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一章 ...
-
楔子、
即使是在那场大旱过去之后,人们依旧会记得那个黄昏时骇人的一幕——数不清的孔雀宛如蝗灾时气势汹汹而来的蝗虫一样,黑压压地从各处涌过来,直把那群作法的道士和一个俊美的男子啃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烈日炎炎,如火般炙烤着每一处尘埃,本该是碧水清清,莲叶田田的天丈河,却因为这一场百年未见的大旱裸露出了河床。
“在这里真的能够找到可以治疗皇上的孔雀胆吗?”一群侍卫提着小巧的铁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满是翻白肚皮的鱼尸泥泞里。
突然间,一个领头模样的侍卫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一块晒得快要皲裂的鹅卵石。
一只如小巧的稻草人一样的绿色孔雀正蹲在那里,眼睛似乎在看着没有一片云的天,嘴里也没有发出任何聒噪之声,领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众人缓缓靠近它。
可那天怪便怪在,当那些侍卫屏声静气地朝着那只孔雀靠近时,突然间,它纵身一跃,直接越过了众人的头顶,跳到了另一处。
就在众人懊恼之时,却又细心的侍卫发现,那只孔雀已经“自投罗网”到了铁笼里。
众人大喜,领头侍卫慌忙跑过去,关上了铁笼,以免它逃跑。
一、
在重华殿里,我见到了百里夜,天列国的皇上,市井中人说他有一张让全天下女子爱慕的容颜,只是,若她们看到此时此刻的百里,只怕会因为他苍白的脸色而心疼不已,可我不会,早在十年前,当我重生之后,我便立誓,他日,百里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再和我无关。
可这次我还是来了,侍卫把我带到了太医院,让太医剥去我的皮,用我的孔雀胆消百里身上的毒疮,我轻而易举从他们拿刀的手里逃脱了出来,偌大的皇宫,找到一只小巧的孔雀,谈和容易。
重华殿外,夜已深,不见圆月,棒子响了三声之后,我化为了原形,朝着百里走去。
经过铜镜那里时,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铜镜中,映出一张头发稀少枯黄,双眼凹陷浑浊,皮肤宛如树皮的老妪。
没有错,那是二十五岁的我此刻的模样。
昏睡中的百里,额上有细密的汗渗出,嘴里却呢喃着一个名字,我听得很清楚——寸烟。
寸烟是他的皇后,听说他对她宠爱有加,只入宫一年便把她册封为皇后,天下男子啊,果真是无例外的薄情,我伸出手,轻抚上他的脸,十年的时间,他亦苍老了很多,原本稚嫩的脸上也有了风霜雨雪的痕迹,手腕上不知为何会有一道伤疤,因他在战场上被敌人的毒箭射中,命不休矣,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可是这和我十年间承受的怨恨不甘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既已成精,自有救他的法子,然后,让他一步一步落入我的陷阱当中,让他健健康康的活着,却终日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我轻吹口气,很快,便有一只与我一模一样的孔雀站在我的身边,开屏,是令人恐惧的绿色斑点。
次日,就在太医为丢掉孔雀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有一个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的老妪提着一个铁笼走进了皇宫,铁笼里装着的,正是昨日不见的那只孔雀。
老妪自称无量法师,从极乐世界而来,因算出了天列国皇帝毒疮染身,便桌来了一只孔雀精为皇上医治,众人对鬼神之说自是半信半疑,但老妪却说出了昨日孔雀跑掉的事情,这件事情一直未传出宫去,所以众人竟也信了。
很快,那只孔雀被剥皮,取出孔雀胆,制成膏药之后,涂抹于百里毒疮之处,两日之后,毒疮退去,百里死里逃生,举国欢庆。
宴席上,百里携着寸烟为我敬酒,他的毒疮虽然消去,但是身子还未健康如初,所以每走一部都要耗费很大的体力,我看到寸烟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不时拿出香帕为他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在百里被痛苦折磨的日子里,亦是这位端庄的皇后一直陪在他身边,若不是我迷晕了她,只怕我是没有办法化为人形的,们的一举一动,一扶一持之间,处处透露着恩爱。
若这样的幸福有朝一日不复存在,百里一定会痛不欲生,而我,亦可以在他被痛苦折磨之时的满足。
“听说法师是从极乐世界中而来,日后,便住在这皇宫里,日日为我天列国子民祈福可好?”
