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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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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晚上六点五十分,白以辰踌躇满志地站在“燃惑”门口。他有些诧异,上两次来时“燃惑”都是大门敞开的,今天为什么大门紧闭呢?
用力推开大门,一瞬间,滚雷般的摇滚乐差点把白以辰震下台阶,各色射灯和镭射灯组成的彩色光柱交错摇摆,白以辰眼前一片耀眼的光斑差点让他失明。高高的舞台上,三个穿着紧身比基尼的姑娘在身上缠了一层纱,抓着钢管狂热地扭动着身体,像柳叶一样紧紧绕在钢管上!舞台下的人群已经疯了,他们尖叫、泼洒啤酒、狂乱地甩着自己的头,用身体的各部分互相碰撞,在舞池里扭作一团!
白以辰扭头看看天色尚明的天空,又看看窗帘紧闭的室内,再看看自己的表,这才不到七点啊!见鬼的高端高雅,自己就是低能低智!这酒吧看着就“不正经”,没有点儿“那个”我就不姓白!
白以辰恨恨地想,他终于明白那天郑锐的话外音了。
照旧倚在酒吧门口的安诺看见白以辰,咧开一口大白牙:“怎样,挺高雅的吧?”
白以辰狠狠地瞪了安诺一眼:“是挺高雅的,就是保安忒低俗!”
“嘿!小孩儿,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再不进去可就迟到了,上工第一天就迟到!”
白以辰其实都在打退堂鼓了,这地方看起来很凶险啊!听到安诺的话,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于是迅速顺着墙边溜到吧台边,这短短的几分钟已经让他开始耳鸣心慌了。
“林子哥,我干点儿什么?”白以辰站在吧台边,扯着嗓子大声地问。
“送酒。”林子干脆利落地推过一张点酒单和两杯色彩艳丽的酒,白以辰拿过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端着两杯酒按照单子上写的在一片狂乱刺目的灯光中寻找神秘的15号桌。
当他托着那个盘子,第三次从安诺眼前走过时,安诺一把拉住他的手,凑到眼前看了看点酒单,指着舞台左侧说:“那边,立柱后边第二桌!”
白以辰的手腕极细,手背上皮肤粗糙,指尖有老茧,这是一双长期操持家务的手!安诺想,这孩子真的很能吃苦。
白以辰把两杯酒送到两位女士手上时,长长舒了口气,他的耳朵基本已经处于失聪状态了,眼睛也有些花,心脏“砰砰砰”地跳得越发急促。他想赶紧回到吧台讨杯水喝,好镇定一下。正当他想转身时,一张绿色的纸币递到了他的眼前,五十元!
干嘛?白以辰愣了,酒钱么?
“给你呀。”女士看白以辰没动,又往前递了递。
白以辰接过钱,点点头说声“谢谢”回到了吧台前:
“林子哥,给你!”白以辰把那五十元递给林子。
林子依旧不抬头,淡淡地说:“给我干嘛?你自己收着吧。”
“呃?不是酒钱么?”
“酒钱在点单的时候付过了,这是给你的小费。”
“小,小,小那个费!”配合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白以辰觉得自己都结巴出了摇滚范儿!
送杯酒就给五十元的小费!
让幸福来得更猛烈些吧!白以辰仰天长啸。
试工第一个晚上,白以辰得小费220元,精明的小孩子飞快地计算着:一周工作6天,就是1320元,一个月就是5280,老板说月薪是3500……白以辰突然觉得自己中彩票了,头等奖!
他胆战心惊地捏着那220元,悄悄地问安诺:“安大哥,咱们店里……小费要不要上缴?我今天得了100元小费。”
安诺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100块的话就不用了,要是超过200块就得上缴。”
“啊?真的呀,老板是佟湘玉呀!”那时流行看《武林外传》,白以辰对克扣员工薪水的佟掌柜印象深刻。
安诺嗤笑一声,又伸出手去揉乱白以辰一头细软的长发:“你说呢?”
白以辰在安诺的眼睛里看出调侃,想想自己真是二了,谁会知道你到底得了多少钱的小费呢,显然自己被调戏了。
一个星期后,白以辰胸有成竹地站在郑锐面前准备强力推销一下自己,肖易和安诺闲闲地挤在门口看戏,就差搬来两张小板凳了。
白以辰决定先发制人:“老板,我觉得我干得不错,我有信心把这份工作做好,如果您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可以改,希望您能正式录用我!”
