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所咏衣，魂谶流火》寄言吾

135、凤衔梧桐凰取火

　　我的骨骼节节作响，青铜手臂脱落，化为齑粉，取而代之的是森森白骨，然后红色的血肉迅速缠绕上了白骨，最后是皮肤的重生。我摸了摸我的脸，脸上的疤痕也不见了。
　　我从死人的身上扯下布来。
　　仔细包裹好星魂。
　　星魂，我们回家罢。
　　再也不分开了。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我死在你前头么？你怎么倒抢了我的风头走了？
　　怎么能这样呢。
　　我就知道，男人在那时候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此时三界之门还没有关闭，忽而从金色变成了蓝色，一声声哀嚎从我身后传来。这声音十分耳熟，是贾笑青呼唤阴兵的时候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金色大门变成了深不可见的暗蓝色隧道，里面传来阵阵冷风，哀嚎声正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听到声音，我看往那个方向。居然是云中君和晓梦大师！
　　“云中君！你不是寻找长生不老药去了么！”
　　云中君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抱着星魂的尸体后退一步，道：“不对，你出海，为什么没有开启蜃楼？”
　　“蜃楼自然不止一座。”晓梦大师道，然后看到我身后的隧道，惊道：“不好！居然开启了鬼门！马上就会有无数恶鬼爬过鬼门为祸人间！”
　　“这门要如何关闭？”我问道。
　　“关闭？哼！天真！”云中君冷冷道。“开启需要祭祀，难道关闭就不需要了吗？”
　　“祭祀什么？”
　　“谁开启的，就要用谁的血祭祀！不然天下大乱，如今正是大秦气数将尽，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际，人间本就邪气凛然，怨气肆虐，会加快冤魂恶鬼不化尸骨爬向人间的速度，若是说它们本要跋山涉水，现如今就犹如使用了道家秘术缩地成寸一般道理！”
　　我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你的意思，我要以身献祭，拯救苍生？”
　　“正是如此，长生不老药对你也没了用处，就算你离开这里，天下众多人也会将你绑来献祭。不如你舍生取义，倒落个清净名声！这长生不老就由老夫笑纳了！”云中君说完就向着我抓来。我抱起星魂不住后退，这时候，一柄拂尘却缠住了云中君向我抓来的手。
　　“灵衣！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你杀了真正的晓梦大师取而代之的秘密了么！逍遥子也死于你的手，如果你阻挠我，我便将此事公之于众！你不想活了么！”
　　“她是星魂所爱的人，星魂拼死也要护她周全，我不会让你毁了星魂的心血！”
　　晓梦冷冽道。说罢一甩拂尘，云中君也不甘示弱，从腰间抽出天照神剑来。讲晓梦的拂尘尽数斩断。晓梦连续念咒，却始终被打断。我见状纵身跃起，用头上笄插向云中君的天灵盖，云中君不屑与我，但是晓梦却取得了机会，手中结印，脚下罡步似跳舞般，大喝一声：“起！”
　　在场尸首除了星魂的尸首全部都闭着眼睛立了起来，晓梦变幻手上姿势，道：“破！”那些尸体长啸声一声，蜃楼都为之颤动，扑向云中君，云中君一掌拍向我，竟用了八成内力，我一口红血飞出，身体撞在了星魂的尸体旁。
　　云中君也是阴阳家人，自然不畏惧这种场面，大喝一声，天照剑金光四溢，那些尸体都畏惧天照神剑的金光，都畏惧不前，晓梦加大咒印威力，先是眼睛流血，然后是耳朵，最后满脸都是鲜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那些尸体方才敢近云中君的身，却也不过是人海战术。云中君已经杀红了眼，剑剑正中尸体的脑袋，没了脑袋，晓梦也无法操纵那些尸体。
　　趁着云中君分神的功夫，我捧起星魂的脑袋，丹田运气，将长生不老药逼将出来，一道银光从我口中发出，转眼进了星魂的尸体。我的身体又开始急速衰老，皮肤又皱皱巴巴起来。晓梦也快支持不住，她毕竟年轻，不是云中老儿的对手。
　　“想要长生不老药么？来拿！”我用老妪的嗓音冲云中君喊道。云中君看向我十分惊讶，我一手握拳，冲他晃晃。
　　云中君果然朝我重来，这时候我的腰身一紧，一道金光拉住了我的腰，云中君已经近在我眼前，看到这般情景，自然要跑，我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我大喊一声：“不管你是谁！你照顾好星魂！”云中君一掌一掌拍在我身上，我咬紧牙关，愣是不喘一口气，不喊一声疼，身后风越来越冷厉，我笑道：“云中老儿，你和我死在一起，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无数腐烂的手臂拖着我和云中君，真是不巧啊……难道要我沦为鬼道么？
　　这时候我身上金光大盛，那些恶鬼十分惧怕，松开了我，可云中君却没有这么幸运了，眼前隧道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他被吸了进去。这时候那个人形的坑又出现了，我掌心汩汩冒出鲜血来，整个世界一瞬之间仿佛被血浸染了，一片鲜红，我已经看不到人世的场景。
　　血流的越来越多。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来世，千万不要让我再如此艰辛了。
　　金色光芒渐渐消失，我也失去了最后一丝神识。
　　待我再醒来，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醒了过来，身体感觉很轻很轻，我听到有人在耳边问我：“你已经舍身成仁，关闭鬼门，避免了一场人间浩劫，你，是去投胎，还是……”
　　“我还可以要一个月的阳寿么？”我问道。
　　“……”