他举起酒杯,郑重地问我。
我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笑:“只怕老身这副皮囊久居宫中,会吓到众人。”
“无碍,”他说,“你救了朕的命,宫里人怎会嫌弃你,就算真有人如此,朕也会让她们闭嘴。”
如此,我便答应了下来,当他听我说我要住在久阙宫时,目光怔了怔,寸烟也愣了愣,但那,只是一瞬而已。
二、
十年前,久阙宫已被推倒,只剩下一片残埂废墟——百里是这么说的,他为我安排了一处宫殿,我答应着,在他转身离去时,坐了下来,借着衣袖的掩饰,我的嘴角,扯起一丝阴冷的笑。
三更时分,我被召入重华殿,殿内只有百里一人,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突然间,他转过身,随之响起的,是宝剑出鞘的声音,我没有躲避,任由锋利的剑锋直抵我的喉咙口,外面夜风起,雷声大作,木窗被吹得咯吱作响,持续了多年的大旱,终是因这场大雨消失殆尽,闪电霍霍中,他看向我的目光满是憎恨嫌恶,说出的话亦是冰冷的,就好像下令处决一个犯人时那样的逼不可视。
“朕从不相信鬼怪之说,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大雨被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落到了他的脸上,他却没有伸手去抹,他果真是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是一位真正的皇帝。
“无量不过是江湖中一介郎中,得知皇上身发毒疮,想要为皇上排忧解难,若我不说我是来自于极乐世界,那些侍卫又怎会放我进宫?口风再紧,也难免有孔雀丢失的流言从皇宫之中传出,如今皇上大病初愈,只消一句话便可以决定无量的命运,是死是活,无量没有怨言。”
离开重华殿时,收起剑的百里问我为何要入住久阙宫?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听说那里住过一个妖女,便想要去看一看。”
听到“妖女”二字时,他握剑的手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我只当那是他多年来心存的愧疚,他转过身,背对着我,让我退出去。
推开他为我安置的永檀宫时,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冰冷的房间里,热气很快烟消云散。
久阙宫,那是我十年前住过的地方,我十岁入宫,因一直谨慎言行,而被皇太后留在了身边,百里和皇太后最为亲近,因此,我和他也渐渐熟了起来,皇太后自知年岁不足,便下旨让我做百里的异性姐姐,有生之年,尽力服侍他。
十一岁时,皇上最宠爱的丽妃生了大病,膝下一直无子的她想要借子冲喜,于是,皇上将太子百里夜过继到了丽妃名下,可是不几日,太子亦被染上重病,皇上心知肚明是丽妃所致,却不忍杀她,便将这件事嫁祸到了一直陪在百里夜身边的我身上,皇上判我斩立决,是身体孱弱的百里夜在我被侍卫押送去刑场时冲出来,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他们放了我,皇太后知道皇上要保丽妃,也知道劝不住,只好牺牲我。
临死关头,我想起了我爹留下的一个土法可以救百里夜的病,如此,我才不至于被身首异处。
丽妃向来娇弱,又病入膏肓,即使用药,却只维系了半月的性命之后病逝,之后一个月,皇上亦追随她而去,百里夜成为了皇上,我告诉自己,日后,一定好生侍奉他,他笑我便笑,他难过我便想办法让他笑。
那个时候,天真岁月,没有阴谋,没有权斗,我和百里夜,一直坦诚相待,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深宫之中,夜夜传来狐鸣,一时之间,皇宫上下,人心惶惶,有传言说,皇宫之内住着狐妖,当时的辅佐大臣石洵请来道士作法,说我是狐妖转世,留在皇上身边是狐媚惑主,因当即焚死。
被侍卫捆绑到木桩上的时候,我大声唤着百里夜的名字,皇太后已逝,我只能渴望他能像四年前一样救我于水火,可他,始终没有出现,万人敬仰的他,一句话可以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他,为什么?就不肯来救救我?!