郑锐坐在办公桌后面,仍然是一派儒雅君子的风范,温和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白以辰。白以辰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这个看似精明圆滑的少年其实有着一颗纯洁无瑕的心,他有点儿犹豫。
白以辰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投在了安诺身上,眼神哀伤充满渴盼。
安诺一下子被击中了。
他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一双眼睛,水润剔透地浸在薄薄的一层泪雾中,一种欲说还休的无奈和求助的神色牢牢地摄住了自己的目光。安诺就这么和白以辰对视着,头脑里“轰隆隆”一片叫嚣“帮他一把、帮他一把”,鬼使神差地,他上前一步:
“郑哥,留下他吧。酒吧确实需要人手,这小子挺能干。再说,我会看着他的,不会出事儿的。要是实在不行,再让他走也来得及。”
郑锐最后是被安诺说动的,安诺的杀手锏是:“怎么说他也救了我一命,就当报恩吧。”
郑锐点点头:“你的人情债!”
安诺看着面前笑逐颜开,见牙不见眼的白以辰,狠狠地揉了揉他的一头乱发:“人情债,欠不得啊!”
白以辰一旦获得了正式员工的身份,就开始算计住宿的问题。他早就寻摸好了,三楼走廊的尽头是员工休息室,里面有张三人沙发,一个大茶几,茶几上最多的就是烟、打火机和烟灰缸。白以辰相中的是那张沙发,宽大柔软,空调就在沙发的上方——还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幸福的么?
白以辰含蓄地问郑锐:“老板,店里需要值班的么?”
郑锐冷笑一声:“怎么,付不起房租了?”
白以辰丢盔弃甲心里大叫“妖孽!”
安诺看着白以辰皱成一团的小脸儿实在觉得有趣,他就想不通了,这个看起来应该还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孩子怎么就那么缺钱!莫不是欠了什么高利贷了?
“白以辰,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欠债了?”
“没有啊,我就是急需一笔钱。”
“干嘛用?”
“嗯,安大哥,能不问么?反正一定是正途。”白以辰瞄一眼安诺,举起右手并拢四指,“向毛主席保证,我是好孩子!”
“你现在住哪里?”
“一间没有空调的地下室,”白以辰的脸苦成了黄连,他现在只要一想起自己的那间“桑拿房”就浑身冒汗,即便此时身处空调房。
“你自己住?你父母呢?”安诺对白以辰越来越好奇。
“我父母过世了,我得自己讨生活啊。”白以辰说出这话的时候神情坦然,语气平淡,连丝颤音都没有。
“换间房租吧,你现在的薪水应该够了吧?”
白以辰想了想,说:“嗯,够了,我这两天就换。谢谢安大哥关心。”乖巧柔顺的样子让安诺心里一软,在自己反应过来以前,大手已经揉上了白以辰的头。
白以辰的打工生涯很顺利,除了下工后回家很难入睡以外真没什么可抱怨的。在“九乡”,陈老板依然很照顾他,他洗完碗后甚至能在厨房里跟着大厨学两招,大厨每每调笑他说:“怎么,学做饭讨小女朋友的欢心哦?”
白以辰就会笑着答:“我没有女朋友呀,大叔把你女儿介绍给我呗!”
大厨会用油乎乎的手勺柄敲白以辰的脑袋。
白以辰真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这一切好像就是从那个湿热的夜晚,自己误打误撞“救”了安诺开始的,所以他越发地跟安诺亲近,心里大约是拿安诺当吉祥物的。只要工作不太忙,他总是在安诺跟前转来转去天南地北地聊。
白以辰知道安诺是从宁远市的一个小县城过来打工的,拿着一张计算机大专文凭死活找不到工作。曾经有个超市招他去当收银员,他实在不耐烦站在巴掌大的台子后面不停地重复“欢迎光临,请问有会员卡么”,两个月后跟客人大吵一架后,离开了超市来到了“燃惑”,当起了保安。
说是保安,其实除了调酒、领舞什么都干。安诺很外向,跟店里的人处得都很好,跟肖易的关系尤其好。白以辰觉得这是因为肖易嘴笨,说不过安诺。白以辰撅撅嘴,带着少年独有的那种骄矜问:
“安大哥,我比你小,嘴又笨,而且还救过你,你当然也会很照顾我的,对吧?”