　　“七天，七天也好！我要去见一个人！见了他我就死而无憾了，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换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平淡道：“你即使去了，别人也认不得你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这时候，我眼前浮现了一汪清潭，将我的面容映在其中，丑陋花白的发丝，脸上深深的沟壑纵横，两只眼睛眼角下垂，双目浑浊无光，眉毛睫毛都极其洗漱，一口牙也已经没了。脖子上的肉薄的仿佛一层布，耷拉着在骨头上，脸上的皮肤都耷拉着，都快垂到肩膀上去了。
　　“即使这样，你也要去见他么？不想让他永远把你想象成最年轻的最美好的年纪么？”那个声音重复问道。
　　“是。”
　　“好吧……成全你。”我的身体忽然急速下坠，四周的白都变成无数的细线急速从我脚下钻到了什么地方去，我的衣衫翻飞，头发也散乱开来，很奇怪的是，这阵狂风并不把我吹的东倒西歪。我已然很稳稳的站立着。
　　等到狂风不再呼啸，我才发现我站在一条街上，街上并没有人因为我的出现而产生骚乱。因为一个男人。
　　“你有没有见过这名女子？”一个发色稍浅，蓝色瞳孔的人揪住人便问，他手里拿着一张绢布，我走近他，他揪住我的袖子，指着绢布上的脸上有疤的女子问我：“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眼里都是红血丝，下巴上都是胡茬，头发散乱，身上还有浓重的酒味。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使劲摇晃着我，我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
　　男人跌跌撞撞，撞着了很多人，人们都骂骂咧咧推搡着他。
　　只有我知道，他可以很轻易结果这些对他不恭敬的人的性命。
　　只是，他变了。
　　天上下起了大雨，男人跌倒在地上，蓝色的星云法袍上滚满了泥水，一时之间，颜色都混沌不清了。
　　我蹒跚着步履，将他扶起。
　　“年轻人，你这是何苦呢。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别为了一个姑娘想不开……”我温言劝道。谁料男人忽然发狂，从我身边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她什么样！她不是普通的姑娘……”
　　星魂晕了过去，又重重跌倒在泥水里。
　　我不是让晓梦，哦，不，灵衣看着他了么？
　　我租了一个院子，将星魂安置在了里面，费力去请医匠，然后按照医匠说的，给他熬粥。
　　酗酒过度。
　　这是医匠给我的答复。
　　我端着粥碗颤抖着穿过院子，脱了鞋走到屋里，星魂已经醒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星魂撑着泛青的脸色虚弱道。
　　“便是路边的猫狗，你见它晕了饿了，也不至于，不去帮扶吧？”我沉着脸将粥放到他面前。
　　星魂忽然痴痴笑了起来。道：“你说话真有趣，像极了一个人。”
　　“谁？”我耷拉着眼问道。
　　“我要找的人。”
　　“哦。”
　　星魂见我冷淡，接过我手中的粥，一口下去，他的脸色变了。
　　粥碗被打翻在地。
　　“这粥是谁熬的！你说！”星魂冷冷盯着我的双眼问道，我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你差不多大，脸上有面具，声音很好听，一只机关手的姑娘。”
　　星魂一下子站了起来，赤着脚揪着我的衣领道：“她在哪儿？”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垂下眼道：“她走了。”
　　“走了？为什么走！走去哪里？”
　　星魂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有些癫狂咬着指甲，双目圆睁，不安道：“走了？她不想见我？为什么？一定是我对她不够好，我居然昏死了过去。对！对！”
　　“她临走的时候留了一句话。”我叹了一口气。
　　“什么话！她说什么？”
　　“她说，君当添衣，君当加餐饭。否则，夫君一日不对自己好，她便一日不会出现。”
　　星魂激动地又站了起来，听到我的话以后，他的眸子瞬间变冷，恶狠狠道：“你骗我。”
　　说着一掌就要向我拍过来。眼看掌风已及面门，我冷厉道：“你若是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
　　“哦？这倒是有趣儿了？你凭什么说我会后悔？”
　　星魂又恢复了正常，我松下一口气。道：“你好好吃饭，我再去给你盛一碗粥。”说完我就转身，蹒跚着步子，往厨房走去。
　　“这真的是她说的？”星魂在我身后问道。
　　“是。”我顿了一下身子。继续往前走去。
　　我胡诌的话星魂居然信了，他居然信了一个陌生人。
　　恐怕，就是因为我做的饭的味道吧。他仍然如以前一样，最喜欢我亲手做的那一碗面。
　　“吃不厌烦么？”我忍不住问他。
　　依旧面无表情。
　　“这面，很像是她的手艺。”星魂依然会去街上到处找人询问我的下落。
　　可是，我就在这里啊……
　　第六天，星魂对我说，他明天要离开这里，这里不能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他决定去别的地方。
　　我手抖了一下，哑声道：“好。”
　　送走他，我满面笑容。
　　关上门，我泪流满面。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你可愿随我去投胎了？”
　　“好。”我对着空中回答道。
　　一道光照在我的脸上，忽然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去，是星魂。
　　“流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相认！我早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谁还会对我说那些话，谁还会做那样味道的饭菜……我一直在等，等你主动承认你的身份。可你却始终不肯承认！”
　　我笑了，笑得坦然，道：“我这副样子，如何认你？”我的身体慢慢变得轻盈，慢慢往天上飞去，星魂抓住了我的手，喊着我的名字，我垂眸笑道：“你要记得你的誓言，下一辈子，我等你来找我。”然后松开了他的手。
　　星魂的面容，在越发强烈的光芒中越发变淡，我只依稀看到，他流下了一滴泪。
　　滚入红尘中，四溅开来。
　　最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