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剑寻梅》凝黛兮

1、仇剑寻梅

　　一所阁楼的竹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上是几株鲜艳欲滴的梅花，细腻的笔法，似乎在宣示着闺阁的主人也是多愁善感。庭院里，举目皆是艳丽的红梅，映雪独芳。一株开得最好的梅树下，一女子亭亭而立。鬓珠作衬，映的双目如星似月，肤光胜雪，妩然一段风姿。绝代风华无处觅，纤风孤影落如尘。天生携来的风骨，傲似冬寒的独梅。
　　那女子信手摘下一朵盛开的梅花，目光却看向了远方，口中轻轻念着：“欧阳大哥，又是一年梅花盛开，到底何时我才能再见到你？”清莹的泪水流过面颊，宛如映雪的梅花。

　　青石镇云来客栈内，熙熙攘攘的客人，个个腰间悬挂佩剑或短刀，显示着青石镇江湖重镇的声望。其中一张桌子前端坐着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含情星目，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他神态悠然，品着一杯酒，笑容淡淡。
　　邻桌一群江湖人士窃窃私语道：“你们知道吗？昨夜名震江湖的‘卷江鞭’潘辛前辈又惨遭白玉郎君杀害了！”“啊？”，旁边几位诧道，“连潘老前辈都打不过他啊，那江湖上还有谁能制服他？他上个月刚刚杀了‘青辰刀’盛午威大侠，这次又杀了潘老前辈，难道就任由他胡作非为、滥杀无辜吗？”“看来也只有寄望于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的力量了。”对面桌上的人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转过头插话道：“还有凌云凌前辈呢。他的冲云剑法天下无敌，肯定能制服白玉郎君的。”其他人也点头称是。
　　那位白衣公子听着他们的谈话，面上不动声色，仍是笑容淡淡地品着酒，但那深邃俊美的眼中却隐藏着杀机。

　　疏影阁内，一位美艳女子正自静静梳妆，突然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静谧的美丽氛围。只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上来，顾不得喘息，急忙对这位小姐道：“小姐，不好了，白玉郎君已经给老爷下了战书，说三日后梅林见。白玉郎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老爷啊！”那美貌女子一听之下大惊失色，急忙跑去书房。
　　书房内，一老者眉头紧锁，对着面前这张战书，不过是一张轻薄的纸张，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他胸口烦闷不已。此时门口冲进来一位美貌女子，神色紧张，对着这老者道：“爹，真的是白玉郎君吗？他和您有什么过节，为何如此？”
　　那老者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冲云剑’凌云。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黯然道：“以前从未听过。”那姑娘神色更是疑惑，低头看向桌上的战书，伸手拈起，但在看着上面的字迹时，惊得花容失色：“难道是他？不可能的！怎么会是他呢？”
　　“寻梅，怎么了？”凌云不解地问道。
　　凌寻梅尽量掩饰自己的紧张，但为了爹，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凌云，只是隐去了自己早已对他倾心的事实：“爹，女儿曾经私自离家出走的时候，在路途中偶遇一位公子——欧阳珺，他不仅救了女儿一命，更护送女儿一大段路程，是女儿的大恩人。这张战书上的字迹像极了他的。不过他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是白玉郎君的。”
　　凌云听完女儿的叙述，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道：“他姓欧阳，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我师弟欧阳白的儿子。取父讳‘白’，兼之‘珺’乃美玉也，所以才叫‘白玉郎君’。”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冤有头债有主，该来的迟早要来。”
　　凌寻梅听得不明不白，问道：“爹，您与白玉郎君欧阳珺到底有何纠葛？又为何要杀了潘辛和盛午威两位大侠呢？”
　　凌云眸子黯然，缓缓道：“这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潘辛、盛午威和我是金兰兄弟，而欧阳白则是我的同门师弟。按理说，我本应该与一起长大的师弟更加要好才是，可欧阳白自小聪颖，形貌俊美，很得师父的宠爱，悟性又高，所以他武功一直比我高很多，但也养成了他孤傲清高的性子。所以我与他的关系并不及与两位拜把哥哥。
　　“那年正是我与梅莲池成亲的日子，本应该喜庆非常的，可是他的到来却打破了我的一切美好。原来莲池早就对他芳心暗许，但碍于父母之命，只好忍痛嫁与我。在拜堂之时，他强行闯入，要带走莲池。我的两位大哥看不过眼，联手阻拦，没想到莲池说要与他生死与共。我不忍伤害莲池，只好放他们走。之后一年都再没找到他们。
　　“一年后，我两位哥哥查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就在一片如血的南郡梅林中。当时莲池还生下了他的孩子。我当时一想到莲池在成亲时与他生死与共，就怒不可遏。当下与两位哥哥赶赴梅林，就在那里与他决一死战。
　　“凭我自己的能力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与两位哥哥联手他自然就应付不了了。当然这不符合江湖规矩，但我当时气昏了头，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寻梅，你能理解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下的夺妻之恨吗？”
　　凌寻梅看着父亲痛苦的表情，明白自己为何取名‘寻梅’，也知道他心里的悔恨与内疚。于是走近，伸出手用力握住父亲宽厚的手掌，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凌云用力反握住女儿的手，继续道：“我们之间的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后欧阳白不敌，被我一剑刺死。当剑刺下的瞬间，我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回想师弟与我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我顿时悔恨不已。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就只能无力地跪坐在地，看着他的血将雪地染成片片红梅。
　　“这时一直没出现的梅莲池出现在我们的眼中，她呆呆地望着地上欧阳白的尸身，虽死却仍然是绝世的风流。她慢慢地走过去，抱起他的上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柔声说着，‘夫君，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我们。’说完捡起他遗落的长剑，自刎而死。我发了疯一样地爬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抱着莲池，仰天恸哭。
　　“当时我们搜遍了屋子也没发现孩子的踪影，想起我们和欧阳珺缠斗之时，莲池一直不在，估计孩子是在那时送走了。没想到二十年后，他还是来了。并且不同于我们，他是遵守江湖规矩的单打独斗。我就算死在他的手中，也不会有丝毫的怨言。”

