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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家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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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轴飞速旋转的马车发出“嚓嚓”声绕过一个又一个拐角,不久便从嘈杂的闹市区转而进入安静的康庄大道。马车两旁高耸的常青树暗暗指向前方的道路,阳光散入丛林中被分隔成无数的碎片映照在马车厢上留下淡淡的斑驳,在那不勒斯晚冬季节,能听到大群的树叶清脆的摩挲声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
“堡主请下车,我们到了。”马车行驶的声音被一个中年男子的嗓音所替代,说话的是布里兹堡的马车夫,他在外围停下马车后,走到车厢旁拉开幕帘。
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正是乔托,他小心地拍了拍衣衫,让自己保持整洁。此时虽正值当午,仍有些许微风拂过这片庄园,轻轻撩起他有些疲惫的金发。乔托并没有马上进入庄园,而是顿足眺望了一下整座布里兹堡,阳光泼洒在穹顶上散射出耀眼的光辉,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乔托径自向大门口迈步,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般严肃与镇定。这次他没有像以往一样露出看似镇定却稍许自信的神情,而是怀揣着那封厚实的信件,感到倦怠。周围来回搬运货物的工人们则像往常一样向乔托点头致敬,然后继续他们繁忙的工作。
“乔托先生,欢迎回来。”一个清澈的声音从他的额前传来,高高的拱形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从屋内探出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穿着一身深灰色套裙,裙摆底端露出些许脚踝,扮相简洁却丝毫不能掩饰那份玲珑又不失典雅的美丽,她不偏不倚地轻靠在门栏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拖住另一只胳膊的肘部,年轻却带着谨慎的眼睛与乔托直视,深棕色的头发随性地盘在脑后,没有一般人面对如此身份的堡主时的那份地位感。
“埃琳娜。”乔托当然也没有常识性的斥责对方注意地位的尊卑,毕竟他与一般长着浓密髭须的当家不同,只是回答了一声便拐向他平常工作的书房,没有多说什么。叫埃琳娜的女人点上灯并随手将他的风衣挂在角落的架子上。蜡黄色的灯泡晕染开整个书房,屯满书籍的木桌在昏黄的灯光下明暗交叠,十分突兀。乔托习惯性地打开随手放置的一本书,并吩咐那位叫做埃琳娜的姑娘用热水煮上一杯苹果茶。
“需要放糖吗,乔托先生?”埃琳娜向前走了几步,马上又回过头,并甩了甩棕色的马尾,略微将头一偏问道。这位与众不同的女仆显然是注意到了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她停下正往客厅的脚步,像刚才那样凝视着乔托。
“不用。”
“自从你回来我就只能在你的脸上看到忧心忡忡,别人看不出来,你可瞒不了我。”言罢,埃琳娜放弃刚刚取茶的动作,转而走到乔托身边蹲下身子,用仰视的角度暗示着催促乔托告诉她一切,细长的唇线透露出坦诚。
“埃琳娜,一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得太详细。”
乔托与她对视了3秒钟,他从埃琳娜淡色的眸中读出了焦虑,嘴角只是微微上扬:“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呢!”言罢便合上书,并掏出信件放在桌上,用下巴示意。镶嵌在中央的玫瑰纽扣把埃琳娜的双瞳间染成绯红色。
“这个——是英吉利王储的信。”
“你怎么知道?”
“只有不列颠亲王才能使用玫红色的纽扣,在英国不要说平民,就连授有爵位的贵族也是等级森严,为什么您会有这封信?”不等乔托回答,埃琳娜便起身观察那封信件,继续说道:“原来乔托先生今日是拖着沉重的包袱,我猜大概是您有什么麻烦了——不过,你确定它确实出自女王的审批之下吗?”
“这封信是米德尔号船主亲自交予我,并让我去一趟伦敦。船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它并不是一般渔夫的木船交易而可以轻易推辞,如果我推辞,那么以后的布里兹堡的发展可能就不会像以前那么顺利,失去最大的的合作商不说,其他显赫有名商家也可能因此中断交易。”
“哦?这么说乔托先生现在是受制于王室的压力而失去您平素的威严与从容了。”微微眯起眼睛的埃琳娜话语中显然带有一丝试探。
乔托脸上显然闪过一丝不悦,金色的发丝张罗出他的正色,亦曝露出他些许的难堪——他不愿意被一个年轻女人击垮自己建筑在贸易经验上的尊严,虽然只有埃琳娜会这样说。
“不是。”乔托与她对视,“没有这回事,我只是不想失去这份仅有的遗产——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那么,不先看看这封引发您恐惧的信件吗?”
