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夜未央》罄凝

1、第一章：缘起缘灭

　　再睁眼，周遭一片漆黑，只有一丝月光透过草屋的天窗泄了进来，动了动身子，全身酸痛，方才生产时的痛苦历历在目………闭了闭眼，一切都结束了，我与他，再无瓜葛……
　　吱………黑暗中有人推了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清幽的兰花香，这是衡戎身上独有的……
　　他沿着床边坐下，黑暗中我瞧不清他的脸，不知此刻的他，脸上是否洋溢着喜色………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我扯了扯被子，声音有些凄凉………
　　"…………"四周寂静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他冰冷的声音，"每隔四年，回来瞧瞧儿子………"
　　儿子？我拽紧被子蒙着头，惨笑了声，我与他竟有了儿子………
　　"还是不见的好，日后你与夙玉帝姬成了亲，我若哭嚷着去寻儿子，怕是要惹得你与帝姬生了间隙………"
　　"箐凝，你…………"衡戎顿了顿，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身，抛下一句"珍重…………"
　　珍重我与他之间的情分，如今只剩下这两个字了麽？

　　我原只是一只有着万年修为的妖狐，世居凤凰山久未踏入尘世，直到两年前，为了寻回娘亲，孤身离开凤凰山，而在离山之前，我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将我的体内的妖珠封印在山上。因为娘p亲曾告诉我，世间有许多捉妖师，见着我们这些妖类是要赶尽杀绝毫不手软的，故，我窝在洞里苦思冥想了三日，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没有妖珠护体，我便也失了术法，故，在来到尘世的第一日，我便被一群凡人团团围住了…………那是我第一次见衡戎，他手持轩寒冰悬于空中，玄衣飘飘，一头白发照亮了我的世界………
　　剑未出鞘，那群贼人便落荒而逃，我瘫坐在地上，抬头傻傻的望着他，双手搓着裙裾，不知该如何………
　　他转过身瞥了我一眼，微怔了怔，继而落在地上，浅笑着向我伸出手……我讪讪的呆在那儿，神情有些恍惚。
　　一身玄服在夕阳余晖下熠熠生辉，梧桐的落叶在他身后打了个圈儿，静静的沾在玄服之上，他蹙了蹙眉，修长的手指轻拂了拂衣袖，复又恢复原先的姿势……
　　"你是想坐在地上过夜麽？"白发男子忍耐了许久，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那是我与衡戎第一次见面，却也只是见了一面便没了下文，我与他的缘分是在青云山上开始的………
　　我在那儿劈了处草屋住了下来，只为早日寻回娘亲……可在那儿住了数日，迎来的却不是娘亲而是衡戎………
　　那日我正躺在院子里晒日头---青云山上人眼稀少，凄冷的很，难得有如此的好日头………故我搬了张太师椅，着了件粉色兰花披风，躺在椅上闭目凝神……
　　轰!忽的听到一声巨响，只觉得周遭的土地也震了震………听到梧桐叶簌簌落下的声响，我皱了皱眉--辛苦植下的梧桐终究熬不过深秋的磨砺，早早的便丢盔弃甲了……
　　缓缓睁眼，我惊得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
　　眼前的男子衣衫褴褛，身上满目疮痍，连玄衣上也沾然斑斑血迹………凑近闻了闻，有股烤肉的味道，唔，还有些焦味………很明显，这人是被雷劈了，且劈的恰到好处---外焦里嫩，若娘亲在此，定是要欢喜一番了……
　　雷劈？我抬了抬头，只见晴空万里，委实看不出甚打雷下雨的征兆，唔，莫不是传说中的晴天霹雳？
　　复又垂眼去看那男子，忽的想起那便是数日前救我的白发男子，只是如今的他，有些狼狈………
　　本着知恩图报的心态，我将他抱进了草屋，将他的伤口随意包扎了下…

　　我与衡戎便是如此相识的，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邂逅，到头来却发现，是一段不容于世的虐恋………

　　我只道他是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他只道我是孤苦无依的孤女，却从不知晓，我们一个是凤凰山上修炼万年的狐妖，一个，是拥有纯正龙族血统的龙族太子，衡戎……
　　他的伤好了之后，还赖在我的草屋里头不肯离去………我计较着每日的开支，有些不乐意，却又抹不开面子与他直说，思来想去，便又干了件蠢事……
　　那日我特意买了壶酒，趁着月黑风高，偷溜进衡戎的卧房--其实就是拿张帘子在草屋里隔出来的小室，他睡里头，我睡外头。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乘着他喝醉时将他抱到床上，然后与他睡在一块儿………娘亲说过，男人与女人睡在了一起，就必须要成亲，而男人往往不愿成亲，如此便会脚底抹油溜得不见踪影………
　　我便是抱着衡戎脚底抹油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期盼，与他喝了一夜的酒，额，实际上，我喝了不过三杯，便一头栽在了桌上……
　　第二日，我得偿所愿的躺在了衡戎的床上，虽然，过程与我想的不大一样，但，殊途同归，总归是与他睡在一处了………
　　我翻了个身，静静望着他，等着他醒来…………

　　我原想与他说，我们成亲吧………
　　可他却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耳畔细语道"等日子暖和些，我们便成亲………"
　　浑身抖了抖，我瞥了眼身上单薄的内衫，咬了咬唇，觉着昨晚定是发生甚大事了………