那一日黄昏,火光冲天,将夕阳染成了血色,被大火吞噬时,我绝望地大喊:“百里夜,若我能重生,一定会让你承受的痛苦,比我多千百倍!”
死后,我的魂魄始终在山涧间游荡,直到我遇见了那只成了精的孔雀,她说你不快乐,怨念太重,连黑白无常都不愿来收了你。她还说如果你想重生,我可以帮你。
于是,我拜她为师,我的魂魄被她引到了一只孔雀身上,若我日后勤加修行,他日,或许可以化为人形。
十年间,我带着怨恨不分昼夜的修行,再加上她在那个黄昏离去之前渡给了我一些修为,很快,我法力大增,得以化为人形,却始终不能看到一个明眸如水,唇红齿白,皮肤赛雪,发鬓如墨的女子。
十年前,我带着怨恨而去,十年后,我带着复仇之心而来,百里夜,万劫不复,生不如死,是我回赠给你的所有。
不相信鬼怪之说,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也只有他才能说的出来,十年前,在我被被道士说是狐妖时,又为何没有为我辩解一句?又为何任由我被大火活活地烧死?人心难测,百里,你的话,我不会再轻信一句。
三、
半个月之后,小公主百里雨身患重病,每一日,进入皇宫的太医有多少,百里杀死的太医便有多少,有太医在百里拿着剑割向他的喉咙时大胆进谏:“当初,无量法师治好了皇上的毒疮,何不让她来试试,指不定,能救回小公主。”
我当然能够治好百里雨的命,可是百里——我看着专程来永檀宫请我的百里,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让他大骇的话。
当夜,重华殿里,烛光未灭,隔着纱窗,依稀听得到百里和寸烟的争吵。
第二日一早,皇后敲响了永檀宫的门,一夜未眠,她面色苍白,头发凌乱,唯独双眼依旧清亮,双眉间黄豆大小的痣依旧红得耀眼。
“是不是只要用我的血做药引,便可以让雨儿好?”她问我。
我点头。
“我愿意。”我话音刚落,她便如此回答说,声音里满是决绝。
永檀宫外,百里夜静静地站着,悲痛的目光不离寸烟,晨风吹过,柳树枝叶散落了一地。
不过是割她的手腕取出一点点血而已,百里,你何以露出如此疼惜的表情?当年,我被大火炙烤时,却连你的影子都看不见。
锋利的匕首反射着白光,按在寸烟如莲藕一般纤细白嫩的手腕处时,我是带着计谋得逞之后的心情划开一个口子的。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掉落在青瓷碗里的时候,百里夜早已经悄悄地背过身去,双手紧握成拳,背影看起来分外落寞,刺得我双眼疼痛,不知不觉,我加紧了手上的力度。
许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寸烟吃痛地呻吟一声,然后我便看到百里夜转过身,踩着一滴柳叶直冲永檀宫,将我狠狠地推开,把寸烟抱在怀里,对身边的宫女厉声道:“传太医!寸烟若是有半分差池,朕定会叫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铿锵有力,让我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我拿起青瓷碗,站起身说:“皇上皇后放心,无量一定会让小公主健康如初。”
然后,我慢慢地走出了永檀宫,在无人的角落,将瓷碗狠狠地砸在深红色的宫墙上,瓷碗碎片和鲜血飞溅一地,灼红了我的眼。
几日之后,百里雨大病初愈,又恢复了原先活泼可爱的样子,经过重华殿时,我听到里面传来百里心疼的声音:“寸烟,我希望能够代替你来承担痛苦。”
我想,殿内的他,一定捧着寸烟的手腕,轻轻吻去她的伤痛吧。
这只是一个开始,百里,火焚之痛,远不如绝望之灼,我咬紧牙关,拳头紧握成拳,日后,你定会承受比这多百倍的痛苦,到那时,我便可以“功成身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独自终老。
四、