纯白色的信件的确被忽略了好久。乔托决定不再跟她扯上利害关系,他迫切地想知道女王签署的信件中还会有什么摩根未曾交代的细节。要是在平常,乔托会讲给埃琳娜许多和社会打交道的杂七杂八和少许不谙世事的圣经故事,虽然她会用自己的见解去反驳自己的观点,有时竟也能使自己信服,但要扯上一些真枪实弹的问题,乔托还是会小心翼翼的,因为他甚至觉得埃琳娜的说辞会使自己改变想法,即使很多事情有可能是她道听途说来的。
信件被打开,写道:
致信意大利公国布里兹堡堡主乔托布里兹:
今为一八八七年冬,承蒙布里兹堡作为大英帝国合作对象,期间吾国多有商人于贵堡进行贸易协商,且达成一致,故阁下对吾国是重要的户头,功不可没,特此邀请阁下于正月期间来访我伦敦威斯敏斯特城,吾将于克罗德公爵宅邸正厅接待阁下,请务必赏光。
米德尔号是本国多方爵位官员合资建设,但最大融资伙伴仍属克罗德公爵管理处,乔托先生尽可搭乘此轮船光临吾国,令此通知。
克罗德曼维尔公爵
一八八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提注:此信件已于维多利亚女王处提章批准)
“真是一封简明扼要的公章,乔托先生的脸上的阴云好像消散了一样,看来这趟您是非去不可了。”
“就如你所说,这封信的确是女王亲自批准的公章,如果面见克罗德公爵能够让所有事情简单化,我的意思是,既可以让布里兹堡那些滞留已久的工作得以正常运转,还能找得到解决一些事情的方法。”乔托放下信,话语中似乎多了些充实,好像已经找到斥驳一切谬论的证据。
“你指的是关于党族之间的纷争吗?”
埃琳娜写满质疑的脸上在天色俞暗,投射的暖黄色光线俞强烈的下越发明显,而此时乔托已经离开书桌旁,转而倚向窗边以便作更投入的思考。埃琳娜说对了,她知道自己的一切,比那些频繁往来的商业伙伴还要了解自己的经历得多,但他不会把他们——那些为了金钱可以出卖自己灵魂的肮脏的缔造者和单纯的埃琳娜作比较,那样是在削减人的价值。
“别说了埃琳娜。”乔托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位随时都会给予自己真诚见解的女人身上——虽然有的时候能在她身上看见仿佛健在的母亲让他对埃琳娜感到佩服,但同时更多的理性总是会占据他很大一部分思想,他不想让埃琳娜过分的为自己担忧,那样不算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企业家应该经历的。“帮我准备行囊,明天下午我就会离开布里兹堡,我离开后会在英吉利待上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布里兹堡你不必插手过多,交给莫瑞达管理就行。”
“你那位管家每次做事都神秘兮兮的,真想知道您那无根据的信任是怎么来的。”
“不,不要把每个在我身边的人都想得如此糟糕,他从我父亲那一代开始就代替我父亲经营了很多事,从差遣货物按时检阅传输过程到作为经销代理人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所以不只是我父亲,就连我也是对他完全放心。”
“好吧,那我得跟您一起去!”
“哦不行埃琳娜,你得注意好自己的本分!”
“从以前开始您什么时候让我尽到‘本分’呢?”埃琳娜答道,语气显然尖锐了许多,不过在还有一丝理智残存之时马上又降低声线:
“乔托先生,请让我跟您一起去!说实话我知道您这样是为我考虑,不过事实上我根本不需要这种多余的照顾——换句话说,您自己都照顾不来自己,英吉利可不是伽什罗,走在大马路上也会遭到莫名其妙的袭击,您可别跟我说那些水手和皇家亲卫队会亲自迎接您进伦敦,即使是那样,他们看起来可一点也不靠谱!是的,您的眼神看起来是多么的自信,希望不要在中途被拐走才好!”