　　稀里糊涂的与衡戎成了亲，我有些郁闷………
　　可他待我很好，起码，在我们初初成亲的时候，他待我很好……
　　后来，我腹中有了他的骨肉，我很欢喜，他亦是如此。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的早出晚归，有时我清晨醒来便不见他的踪影，深夜我忍不住睡倒在床畔，亦不见他回来的身影，只是次日清晨，我又躺在了那张大床上………
　　如此循环往复的了一段时日，我心中有些异样，一日我揪着他追问道"近日你都去哪儿了，时常留我与孩子独自在这儿………"
　　他轻抚我的脸颊，低声道"箐凝，我们许是要分开些时日………"
　　分开？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欲追问下去，可他却一味的摇头，不肯再透露只言片语………

　　孩子只有六个月，却很能折腾，时常拿小脚去我的肚子，虽有些痛楚，可我觉得很圆满………
　　衡戎已有数日没有回来，他说，他要去办一件大事，让我和孩子安心待在家中。对于他，我从未有过怀疑，直至那日，几个黑衣男子闯入我的草屋………
　　他们持着凌厉的佩剑，踹开了紧闭的房门，我坐在床边惊慌地望着他们，手里还拿着未完成的肚兜--那是我做给我未来孩子的………
　　"他们，竟连孩子都有了……"为首的男子盯着我高高隆起的肚皮很是恼火的说道。
　　"正因为她怀了我的骨肉，我才会如此……"
　　衡戎从屋外走了进来，死死的盯着我，忽又笑道"想我衡戎风流数万年，现今却着了只狐妖的道，委实可笑的很……"
　　"太子既已识清这妖女的真面目，为何还迟迟不肯解决了她？此事若让九重天上的天君知道，你与夙玉帝姬的婚事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大胆!她腹中怀的是我龙族血脉，怎能轻易斩杀？!"衡戎的声音一向柔美，如今却刺耳很。他原是有未婚妻的麽？那我和孩子又算什么呢？

　　殿下的意思是………"黑衣男子皱着眉，显然不愿就此离去……
　　"一切等她腹中的孩子降生再说………"衡戎拂了拂袖，云淡风轻的说着，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今日的衡戎很决绝，从他脸上，我瞧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太子，龙族的太子麽？拂了拂肚子，惨笑了声，我竟有幸怀上了龙族的子嗣…………

　　"你打算如何作？"我瘫坐在床沿，面色惨淡的望着我的夫君--龙族的太子殿下……
　　"生下孩子，回凤凰山去………"
　　"……"闭了眼，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滑落脸颊………衡戎，这便是你对我的交代麽？
　　"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只狐妖的？"
　　"你有孕后，一日夜里，现出了九条尾巴………箐凝，若你是个凡人，我许还能留你在身边，可你偏偏是个低贱的狐妖!呵，倒是你，何时知道我是龙族的太子，巴巴的爬到我的床上………你不过是只卑贱的狐妖，如何能与尊贵的夙玉帝姬相较？"
　　“你留着我的性命，却也是因着我腹中的孩子？”
　　“区区一只狐妖，原是不配孕育···”
　　啪……我冲上前甩了衡戎一巴掌，狠狠的一巴掌，将他的话段在口中，我与他这些日子里的情意，亦随之消散····
　　原来数月的恩爱，在他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衡戎挨了打，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轻道了声，早些休息，便推门而去，徒留我和腹中的孩子，空守着草屋………

　　这便是我与他的故事，绚烂的开头，平淡的过程，狗血的结局………可至此，我与衡戎的故事，却远没有结束………
　　产后我的身子很虚弱，而衡戎早已带着孩子回了龙穴，我在青云山调养了几日，拖着满目疮痍的身子回了凤凰山……
　　凤凰山……今日很热闹，仙气腾腾的小仙蛾将凤凰山里里外外包了个水泄不通………我默默望着眼前一身华服，哭的泪眼婆娑的贵妇，惊讶于我与她长的竟有五六分相像………
　　"夙儿，夙儿………母后终于找到你了………"
　　"……………"
　　夙儿，夙玉………眼前的贵妇便是当今的天后，而我是她的独女，九重天上唯一的帝姬--夙玉……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远处·····
　　"母后………我想………"低着头嘤咛，我竟还有些狠不下心……
　　"夙儿，你想要什么？母后什么都答应你!"
　　"我要退了与衡戎的婚约!"
　　"…………"

　　我去了冥界，幽冥司的幼子，子君，他是我为妖时，在仙界唯一的朋友………
　　"做了几日帝姬，感觉如何？"子君笑嘻嘻的递上一杯葡萄酿，我一饮而尽，咳了几声，有些苦涩……
　　"还能如何，淡而无味罢了………"
　　"那你今日是来……"紫君蹙着眉，哭丧着脸道"我总觉得你是来为难我的………"
　　"问你讨要一杯忘川之水，也是难事麽？"
　　"……………你已退了与他的婚约，再饮下这忘川之水，与他便真的是形同陌路了…………"
　　"本就是路人，如今，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我苦笑了笑，又将一杯葡萄酿一饮而尽……
　　"还有，劳烦你去趟凤凰山，放一把火………"
　　"…………"子君轻摇蒲扇，苦笑道"何须如此决绝……"
　　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这是衡戎最喜欢的诗句，如今却是一语中的………

　　至此，世上再无箐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