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夜轻寒》爱好不同

12、 第十二章

　　梁晓寒已经想尽了办法，这石像就是纹丝不动。
　　她落到地上，仰头，看着这巧笑倩兮的石像，心下暗叹。
　　她该怎么办，难道这关真的无论如何都悟不得了吗？
　　正想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忽而听到一声清冷的声音：“注意她手上的针。”
　　梁晓寒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猛转过头！
　　一袭紫衣，脸色略有些苍白，神色清冷。
　　居然是他！
　　“风……紫陌……”她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也到这幻境中来了？两个时辰之前，白洛尘已经告诉过她他已经醒了，她悬着的一颗心已经放下了，现在只想赶快破了阵和白洛尘会合，却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出现在这里，他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依旧清俊的眉眼，却似乎比从前少了一份冷戾。
　　她想开口，说一句“你怎么也来了“，但不知怎么，居然有点尴尬，嘴张不开了。好傻啊，她想，自己当时还信誓旦旦要救他，结果最后他不需要她救，自己反而没能力出去了……
　　于是她脸有些微红，只轻轻看了他一眼，便用轻功飞到石像举着的手处。
　　这初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徐徐地转换着角度，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事，飞起来竟然有些不稳。
　　风紫陌抿唇，看着梁晓寒这在空中摇摇晃晃的样子，微微皱眉。
　　上面，梁晓寒垂着眼，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飞的这么不自在过……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明晃，就是这个角度！她赶忙打起精神，一用力，把眼前的银针拔了下来。
　　落到地上，梁晓寒举着眼前的银针，“原来是可以拿下来的。”可终于有点进展了，她情不自禁翘起嘴角，然而意识到眼前的这人的存在，又立马把笑容收住，微微低头。
　　自己的鞋，好像很脏了呢……
　　风紫陌伸出手接过银针，肌肤相触，令她微晃了神，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
　　“脱衣服。”
　　“啊？”她眨眨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
　　“把后背露出来。”
　　“做，做什么……”
　　“扎针。”
　　“扎针……？”她挑了挑眉毛，难道是和破阵有关系？但是……这，这让她怎么下手……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脱衣？虽然她从小是和师兄们“厮混”惯了的，但是这冰块脸，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
　　算了，咬咬牙，赶紧出去洗个澡才是王道！
　　于是也不再推脱，背过身去，动起手来。到最后，她的脸颊几乎可以滴出血来，上身只剩一件白色的里衣，但此刻她的手也仿佛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好像看出了她的窘迫，风紫陌走近，说，“不用继续了，这样也可以。”
　　她觉得自己顿时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终于不用放浪形骸了。
　　风紫陌在她身后盘腿坐下，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手法接连扎中了她后背的几大穴位。
　　为什么……会这么疼！
　　梁晓寒闭着眼，额头已渗出丝丝冷汗，按理说，针灸是不会让人这么痛的，可她真的痛的想昏厥过去。
　　身体的巨大疼痛仿佛让她眼前出现了幻觉，梁晓寒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消散。果然还是太大意了吗？可是经上次的噬月阁一役，她已经彻底开始相信他了……
　　看着眼前的女子疼晕过去，风紫陌停住了手里的针，揽过她。
　　女孩子神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疼出的汗。
　　境中境，景中景。
　　就让她在这幻境里，好好的做一个美梦吧。不知道她会梦到什么。
　　风紫陌淡淡地笑了笑，抬头，望着石像。
　　这石像，应该就是他娘亲吧……
　　母亲对他来说，是颇有禁忌意味的存在。
　　她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便搬进了偏院，那是一个阴冷潮湿又破败的小院，没有父亲的允许，连他也不能随意接近。他一开始又哭又闹，后来父亲同意他每月十五去看望母亲一次，这便成了他每月最开心的事 。
　　母亲永远美的像一幅水墨画一样，她总是一袭白衣，却非常干练，眼神里都透出伶俐的笑意。她的房间里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混合着她调制出来的淡淡的山茶香，是那么的好闻。
　　还记得那时候母亲问他：“陌儿将来做一名医者好不好呀？救济天下，行侠仗义，好不快活 。”