半月之后,一向清秀的齐妃脸上突然爬满了可怖的孔雀图案,不几日,她的脸很快溃烂,紧接着,在痛苦中渐渐死去,死时,她的脸上躺着乌青色的血液,见过的宫女都说那场景太过恐怖。
这还没有结束,紧接着,沈妃,容妃,陈妃,一个接一个在痛苦中死去,死相和齐妃一模一样。
有人说是那只成了精的孔雀不甘心,所以回来报仇了,刚开始,百里并不信,他一直认为他的妃子不过是染了重病,直到寸烟的脸上也开始出现孔雀的图案时,他才慌了神。
他召来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却未能出去皇后脸上诡异的图案,甚至那些图案已经爬满了她的全身,可怪便怪在,皇后没有像其他妃子一样脸部溃烂而死,只是觉得身上奇痒。
宫中有人说皇后是妖女,我一步一步设计,让十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我想看看,面对同样说过深爱的女子,他会如何抉择。
重华殿内,百里靠在龙椅上,一手揉着眉心,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我欲作福行礼,他抬起头道:“免了,”顿了顿,他问我,“法师,你相信寸烟是妖吗?”
“皇上说是便是,皇上说不是便不是。”我淡漠地回答。
他一怔,眼睛看向木窗,有柔和的光打在他脸上,一时之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缓缓开口:“十年了,为何同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在朕面前?”我静默着不回答。
“罢了,”他收回目光,“你且退下吧。”
隔日,重华殿里,百里挥起锋利的剑,生生地划破了一个进谏烧死皇后的大臣的喉咙,大殿内响起他震怒的咆哮:“谁再说皇后是妖,下场如他!”
我站在殿外,静静地听着,不质问也不难过,只是知晓了一件事情,原来,原来他爱寸烟多过我,竟然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保全寸烟。
我转身,一步一步离开那里。
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皇后恳求皇上杀了她,百里举起剑,却在距离她心脏一寸的地方停了手,剑咣当落地,他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对她说:“你活,我便活,你死,我也不会苟活。”
呵呵,多么感人至深的誓言,若我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我亦会为这一场景动容,可我不是,见过了百里薄情的我怎会相信他话里的真实度。
我去了重华殿,说我可以治好皇后的病,只是……
寸烟听后,苦笑一声:“那还不如杀了我。”
五、
几日之后,皇后怪病痊愈,可是却因为元气大伤,要在景德宫中休养数年。
侍奉她的,是当初陪嫁的侍女,说来也怪,原本好好的侍女突然间竟然变成了哑巴,别人怎样打听,她都无法说出有关皇后的情况,出身贫寒的她从未识过字,亦不能洋洋洒洒地写下,告知众人。
我坐在永檀宫中,默默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下一个,便是我了吧?
“无量法师,皇上有请。”百里的贴身太监前来召我,我放下冒着袅袅香气的热茶,站起身,随他离开永檀宫。
重华殿内,百里命人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样可以毙命的东西——鸩毒,白绫,匕首。
皇后虽然被我治愈,但是她原本沉鱼落雁的容颜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我一般任人嘲笑讥讽的丑陋模样,如何还能母仪天下?
