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开水》沈碧萝

1、白开水

　　七月中旬，阳光很毒，偏偏这个时候，客户的挑刺花样也层出不穷，连续一个星期的加班，让徐夏有点眩晕，公交车停止的时候，她差点被甩出去。
　　上午开会的时候，她被上司钦点去当说客，她的脾气是整个部门出了名的好，每每收到这样的褒奖，她都噙着笑，不再说话。
　　若是十年前，如果有人听到徐夏的，都会忍不住皱皱眉头，长叹一声，就是个疯子！
　　徐夏要去约定好的咖啡厅等待。
　　一推开门，凉气迎面而来，她那些浮躁的情绪也跟着消失无踪，要是客户也是这般脾气该多好。
　　她点了杯清水，拒绝了咖啡。
　　她还记得，每每期末的时候，总是要熬夜用功发奋，那个时候，他总爱泡咖啡给她提神，起初，她嫌弃咖啡的味道，后来，因为他，爱上那股味道，再后来，她和他分手，咖啡自然又回归那个不受宠的位置。
　　“好久不见，夏夏。”徐夏想过和佟锐的重逢，在梦里，多少次，她的泪水打湿了枕头，在心痛中惊醒，然后，久久不能入睡。但是，她没想过竟然是这种重逢，以合作的双方的形式，她记得，他的梦想是教书，教历史。而他，现在和原来背道而驰。
　　“佟先生，您好。”如果猜不透，那就不要猜，徐夏这样想。
　　佟锐伸出手，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温柔，他伸出手的时候，那股熟悉的味道也飘荡到了她的鼻子前。
　　有时候，气味也能让人中毒。
　　她当年就是中了这种毒，叫佟锐的毒，带着他特有的温润和清新，在搅乱了她的心之后，狠狠地打碎，毫不留情。
　　有些时候，人总是不想和沉重的过去有牵扯，那样会让旧伤复发，所以，但凡遇到了触动旧伤口的事情，人都会下意识的躲。
　　这也就不难解释佟锐那伸出的手在空中僵持了半天。
　　徐夏在盯着那只手的时候，想起来了很多事，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佟锐的时候，是一个中午。
　　在食堂，那天，人不是很多，她和室友坐在打饭窗口的对面，而佟锐就在她们的左前方。那个时候，他一个人，穿着牛仔裤，格子衫，腿略微张开，上身微微向前倾，很是细致的吃菜吃饭，偶尔舀起一勺汤。
　　如果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干净。
　　从来都没有见过吃饭让人看着都那么舒心的人，现在想来，当时的思想还是略微有点变态，但是，无关什么，就是喜欢那种干净。
　　于是，性格直爽的她，端起餐盘就落座到他的对面。
　　佟锐的眼睛有些吃惊，但是，很快恢复了，继续安静地吃饭，只是略微把自己的餐盘和饭碗向自己面前移了一下，好让出一块地方给她。
　　她笑了，夹起他餐盘里的一个西兰花，看着他呆滞的脸，“你有女朋友吗？”
　　他眨眨眼，低了下头，再抬起的时候，他也笑了，“我女朋友是你吗？”
　　徐夏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很轻，然后松开，舔了下嘴唇，用刚才的那只手指向对面的空座，“佟先生，请。”
　　佟锐坐下，点了杯美式咖啡，然后再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徐夏笑着说，“只要一杯美式咖啡就好。”
　　佟锐的眼神有明显的黯淡，盯着她，不再说话。
　　卡布奇诺，以前，是徐夏经常喝的，它是咖啡，但是，又会有奶香，像恋爱的感觉，甜蜜又浓郁。
　　“我不喝咖啡很久了。”徐夏盯着窗外的行人，淡淡地说。
　　佟锐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下头，“是因为我吗？”
　　徐夏笑了笑，摆摆手，“我的胃一直不好，喝咖啡，伤胃。”
　　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很狗血的事情，她和苏凯文相亲的时候，也是在一家咖啡厅，那个时候，她刚刚分手一个月，被老妈狠心拉出来见面。她冷冷地说，她要在咖啡厅。
　　苏凯文是笑着答应的。
　　苏凯文见到她的时候，她红着两只眼睛，头发略微有些凌乱，桌子上点了很多种咖啡。他坐下后，只是吩咐服务员倒了两杯清水，一杯给了她，一杯留给了自己。
　　徐夏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笑。
　　这样持续了十分钟，徐夏有些愤怒，“你是在嘲笑我吗？”
　　苏凯文只是把她面前的咖啡统统移开，然后，把白开水放在她面前的空白处，“咖啡伤胃，多喝还容易成瘾，不好，戒了吧！”
　　只是这一句话，她回家就哭了，那天晚上，她想了很多，然后，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和苏凯文结婚。
　　佟锐的眼神明显有些受伤，但更多的是歉意，“对不起。”
　　徐夏依旧噙着笑，“都过去了，而且，现在，我，很幸福。”
　　佟锐盯着她带着戒指拿起水杯的右手，心思有些飘远，“假如十年前，我…”
　　“佟锐，都过去了。”
　　“夏夏，我还爱你。一直都是。”佟锐盯着她的眼睛说。
　　徐夏有那么半响的晃神，仿佛，她回到了那个夏天，在泡桐树下面，佟锐也是这样看着她，对她说，他爱她，然后，两个人第一次接吻。
　　如果，那个十年不存在，她相信，他们还会这样，但是，生活没有如果。
