迎,还望海涵。”
      想必这就是曾任御属的张宗汉了。我淡淡一笑,忙着行礼。
      小卫子也在身后跟着行礼。一时寒暄,各自落座。张宗汉命人去唤二师兄,嘴上笑道:“世伯整日忙于医事,为乡邻解急救苦,晚辈着实敬仰!”
      爷爷笑答:“老朽不才,求仕无望,针药小技,贤侄见笑了。”
      张宗汉说:“想我张氏世家,几代传承,纵有显赫,仍不失清廉。如今世风日下,晚辈素性耿直,在京中竟不得志。倒是世伯睿智,及早抽身。济世救人,景仰者众啊!”
      爷爷朗声笑道:“济世不得,救人而已。自得其乐吧!”
      “蒙世伯不弃,开蒙犬子。想他不专经学,反好医术,又不能强求,还请世伯严加管教。”
      到底是读书人,说起话来文雅大气。小卫子朝我笑笑,想必也是心有同感吧。
      “机儿心思缜密,不输文采,又颇刻苦,他日定有所成。”看得出,爷爷是真心喜欢二师兄的。
      张宗汉叹了口气,说:“世伯谬赞了。早年伯求兄曾言,此子用思精密而韵不高,偏他又不肯在经学上用心,只好听之任之吧。”
      听到这里,我和小卫子竟不约而同地笑了。
      爷爷迅速看了我们一眼,说:“不知机儿伤势可好些,他们两个放心不下,定要跟了来看看,才肯放心。”
      “犬子鲁莽,一点小伤,还劳世伯大驾,着实有愧!”张宗汉说着,看了我一眼:“这位是?”
      “女孙珠儿,年方十三。”没等爷爷说完,我忙上前再次行礼。“这是卫忠,他们叫他小卫子,呵呵,比机儿小一年。”
      “那贤侄肖兔?”张宗汉看着小卫子笑道。
      “正是。二师兄是威严果敢的虎,我却是那温顺灵巧的兔。”小卫子话没说完,几个人都笑了。
      “你何曾温顺过?”二师兄顺声而入,给爷爷行过礼,又见过我们。一时问了伤势,倒也无话。“父亲,我带他们去书房可好?”见我和小卫子颇为拘束,他朝父亲道。
      “也好。”张宗汉点点头,对爷爷说:“既然世伯前来,可否有劳为拙荆复诊?”
      爷爷应过。我们三人亦如出笼的小鸟儿般飞出。

      “这是你的书房啊?这么多书简,什么时候才读得完?更不要说记在心里了。”小卫子恐怕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书。我也一样。
      “书是不少,可未必每本都有心细读。有的翻过几简就再不想读,有的看过名字而已。”二师兄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哪本该读,哪本不该读?”小卫子问。
      二师兄想了想道:“史书自然要读。诗文是怡情之物,偶尔读来,倒也惬意。医书不可不读,更要细读、反复读。我是这样,可你就未必了!”
      “我?我除了药书看得多些,连《素问》上的字都还没认全呢!”说到这里,小卫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风雅在心,识药通针。”我偶然想起爷爷曾说过的一句话,说道:“多读些书,于自身总是好的。”
      “你也喜欢读书吗?”小卫子听我这么说,似有怀疑地问道。
      “说不上喜欢,但也不厌烦。随性翻来,倒也有所体悟。不过,不像你们那般志向明确罢了。”我从小不受拘束,虽不曾刻意,但也算知书识礼的。
      “那你随性翻翻,看我这里是否有你想读的?”二师兄也颇为诧异地看着我笑道。
      这里只我们三人,我竟真的走马观花翻开起来。见其中经学之书倒没有几册,我不禁好奇地问道:“怎么经学之书不多?你的兄长不是……”
      他顿时明了,笑着解释道:“我家兄长明年开春就要成家,已在东边另辟了院落,自然把有关经学的书册也挪过去了。”
      我信步走到案前,见简册交错,想必是未来得及收拾。低头瞧见一支竹简,淡黄色的纹理上是一行稍显凌乱的章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怎么不像你往日的字工整?”我随口问道。
      小卫子凑过来道:“我看看。”
      “往日书写脉案,一则是为了旁人易于识别,二则也怕引爷爷不快。”他竟有些不好意思。
      “如此说来,这才是你的本性呢!”小卫子有些得意地说。“不过,比起我来,你的字已经算好了。”
      “读书、写字本是为了应用,达意即可,我并不强求。”他笑道。
      “几日不见,你竟有何心忧?”话一说完,我不禁脸红。
      “哪有心忧,不过百无聊赖,偶然翻到《王风》,信手写来罢了。”他缓缓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后背。“你若肯读,必定也有自个儿的感触。”
      正说着,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下人进来说:“二公子,伯祖说要回去了。”
      小卫子会意,边向外走边说:“你好好养着吧,再过些时日,就可以见面了。”
      “我过几日就想去了,总比一个人闷着好。”二师兄抢先一步,走在我前面说。
      “有人倒想得几日清闲呢,可惜不能称心。”我正说笑着跟了,见二师兄背过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是一个白色的小袋子。
      未及思索,我便接了,笼在袖口里。