百里为了不让大臣再度进谏废后,如此,才毒哑了那位侍女,而我,亦不能活。
皇后怪病初愈那天,是我的忌日,可百里他,却在我面前紧紧抱着苍老了的寸烟,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他彻底忘记了那一天是我被焚死的日子,他没有悼念,没有缅怀,带着一颗对我没有任何愧疚的心,完完全全地去爱别人,我怎会甘心,又怎会让他享尽这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情爱。
百里,你知道吗?你对寸烟爱有多深,我对你的憎恨便多几分。
我轻轻推开托盘,抬头直视着百里:“皇上,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日后,你莫要后悔!”
“什么意思?”他命令侍卫太监离开,走下龙椅,在距离我三寸的地方逼视着我,我笑:“皇上不知道,在给皇后娘娘的药里,我下了蛊毒,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可解。”
“妖妇,朕杀了你!”我话音刚落,他便抽刀挥到了我的脖颈处,双眼里燃烧着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的怒火,我没有畏惧,没有拨开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随着剑咣当一声掉落,他重重地跪在了我面前,扯着我的衣襟,眼里的怒火化为苦苦的哀求:“法师,求你,救救她,你要什么我都给,哪怕是我的性命。”
偏偏,我要的不是他的性命。
离开皇宫之后,我坐拥半壁江山,成为了天列国另一半江山的女皇。
听闻皇后和皇上吵翻了,身为一个君主,竟然会做出割地卖国的事情来,这足以让一向知书达礼的皇后怒不可遏。
当初,重华殿内,百里答应用半壁江山换来寸烟的平安,我告诉他,这场交易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否则,我会让皇后痛不欲生。
明明是为了深爱的女子才拱手山河,可那人却不知,他亦不能说,如此痛不欲生的折磨,对百里,已是足够大的打击。
六、
我去了边疆,当面告诉蛮夷首领,我愿意把百里给我的那半壁江山赠给他,他从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笑:“我当然有条件。”
条件便是要他发兵攻打天列国剩下的那半壁江山,活捉百里夜和皇后寸烟。
对我而言,让百里和寸烟分开,是轻而易举便可以做到的事情,可是这样,只会让他们深深地怀念着彼此,在余下的时光中老去,所以,比起让他们分隔两地,我有让百里更加天内公布余生的办法。
蛮夷活捉百里,对他终身囚禁,再掳去寸烟,我自会让她恢复原先的容颜,让她成为蛮夷首领的女子。
尽失民心,再失江山,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落入敌人的手里,势必会将巴黎推入生不如死的深渊,百里,别怪我心狠手辣,这是当年你欠我的,如今,我不过是来讨你的债而已。
计划在寸烟那里遇阻,我怎样都没想到,一向深居宫中的皇后,竟然会换上戎装,跨上战马,和百里同进退。
生死两相随,今生不负卿,真真是催人泪下的爱情,可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我飞身上前,掳去了与蛮夷拼杀的寸烟,远离满是硝烟的战场时,我听到被迫退回城内的百里悲痛欲绝的嘶吼:“无量,朕即便是死,也定不会饶恕你!”
那便是我深爱过的男子,如今,竟然为了另一个女子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一样立誓要斩我。
看来,那一年的痴心,终究是错付。
“百里和你素来无怨,你为何如此折磨他!?”
废弃的庙宇,寸烟被我施了法术,动弹不得,却不忘记斥责我。
我踢散燃着的篝火,冲过去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寸烟,你当真如此爱他?!你可知,他是怎样一个薄情之人?”