　　“小姐，夜里风大，还是回屋吧。”丫鬟报春为小姐披上貂皮斗篷，忧心地看着在梅树下凝望的小姐。凌寻梅犹如没听见般，依旧静静地看着在风中轻舞的红梅。月光映照下，柔和得恍如梦幻，醉人得宛若婚烛。无法控制的思绪不知何时已然飞到了三年前的那段时光，仍旧清晰得刺痛双眸。在一片迷蒙中，似乎又看见那个醉人心神的少年荡漾着明媚的笑容，温柔地说：“明年红梅盛开的时节，我一定会来找你。你，要等我。”

　　三日后，梅林内梅花盛放，冷香彻骨。
　　凌云准时来到梅林，欧阳珺早已等候多时。凌云看着面前这张与欧阳白极为相似的脸，更是痛心不已。旁边便是他当年亲手为欧阳白与梅莲池合葬的坟墓，上面落满了被寒风打落的鲜艳的梅花，映得他的眼睛刺痛不已。
　　欧阳珺冷冷开口道：“凌云，我爹与我娘的债，今天你该还了。”冰冷的声音，如同如刀的北风，字字割到凌云的心上。
　　凌云抽出长剑，强自收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微笑道：“虎父无犬子，你小小年纪便能胜了我两位哥哥，看来我今天也是难逃一死的。”欧阳珺冷笑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今天就要拿你的人头给我父母祭奠。”说完抖动长剑，剑式凌厉，直刺凌云心脏。
　　凌云横剑当胸，格开这一招，随后展开冲云剑法，与欧阳珺缠斗起来。凌云经验老到，镇静攻守；而欧阳珺怒火正炽，急于求胜，所以虽然他的剑法比凌云稍胜一筹，却也只能做到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五十回合后，欧阳珺一剑虚晃，随后直刺凌云前胸。这一剑虽说巧妙，但以凌云的本领，是绝对可以躲过的。但在欧阳珺的长剑正要沾到他的衣襟时，凌云忽然手掌一松，长剑落地。欧阳珺一惊，但剑已然贯穿凌云的前胸。
　　“爹——”，凌云的身躯砰然落地的一刻，响起了刚赶来的凌寻梅痛苦的呼声。她奔至凌云身旁，痛哭失声。
　　欧阳珺见到凌寻梅时，惊讶更甚。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竟然是仇人的女儿！还是自己亲手杀死了仇人！
　　无奈地迎上凌寻梅充满恨意的眼睛，胸口痛如刀绞，但又无法辩解，只觉全部的思绪都被寒风刮走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敢想。
　　天空阴霾，云层厚厚地压下来。片片雪花回旋着落在染血的梅林里，被浸透，被侵染，不知是为了掩埋，还是为了扩散。

　　之后欧阳珺在江湖上整整寻了一年，也未打听到半点凌寻梅的下落。知道她喜爱梅花，欧阳珺便走遍了各处梅林，却始终未有进展。
　　每寻到一株梅树，却不见凌寻梅那窈窕的身影时，欧阳珺的心里都犹如利剑透穿。可是天意弄人，自己所有的悲伤与痛苦都只能是一种寒彻心扉的无可奈何。

　　欧阳珺想起当年在梅树下与凌寻梅邂逅之时，她正在月光下起舞。
　　月色溶溶，落于指尖，她如天女般洒下银光点点。
　　拈指，轻笑，踏步，飞旋。
　　每个动作都勾魂摄魄，一颦一蹙都倾国倾城。
　　只一瞬，便颠倒了众生。
　　之后的故意接近，结为好友，暗中保护，救命之恩，一路护送，根本不是为了复仇，只是单纯的倾慕之情。可是如今这种情况，这些她还会相信吗？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恐怕已是奢望了吧。

　　五年后，南郡梅林间响起一阵喜鹊叫声。欧阳珺此时心里一动，急忙跑出木屋。
　　屋外一株妖艳的梅树下，只见凌寻梅对他盈盈一笑，穿越凡尘，穿过千山万水，落于他的眸中。
　　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融化在梅花下的柔情相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