　　“佟锐，我不爱你了。”
　　“那你爱他吗？”佟锐指指她的戒指，眼神和口气里都有种急切。
　　“谈不上爱，也不能不爱。他是我的一切。”徐夏说的时候，眼神里是带着幸福的。
　　苏凯文在结婚前拍婚纱照的时候，揽着她，轻轻附在她耳畔道，“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请你相信我。而我，也无条件信任你。”
　　苏凯文的话，有种杀伤力，这种透着诱惑的杀伤力，在这十年，封闭了她的伤痛，也给与了她温暖。
　　徐夏抿着嘴，好不容易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焦点，却发现，佟锐的脸部肌肉有些扭曲。
　　“夏夏，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回来。”
　　“佟锐，你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了，真的。”
　　“夏夏，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对不起，太久了。”
　　“夏夏，我没有放手，从来没有。”
　　“佟锐，人不能只活在过去中。我今天是来谈案子的，我们能谈公事了吗？”
　　佟锐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叹了口气，“夏夏，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徐夏在心里嘲讽了一句，是，你不会拒绝，因为你一旦拒绝起来，就绝不会那么不干脆。
　　公事谈好了，徐夏收拾起文件，一脸急欲离开的模样，佟锐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十年前，我去做了心脏手术。我怕我会死，我不想拖累你。但是，我又想你会等我。”
　　徐夏想起那个时候，也是这个季节，佟锐突然说，他要出国念书。徐夏那个时候已经找到了工作，签订了合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她挽留过佟锐，但是，佟锐铁了心的要走。
　　她赌气不去送他，想最后做出一丝努力，但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她还是跑去了，他挽着校花，那个传说中的绯闻女友，笑得无比灿烂。
　　那一刻，她的心碎了。
　　“校花不好吗？”徐夏抽出自己的手，笑得有些凄凉。
　　“夏夏…”佟锐被她的话惊得脸色煞白。
　　“佟锐，都结束了，我过的很好，你也是，不要搅乱了这样的平静。”
　　徐夏拿起包，站起身，背后，有人缓缓地说，“他不爱我，从来都不爱，只是为了让他妈妈放心，他才带我出国的。”
　　徐夏转过头，看到校花挺着肚子站在她身后。
　　“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直都在等你。”
　　徐夏看着校花，心里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他妈妈不喜欢你，所以…”
　　徐夏听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平静地说，“其实，我都知道，在你出国之前，你妈妈来找过我，一切我都知道，我想着，相信你来着，可是，你一直都不相信我，走的时候，都没和我说真话。你走以后，我等了你一个月，你一个电话一封信都没有，我彻底死心了。”
　　“夏夏，我…”佟锐还想说什么。
　　徐夏只是自顾地说，“你以为你做得决定对谁都好，其实，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太自私了，而我，被爱情遮蔽了眼睛，现在看来，我离开，是必然。”
　　佟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佟锐，爱一个人就要相信他，不要用所谓善意的谎言来掩饰你的自私，你想让我等着，可是，我也是人，我也需要别人的关心，这十年，我想我得到了，所以，我不奢求什么，不想失去什么了。”
　　“夏夏。”
　　“再见。”
　　徐夏踩着高跟鞋走出门，随便揽了一辆的士。
　　她很想哭，但是，十年前，她的眼泪就流尽了，剩下的只有，叹息。
　　回到家的时候，苏凯文和儿子正在玩耍，他的衬衫修在卷起，露出突着青筋的手臂，额前的刘海微微濡湿，眼神透着孩童般的淘气。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客厅里的一大一小，嘴角微微上扬。这不是最好的生活吗？
　　有的时候，不是你选择了最好的，而是，最好的选择了你。
　　苏凯文，就是最好的，她生命中最好的男人，是他选择了她，才让她有机会认识，这个世界，让她有了现在的生活。
　　苏凯文抱着儿子的时候，头撇到她这一侧，他看到她的笑，发自内心，澄澈，动人。
　　想起了她相册里和那个人的合影，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笑。
　　或许，他等到了，她和他的幸福。
　　白开水一样，淡淡的，但是，很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