“他不是薄情人,”寸烟抬眼看我,嘴角隐隐渗出血迹,“若他薄情,十年前,便不会用他的血让我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这么说,十年前,除我之外,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女子,爱到了甘愿用自己的鲜血来救她。
我松开她,冲到庙宇外面,对着阴沉的天空仰天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都浑不自知。
原来,原来我在他心里真的是无足轻重,不屑让他拼死相救,不屑让他在我临死之前赶来看我一眼。
我回头看向寸烟:“寸烟,你比我幸运,即使你苍老如此,他依旧不离不弃地说爱你。”
她听后,并未露出得一心人后幸福的笑,而是苦涩地扯起嘴角:“法师,你从不知道,我不是寸烟,而是,”她缓缓吐出两个让我犹如五雷轰顶的字,“承愿。”
不等我露出惊愕的表情,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七、
当年,百里夜还是一个没有完全掌权的君主,斗不过那些手握重权的辅佐大臣,而承愿又经常在百里身边进言石洵已经有不轨之心,要趁早除掉才好。
如此,石洵对她憎恨不已,这才扬言她是妖女,百里只好委曲求全用承愿换来朝廷几个月的太平,直到他渐渐长大,有了心腹在身边,这才一一除去当初扬言承愿是妖女的道士和大臣。
百里听闻终南山上有一神人,可以用泥土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便携带着承愿的画像前往那里,求得一尊承愿的泥塑,那人告诉他若是将她最爱男子的血液滴于身上,她自会拥有鲜活的生命,如此,百里才没有犹豫割腕献血,为了不让朝中人有异言,百里为她取了另一个名字——寸烟。
“我不恨他,”寸烟说,“他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之后,我便知,若不是爱之深刻,又怎会割腕献血,如今,我苍老貌丑,再不想拖累他,你杀了我也好,毕竟,我一直知道,他爱的是死去的承愿,我的存在,只是他思念的寄托……”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看到无量法师突然捂住了胸口,瘫坐在地,眼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原以为心死之后不会再痛,可当获知真相的那一刻,久久冷却的心像是淬火一样,生生地被火舌撕扯开来,除了痛,还有悔。
八、
城墙之下,敌军猛烈地撞击着城门,百里夜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切,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我的突然出现让百里怒不可遏,他抽出剑直刺我的胸口,我没有躲,利刃撕开心脏很痛很痛,可我还是冲着他笑了。
我握住百里的手,在他震惊疑惑的目光中缓缓抽出了剑,面对着敌军,口念咒语。
当年,我的师父好心救下了一个生命垂危的男子,可男人却唯利是图,看中了她身上的宝,请来了道士作法捉她。
痴心错付的她在那个黄昏驱动怨念,换来数以千计的孔雀狠狠惩罚了那个男子,可是,对于成了精的孔雀来说,驱动怨念之时,便是死亡之时。
如今,我像师父一样驱动怨念,却不是因为恨,而是悔,还有,以为再也不会情动的爱。
遍地而来的孔雀生生地将蛮夷一族啃成了森森白骨,那些被迫追随蛮夷的将士,放下了刀剑,选择投降,百里大开城门,迎进了他们。
“寸烟呢?”百里冲到倒下的我身边,扶起我,落下了眼泪,“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十年前,我失去了她,十年后,我不想重蹈覆辙。”
“你爱承愿吗?”我反问。
他一愣,点点头。
“她是我今生挚爱,可我,欠她太多。”
我便笑了,支离破碎的心因他这一句话而重新变得温暖。
“她在……”我努力伸出食指,指向了一个方向,随即,从他怀中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之前,我看到他带领侍卫前往我所指的方向,像十年前一样,他离我而去,可是这一次,我不怨不恨不恼不怒,因为我知道,他要去寻找的,是另一个我。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大雪,落在我的脸上,我想起,在我十四岁那年,百里站在皑皑白雪中,握紧我的手,情意绵绵地说:“承愿,等你年满十五岁,我便娶你。”
可我,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百里,当这场大雪将天列国染成白色之城时,你会不会和容颜如初的寸烟,欣喜地拥抱在一起?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重生之后的承愿,因我做了太多的错事,我怕,我怕你会恨我,进而,不再爱我,所以,我只能在这苍茫大雪中,静静地看着你奔赴远去的背影展露笑颜,百里,好生爱寸烟,爱她,便是爱我,只是有点小小的难过,因为,最后陪你走完人生的人,终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