“埃琳娜,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用我的手段约束你!伦敦的事我有我自己的看法,带你去只会成为我的累赘——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但你和维克多似乎持有相同的观点这点我不能说是完全错误,可至少我不会愚蠢到会和克伦威尔有同样的下场。”
“他的确是个很愚蠢的家伙——您刚刚说什么,维克多?就是您那个在西西里岛长大的朋友吗,看来他今天一定说了让您心情不好的事了,让我听听看他那和我所谓“相同观点”的言论然后揣摩一下让您耿耿于怀的原因吧,乔托先生。”埃琳娜手掌紧紧压在窗沿上,像是要把它捏碎,身体略微前倾,微锁的双眉下铜铃般的眼睛牢牢盯在乔托的脸上,像是在等待对方无力穷词之下向自己屈服的表情。
“埃琳娜。”乔托开口道,声音像往常一样变得缓和,似乎根本没有冲动的前例。“我并不想为了这种事和你之间产生什么摩擦,那是相当不好的,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忽略到极致的小事。我不愿和你争论下去因为这件事在表述人的口中已经脱离合理的趋向而走向一个偏激的极端。我知道不论是你,还是维克多都担忧我是不是会遇到什么麻烦,我也看得出来,米德尔号的船长是个圆滑到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家伙,但我并不认为一个人,甚至一个国家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动歪脑筋。好了!不要忤逆我的要求,埃琳娜,算我拜托你这一回,我答应你很快就会回来。”
听到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陈述,埃琳娜的瞳孔中不由地呈现出死灰色,就如一盘涣散的沙子。她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乔托先生的决策再也没有可商议的余地,即便在他前面站着的是一只饿狼——不过,要不是因为他不会在任何未知甚至是危险面前退缩的缘故,埃琳娜当初并不觉得自己会下定决心跟在乔托身边。
埃琳娜并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女人,虽然她的确足够年轻到年纪与乔托相仿,但她身上散发的某种神秘的味道令乔托相当敏感,但又捉摸不透。
“好吧好吧!”埃琳娜说道,“看来您是非去不可了,我相信您是一位虽然年轻但足够聪明的人,但愿智慧与运气您能够同时承载。当然!也可能是我太过小心,不过也没什么不妥。”言罢,埃琳娜上前为乔托整理衣衫,她现在已经不再想呆在这个到处混杂着油墨味道的书房里——除了她感觉嗓子异常干燥之外,她还有更多的杂事要做。
“那么我先出去了,乔托先生,祝您好运!”
“你要去哪里?”
“先生!我有时候可比您还忙,我既要跟管理马厩的人嘱咐上几句,接着会径直走向东边的厨房为您查看今天的晚餐,或许之前我还要回房补个妆。当然,我不会忘记去取您需要的苹果茶,还有整理行囊好让您明天随时可以出发。”埃琳娜边说边转身走向大门口。
“埃琳娜——”乔托叫住了她,并未行步,而是单手扶住刚刚埃琳娜扶过的的窗沿一侧。
“还有什么事,乔托先生?”埃琳娜只是双手交叉垂在胸前,微微偏过头,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乔托。
“埃琳娜,我从来都没有认为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刚刚如果我的些许言辞有伤害到你,请你原谅。”
此时埃琳娜不用回头也感觉得到乔托此时的表情,感到自己也不擅长应付一些从来不曾经历过的情况,她不自觉地把头转向另一个恰好能从乔托的角度看到她侧脸轮廓的角度,层理分明的棕色鬓发灵活地修饰出精致的脸部曲线。些许时间过后,她转头看向乔托。
“这我知道。”流淌在眼角处的仍然是□□的坚定。言罢,埃琳娜把信封塞进风衣口袋,便走出书房消失在拐角处。
埃琳娜把门关上,不予理会在门外站了许久的莫瑞达,布里兹堡的老管家,短小而锃亮的髭须上方,保持坚定的眼睛紧盯着面无表情的埃琳娜,他看得出埃琳娜的一番话少见地没有说服乔托,便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向前走一步。
“很抱歉,先生”
“什么事,莫瑞达?”
“您上次的一位客商还在中堂等您,说是运送的原料有缺漏,请您去一下。”
“我知道了,我很快就去。”
宅邸的摆钟篆刻下时间在隧道中穿梭的脚步,当乔托处理完一天的任务,重新拨好那本书应有的页码时,摆钟敲响了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