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成子幻

2、Chapter 2

　　夏颜觉得比在一个城市飞黄腾达更难的是在那里找到一种归属感。江城如此，云眠亦然。
　　她是上周被调来云眠市广播台的，在同事们亲切友好她表情下，偶尔会察觉到一丝冷漠和疏离。也是，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认同别人的突然加入，人们总习惯性地对生人有着观望或迟疑，总是习惯性的要在你过去所有的成绩前留白，看得到的实力才最让人信服，偏偏夏颜又是那种慢热型的，每到一个新环境，她总需要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熟悉和适应，这也是她给自己的毕业后留在江城不去沿海一线城市发展的解释。原以为会待在那个牵绊了自己大学四年的城市里安安静静地老去的她初来乍到，表现得其实比一个刚毕业的职场菜鸟好不了多少。
　　夏颜在云眠广播台主要主持一个黄昏时分的“生如夏花”的节目，每周一三五放送，时长两小时，大部分是现场直播，也有极少数会提前录制。主要邀请一些各行各业做的有声有色的后起之秀或领军人物谈谈个人的奋斗史或企业成长之路,励志积极且涉及面广。因这个节目在江城反响不错，所以她被调到有合作关系的友台给这个节目做一些指导，至于是否调回江城还需要以后节目步入正轨后本人和电台的协商。“指导”这两个字让夏颜有些汗颜，云眠电台那种因为当家主持人突发状况不得不临时代班的人都能在没有文稿的情况下撑完全场的妖孽都有，让她这种虽然毕业好几年但基本没什么建树的人来指导，要说是班门弄斧也不为过。所以她很不幸地又回到了刚毕业时谨慎勤勉的小奴状态。
　　云眠靠海，经济发达，06年的时候还被评为了夏天中国最美的城市。这里的空气中总会有若有若无的海洋味道。外来人员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三，本地人或多或少有一些排外，倒也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这里最先进的产业要属游戏软件行业了，理所当然地就是众多游戏更新最快的城市。夏颜真心觉得这里特别适合靳芬，她还在考虑是否要告诉靳芬她来云眠了，估计又少不了一顿骂。靳芬肯定会横眉怒目张牙舞爪：“你丫做决定之前可不可以先听听我的意见啊？不带你这么歧视已婚妇女的啊！”其实靳芬哪里有值得人歧视的呢，她的幸福那么显而易见，就像徐薇当年在他们婚礼上一改煽情作风犀利地致辞时说的一样，靳芬是总对她们几个“横眉冷对千夫指”，偏偏就只会对人家龙易“俯首甘为孺子牛”。有龙易在，这位女汉子再多么剽悍的人生都有得解释。
　　其实靳芬此人正是夏颜的终极闺蜜。龙易此人则是靳芬的初恋男友以及现任老公，大学毕业后，夏颜、徐薇、靳芬、张晓双几个大学四年同一宿舍的人里，彪悍著称的靳芬以满含幸福的小女人姿态领先几人一毕业就上岗，披上了嫁衣，做起了全职的家庭主妇龙太太。当年最先春心萌动的文艺酸腐女徐薇则是以蜗牛的速度寻找着桃花，于是导致年纪一大把了却还没有交过男朋友，专注单身二十多年。脸皮巨厚的张晓双则号称立志混迹于各大社交圈，风风火火钟鸣鼎食醉生梦死以慰藉加报复二十多年艰难困苦的攀爬书山畅游学海的苦逼年月。至于夏颜，她是几个人里变化最少的。本科播音主持专业毕业后，瞒着夏远航老师放弃了保研，单抢匹马的在江城经历了人才市场的大浪淘沙后，几经拼搏，进入市广播台工作直到上个星期调到云眠。夏颜常常会想，当她们老去，如果缘分允许，或许所有人能够幸运地在某一个城市里重聚，身边陪着的是各自的伴侣，然后望着彼此轻举杯盏面带微笑，仿佛青春就在街对面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里被忆起。经过岁月洗礼的女孩子们长成妇人又变成老妪，满脸皱纹却还是会带着祝福去回忆人生第一份虽然无疾而终但曾经温暖美好的爱情。那个时候夏颜应该会想起方展，还可能会毫不掩饰地告诉大家：唉，姐妹儿我可是最苦情的人哦。人到暮年会怎么看待曾经的固执坚持，这个时候奋力奔三的夏颜无法预知。