　　“陌儿学医术，娘就会一直和陌儿在一起，教导我吗？”他认真地问。
　　“陌儿，你可知道，这世上最重要的道理，最精华的知识，都不是可以轻易学会的，这些全都要靠你自己下苦功夫去悟，所以不可以有依赖之心哦。”母亲灿烂地笑着，摸摸他的小鼻子，“不过，你如果愿意学一点，娘会非常开心给你讲讲的。”
　　“嗯！陌儿一定努力学习医术！再也不练剑术了！”他鼓起小小的腮帮子，兴奋地宣誓。
　　“剑术也还是要练的，陌儿要能保护自己，将来，也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啊。”母亲笑着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头。
　　“什么是’心爱的女孩子’啊娘亲，好吃吗？”他傻乎乎地问。
　　接着他便听到母亲银铃般的笑声。他不明所以，于是也跟着傻笑起来。
　　…… ……
　　曾经他以为每个月见母亲的日子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却不曾想，七岁那年，y一切都改变了。
　　那一年，战火连绵，父亲从战场上破天荒带回了两个女孩，她们都已因为战争成为了孤儿。这两个女孩子，都有着极好听的名字，一个叫谢采昀，一个叫花似雪。初见时，两人都怯怯的，像受惊的小白兔一样。不过他们很快便熟悉起来。接着，他又突然冒出来个弟弟。他还记得那时弟弟的眼神，那种阴冷和绝望，让年幼的他觉得心惊不已。
　　大哥风为裳比他大了六岁，因为他是庶出子，大哥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而后大哥遭遇意外，双腿残废，全府对此讳莫如深，风紫陌便很少能见到他了。
　　他也许……一直都很渴望手足之情吧。
　　“紫陌，这是无痕，是你的弟弟。”父亲说。
　　他望着眼前的男孩，衣服破破烂烂，身上似乎还有不少伤口，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好像从哪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
　　“你，你好……”风紫陌伸出手。他想弟弟来之前一定受过许多苦，那么他以后便要尽到兄长的责任。
　　“我还要去救人！放我回去！”无痕理也不理他伸过来的手，突然绝望凄厉地冲着父亲大喊一声，说着便飞快地跑开。
　　“墨玉，拦住他。“父亲平静无波地声音响起，管家墨玉手势一挥，无痕便瞬间被一群彪形大汉捉住了。
　　“我答应过她的！即使能出来，也要一起走！你让我回去！风之航，你不是我爹爹！你让我回去！……”被捉住的小男孩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然而他的力量是那么微小，完全无法挣脱桎梏。
　　那小小的人，就那样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可是父亲并没有命人放开他，而且父亲的脸色变的越来越黑。

　　似雪听到动静，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角，有点被吓到地说：“紫陌哥哥……我们还是走吧……”
　　而他只是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那小男孩近乎疯狂的样子。
　　他不懂，为什么那样小的人会有这样深的执念，而父亲又为什么脸色越来越差。他想要去哪里，救什么人？为什么父亲无动于衷？父亲是从哪里找到他的？他的母亲在哪？
　　空气中似乎弥漫了浓浓的绝望气息。
　　正值初秋，不断凋落的树叶又为此景平添几分萧瑟。小男孩哭的眼睛都红肿起来，嗓子变得沙哑。他拼尽了全力，却还是无法挣脱。
　　而后墨玉管家得了命令，走过去一抬手，一掌拍晕了拼了命也想挣脱的无痕 。
　　凄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和似雪已经有点被吓着了，就站在那里忘记了动弹。
　　那是他与无痕第一次见面。
　　…… ……
　　“喂，想什么呢？”
　　一声俏皮的声音响起。
　　她居然这么快就已经醒了，琥珀色的明眸透出狡黠和笑意。长长的发丝垂在他的胸前。
　　他刚注意到，他们居然离得这么近。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你醒了。”手一撑，淡淡起身，石像已然自行旋转，指向了一条路，“走吧。”
　　梁晓寒撇了撇嘴，这样就把她扔下了吗，他也不问问她在梦中都遇到了什么？这也太无趣了吧。
　　“这关难在入梦，而梦境中，不过是大同小异。”
　　梁晓寒惊呆了，他居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过想想也是，这个梦她的确做得很舒服，不过是回到了她最觉舒适的几个场景，让她陷入其中。她只需记起她的目的，及时抽身即可。
　　只不过有点奇怪的是梦的最后，场景变换，出现了一个背影，她记得她似乎看到了他的脸，可是现在想起来却是那么模糊。那人似乎正在受鞭笞之刑，他的四肢都被铁链绑起来，看着背影就知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梁晓寒着急出梦，也没太多留意，只是跑过那漆黑阴冷的大牢，便马上醒了。
　　那到底是谁呢？她有点懊悔自己没有多留意一下，不过即使这样她也过关了不是吗？于是站起身，拍拍土，轻声开口：“你的伤还好么？”
　　风紫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神色清然，“已无大碍，只是需要每日浸泡在三生池水中六个时辰。”