      临睡前,我打开那个白色的绢袋,见是丁香,但比平日见到的大些,赤棕色,香气浓郁,心想,这大概就是鸡舌香吧!听爷爷说,当年在京中侍奉时,常有大臣向太医求购,奏事前含在口中,如此便可对答芬芳了。
      回忆起下午的场景,我心下明白,必定是只我一个人有的。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绢袋,虽是上好的生绢,但针脚七扭八歪的,不像是经常织补之人的活计,不免笑出了声。
      这鸡舌香味道如此浓郁,那丁香花又该是什么样子呢,我还真是没见过!

      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没过几日,二师兄便来了。因手臂依旧吊着,不好做什么,爷爷只让他在家看守,不必出诊,偶尔帮着翻晒一下药材。
      我偶然想起他书房内那层摞叠架的书简,心想,闲来无事,倒不如让他找些来读,于是说:“赶明儿你帮我带两册书来吧!”
      他问我:“你想读哪方面的?”
      我说:“诗文即可,医书不缺。”

      时近深秋,气候干燥,伤风感寒的病人多了不少。爷爷嘱咐宁嫂多熬些梨汁,给我们几个润喉,自己却一点也不当心,仍旧每天忙碌着。有时,大师兄也去应诊。小卫子除了跟爷爷出诊,最上心的便是分捡甘润之药,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我和宁嫂正在院子里浆洗衣物,听到门外有人尖声嚷道:“谋财害命的庸医快出来,啊?”
      宁嫂看看我,起身迎上去:“这位大嫂,所为何事?”
      那人气道:“都说他是神医,可我看简直就是庸医,谋财害命的庸医。”
      这是冲爷爷来的。我挺身上前,大声道:“你说谁谋财害命?”
      想必那人见我声高,更提高了嗓门道:“诊金收了,人却死活难料,真是谋财害命的庸医!枉活了那么多岁。”
      我哪里听过这样责骂爷爷的话,顿时抬手打去,一巴掌扇在那妇人脸上。那妇人并不含糊,立即还手,却被一把抓住。
      二师兄!我后退一步,二师兄一步挡在我身前,喝道:“你敢动手!”
      那妇人自知鲁莽,又不肯吃亏,带着哭腔道:“你们还要怎样?索性也要了我的命吧。”
      宁嫂见状,忙拉住道:“这位大嫂,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有话慢慢说。”
      那人见我们人多,絮絮叨叨地哭道:“我婆母患夜盲,两年前找你家先生看过,说是要用些好石斛。如今好不容易辗转托人从京里带了些来,几乎倾家荡产,人反而倒失明了。婆母如今寻死觅活的,这不是既谋财又害命吗?”
      二师兄说:“都两年多了,其间可曾看过?”
      “不曾看过,倒是请过祝由。”那人说。
      “祝由你们也信?既然不信医,那何必再买石斛?”他一向听不得“祝由”二字,自然心中不屑。
      “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眼看着不管吧。再说了,祝由花费不多,远没那石斛昂贵。如今人财两伤,让我去哪里说理啊!”那妇人半是伤心,半是惜财,哭得人于心不忍。
      “既然人已失明,就该小心照顾才是,你却来这里闹,万一你家婆母趁机寻了短见,我们岂不是更说不清?”我知道二师兄嘴拙,抢着插话道。
      “是啊,大嫂,老人家高年体衰,这种病拖不得两年的。”二师兄一直挡在我身前,许是怕我受她暗算吧。
      “算了,我做主,哪天你把那石斛拿来,我们照价买下,总不算谋财了吧!”我斗胆按自个的心意说道。
      那妇人听了点点头,说:“那样也好,是我鲁莽了。”
      目送着妇人转身离去,见二师兄身形颀长,肩臂宽展,我的心里竟有说不出的踏实。又见他单臂吊于胸前,暗想刚才如果拉扯起来,可会碰到他的伤处?我一时嘴快,那石斛到底值多少铢,也未可知。
      正胡思乱想,他转身笑道:“这么厉害?那人高你不少,又很丰壮,你就不怕?”
      “怕?她骂爷爷时可曾怕过?”我想来是有些后怕,可嘴上一点都不含糊。
      “还有那石斛,可是价值不菲啊!”
      难为他也想到这儿了,可一诺千金,又怎容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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