　　三个月后，伴着云眠秋末冬初的冷空气一起沉淀下来的是夏颜那颗隐隐不安的心。电台里的工作慢慢上手，也不用再默默忍受导播的白眼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明显多了起来，和同事们相处也不再像以前过分的小心翼翼。今天的节目顺利播送完毕，夏颜婉拒了编辑部那帮同事们欢呼着要每月一聚以“交流工作”的提议，早早地收拾了包打完卡，走出公司大门，去超市买了些云眠的特产和宝宝的衣服寄给靳芬以赔她自作主张抛弃她的罪。此时的她正坐在回家的公车上，安静地看着这个仍显陌生的城市街道两旁入夜时分正准备进入奢华富丽的夜景，回想着节目中播送过程中一个听众发来的与节目内容毫不相关的短信中引用的一句话：“如果初遇之时，便知结局不过形同陌路而已，你还会不会爱我竭尽全力？”似乎很文艺也很煽情，发送者点明将其送给自己相恋五年却因家里人强烈反对只能分手的女友，确切来说，是前女友。字里行间的无奈和伤感让这次谈个人幸福婚姻秘籍的受邀嘉宾尴尬不已。其实这句话，夏颜曾经在大学时期广为传阅的“枫声”期刊上也看到过，作者笔名：花开伴夏。那是只一眼，便刻进记忆的名字。
　　“会，我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誓死不渝无怨无悔……”
　　呵呵，这是没有疼痛过的人才有可能给出如此浪漫纯情的答案。夏颜只敢说：“我只是还不能，将你彻底忘记。”夏颜其实颇为懊恼，那个傻的太疯狂却是既没有什么女侠主义又没有多少勇敢豪情的自己。
　　其实当一个女生所有关于年少的回忆都只有某个人的身影，她的人生便被打上了这个人的烙印，因为她是按这个人所喜欢的模样成长起来的。夏颜可谓这类人中的典型。
　　街头转角的大屏幕上依旧滚动播放着盛辉科技的新产品广告，公司高层的内部会议场景一闪而过，夏颜瞥一眼其中那个最近半个月几乎每天都会在这个大屏幕上看到的人，叹了口气郁闷不已。

　　茶水间几乎是每个办公室八卦的总坛所在，这里可以产出任何行业不分种类的花边新闻。可以听到本公司内部裙带关系始末，听到相关合作公司的高层绯闻，甚至可能不小心撞见一些流鼻血乃至喷饭的限制级的画面。今天的休息时段夏颜走进茶水间时，里面正如往常一般众说纷纭颇为热闹，导播李姐的丈夫是盛辉科技的部门经理，台里和盛辉的广告合约就是由她从中牵线搭桥谈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她正激情澎湃口若悬河地主导着今天的这场“八卦三十分”。
　　“IT双骄？GOD，这名儿谁给起的？”监制孟丹一脸难以置信，端杯咖啡笑得由猥琐直接过渡到豪迈。
　　“业内风传的呗，艾雪娇和唐凌双那简直是是盛辉领导层的孙二娘和扈三娘。一个是宣传部长雷厉风行，一个是公关部长美艳高傲，双娇合璧整的底层员工叫苦不迭怨声载道。不过虽然个顶个的聪明能干又有御姐范儿，却是美人难过英雄关，据说两人都情遗他们的方副总，在这一点上是明争暗斗互不相让。”李姐不愧是八卦派的盟主，对公业务和私人感情一个不落。聊起八卦依旧有条有理，起承转合，引得众人一片惊叹。
　　夏颜笑了笑，泡好茶后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走了出去，还隐约听到其他人有接着打听盛辉副总的有关新闻。
　　有人说：真正的英雄，经得起鲜花和掌声，也受得了冷眼和落寞。方展大概就是这一类人，高中时颓废内敛的男生现如今成了商业圈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清冷英俊的脸经常在云眠市的财经频道出现，夏颜有些气恼，自己一个学播音主持的居然不知不觉地对经济圈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都够份直接去另外再做一个“日话财经”的节目了。
　　距离今年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假期临近让工作变得多了起来。赶在节前，除了直播当天的节目还要将部分节目录好以备节日的时候播送。于是今天夏颜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夜，热闹得正酣。