　　梁晓寒捏了捏衣角，心想既然已经开口问了，就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吧，这个冰块脸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居然一改往日沉默不语之态。
　　“你怎么会知道破解此关的方法？”尤其是那扎的让她疼晕过去的绝世针灸术居然奏效了，其实那几针不仅让她入梦破关，而且她现在觉得这几天的疲劳似乎也减轻了不少。难道他懂医术？可是他不是一个剑客吗？剑客在她的印象里，永远是受伤的，等人医治的，孤冷的，高傲的。
　　“此座石像一开始的时候，手是会动的，仔细看她在空中扎针的位置，如法炮制即可。乱花迷眼，你一开始没注意罢了。”
　　他们走在光指向的路上，身后的路逐渐坍塌，连那几座石像也裂的粉碎。听着他的话，梁晓寒嘴角微微抽动，暗叹自己太不细心了，却忍不住回头望了那石像一眼。那女孩子石像雕的栩栩如生，此刻看她轰然坍塌，她心里竟生出几分不舍。
　　“我其实，还挺喜欢那石像的，总觉得她看上去很亲切，能被龙夕老头喜欢的女子，也一定是非同凡响之人吧。”不知道他们两个当年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而风紫陌抿紧了唇，不发一语，步子迈得骤然大了些。
　　梁晓寒见他突然不回应了自己，便转回头，发现他已经在大前头了，便急忙追上去。
　　“你等等我啊，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她心里略略有些着急，竟不自觉地捏住了他的衣角。
　　风紫陌停住，低头看着她的手。
　　梁晓寒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顿觉不妥，于是赶忙放开，衣角上原本的抑制力瞬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梁晓寒沉默下来。她知道他们的立场是对立的，她本应受师父之命，不让噬月阁那场惨剧发生的，也许再早一点点就好，可她却逞了一时之勇，执意要与他比试，结果两败俱伤，又被残党追杀，险些丧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许……
　　也许从这里出去以后，她便可以回到山庄里，专心练功，一年半载不再出来了。
　　自己，果然还是太嫩啊。
　　她的确是喜欢凑热闹，的确是喜欢欣赏各色的人和物，可是有什么用吗？
　　她苦笑了一下，是啊，有什么用啊。
　　无论是绝世倾城的美人花似雪，还是那个看似轻浮实则有点深不可测的光尧公子，还是眼前这个冰冷严酷的风紫陌，他们与她似乎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可以像很多人一样，惊叹他们，但是相识，却无法相知。萍水相逢，却尽是他乡之客。她还是专心下来，赶快离开比较好。再留在这里问再多的问题，又有何用？

　　毕竟，他以带伤之身进入幻境，带她出去，她已没有脸继续在这里像个无事人一样游游荡荡。
　　似乎感受到了她突然冷下来的情绪，风紫陌略略放慢了速度，但依旧沉默着。
　　两人无言，一直走到一个山洞的入口。
　　看样子，应是要进入这山洞才能找到过关线索了。
　　于是两人相视点头，一起进入了这山洞。洞内十分阴冷幽暗，几乎看不清什么，山洞似乎还有很长的样子，不知道要通到什么地方。走了一会，梁晓寒觉得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便摆出手势，使出一招“萤火”用以照明。
　　不过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风紫陌此时的脸色异常潮红，竟好像发烧了一般，难怪她刚才觉得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可是为什么恩？这山洞里明明很湿冷。
　　“你，你还好吗？”她担忧地问，难道是他的本体出现了什么问题？应该不会啊，龙夕老头既然让他进入到这幻景里，就说明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只是，他的脸色为什么那样病态，潮红中透出的苍白和虚弱，他到底是怎么了？
　　“要不，要不你退回去，我一个人就好，等我打探好了你再跟上。”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眼神里全是忧心忡忡。
　　风紫陌心中亦觉得奇怪，可他却感到身体的燥热由内而外发散出来，意识也越来越涣散。他初时还想强撑，可是就好像有一团火在他身上燃烧起来一样，灼得他愈加痛苦。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吐出任何字来，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梁晓寒见他如此，吓坏了。忙扶着他靠着洞壁坐下，想输些内力给他。
　　正手忙脚乱之际，眼前的男子却突然气若游丝地发出了声音。。
　　“采，采昀……”
　　她顿时呆住，然而这还没完。自己的手竟被他抓住了。梁晓寒抽了抽嘴角，他大概中了这山洞的邪，认错人了。只是这万年冰块居然会主动，这个采昀到底是什么人，是恋人吗？
　　哎！她赶紧摇摇头，自己就算想的再多又有什么用，萍水相逢就是萍水相逢，没有缘分注定路人，还是赶快想想怎么让他恢复正常吧。
　　正在她脑子里千回百转之际，她突然感到唇上一暖。
　　这，这不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