　　她四下看了看，呵呵，果然那种多年未见的故知在偶然相逢之后，男主角在女主角公司楼下堵人的情节也就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现实却是即使你们在同一个城市，即使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相遇也会是一件可能性极低的事情，要找到繁华角落的那个人，何其不易。更何况，或许他根本抵触这种偶遇，或许他根本没想过和你再有任何交集，或许形同陌路是他眼里最好的结局。
　　公车是搭不到了，这个月计划搭计程车的钱被圆圆的一次重感冒用去了一大半，所以靳芬当初极力劝自己说宠物不能随便养的，弄不好即破财伤神又睹物思人。夏颜一跺脚决定走回去，不是都提倡运动塑型么，她就全当去健身房了。低着头边走边在心中草拟着这周末去超市的采购清单。
　　“颜颜！”
　　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夏颜循声望去，是多年未见真人的李吟天。要真算起来，他们俩也有两三年没见了，只是过节时发发短信邮件互相问候一下。
　　李吟天此刻左臂扶着，右手帮忙顺气的那个吐得昏天暗地的人，正是方展。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比上次酒吧相遇时又瘦了些，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冷硬。夏颜加快脚步跑过去，还未近前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皱起眉问道：“怎么了？”方展听到她的声音，原本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神情莫名地看了一眼夏颜，随即转过身背对着她扶在路灯杆上继续，难受压抑的声音让夏颜喉间无端发堵，鼻头隐隐泛酸。他这个样子，很多次了么？其实方展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大醉了，可是夏颜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吐。醉酒是很伤人的，夏颜从小就知道。
　　“好久不见啊，颜颜。”李吟天一贯波澜不惊的眼底有着一丝意外和难掩的兴奋。
　　夏颜回以淡淡地一笑，转过头看着方展的背影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公司的庆功宴，方展喝多了。”李吟天力图以轻松地口气安慰一下眼眶泛红的她，很显然效果不大。
　　“我去买水给他漱口。”夏颜叹口气转身去找超市，手腕一紧，是方展一把拽住了她，因为醉酒而思维不甚清明的人用了很大的力，紧的夏颜的心都颤了起来，挣扎了一下毫无效果，方展深藏在骨子里的那些霸道在这种时候一览无遗。
　　“还是我去吧，你先帮忙看住他。”李吟天见状出声，夏颜只好点点头。
　　再次挣脱无果后，夏颜看着方展充满血丝的双眼口气坚定：“放开我。”
　　方展陷进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中一阵怆然，一言不发地将她的手举到眼前，松开，夏颜的手里多了一张名片。
　　“明早八点，到我公司来一趟。”说完就将头转向一边，夏颜了然，他侧头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我现在不需要你。”方展以前就不是一个喜恶爱恨表现得很直接明显的人，但他的表情却可以一清二楚地传达出一种疏离和亲近。
　　夏颜忍住心里一波一波涌起的酸楚，转身默默离开。
　　方展望着夏颜路灯下单薄的背影，心情莫名烦躁。又一次，一场简直让人啼笑皆非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