安诺会永远记得那一幕,落日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给白以辰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白以辰的侧脸在夕照中闪着青年人特有的那种光泽,明亮的眼睛似乎要压过阳光。
真好看,安诺想,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有生命。
白以辰歪着脑袋,略长的柔软的头发轻轻滑向一侧,露出光洁的额头。微微撅嘴,故作可爱的神态让人忍不住想笑,想拍拍他的小脸,想也像他那样故作天真地撅着嘴说“对呀”。
事实上,安诺也真的这么做了。只是说完后,他在白以辰略带惊讶的目光中黑着一张脸迅速遁走了,心里恨恨地说:“安诺,你丫又脑抽了!”
白以辰的适应能力很好,除了仍然没有解决房子的问题外一切都很顺利。不过白以辰很想得开,这转眼都十月中了,天马上就要凉快下来了,那个地下室就要进入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了——湿润凉爽!至于阴冷潮湿的寒冬要怎么度过,白以辰还没想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打算增加不必要的开支。
所以白以辰每天过得都很开心。本来这孩子长得就惹人喜欢,清清爽爽的学生样,修长秀气,人又机灵嘴又甜,把“九乡”的老板和伙计哄得眉开眼笑,对他颇多照顾。有时候午饭准备的食材剩下没有做完,厨师长会一边跟白以辰嘟囔着要给他找媳妇儿,一边扒拉俩小菜给他当下午加餐,吃完了好去“燃惑”上工。哪个小伙计出门办点事、进点菜,如果时间来得及,就会主动把白以辰捎到“燃惑”,一来二去“燃惑”的人都觉得这小子够跩的呀!
***
肖易看见白以辰从小货车上蹦下来,甜腻腻地对司机说:“宇哥,谢谢你送我。你等会儿,我给你拿杯冷饮,路上热,别中暑了。”
司机小哥笑呵呵地说:“谢了,我得赶紧走。”说完一脚油门就闪远了。
肖易笑着搡了白以辰一把:“白少,您倒会慷他人之慨呀!”
白以辰笑眯了眼:“肖大哥,一杯可乐值多少钱呀,了不起我付账好了。您平时那么关心员工的,怎么倒那么在乎一杯可乐了?”
肖易恨恨地戳了白以辰一指头:“我才不关心员工,我关心工钱!”
白以辰扭头往店里走,走了两步停下来问:“你干嘛叫我白少?我就一小跑堂的。”
“专车接送,你还跑堂?我们可雇不起那么大牌的跑堂的。”
白以辰想了想,说:“那小肖,你给少爷我拿杯可乐来吧。”
肖易大笑起来:“行,白少,您等着。”
一转身的功夫,安诺端着杯冰镇可乐过来,懒懒散散地眼睛都没睁开:“白少,您的饮料。”
白以辰对安诺有点儿不一样的感觉,他觉得安诺很神秘,跟学过变脸的一样,一会儿一个形象。他知道安诺会打架,而且很是下得去手,可平时看他那样子不像打人的,倒像是被打的。他知道安诺很爱摩托车,但是追求速度的人难道不应该成天找人飙车盘山道么?那辆砸巨款买的摩托在安诺手里跟自行车一样每天骑着上下班。他很喜欢那个懒懒散散戏弄他的安大哥,可又很害怕那个在阴影里浑身浴血闪着野狼一般的眼神,抡起甩棍以一敌四的安诺。
所以白以辰瞅着安诺就有点儿心虚,这一心虚,不由自主地就换了副很狗腿的表情:“呃,安大哥,怎么是你呀?”
“怎么?您不满意我服务?”
安诺是替肖易跑腿儿的,肖易被郑锐抓了差。本来安诺也没想逗白以辰,只想把饮料给他就完了。可白以辰这副狗腿表情,加上那种很容易让人反过来理解的问题,让安诺控制不住地想戏弄戏弄他。
“不是不是,我是说,肖大哥呢?”
“怎么?您就乐意瞧见肖易,不乐意瞧见我?”
白以辰闭嘴了,讪讪地接过饮料恭恭敬敬地说“谢谢”,安诺倒没招了,摸摸鼻子转身走了。白以辰看着安诺踢踢踏踏蹭着地往里走,心想,这人难道只有打架的时候有精神?
“燃惑”今天的主题是“真爱”,这个让人很倒牙的主题据说是锐大老板抓阄抓出来的。于是酒吧里的布置变得很“浪漫”——各种玫瑰、各种甜点、各种粉色气球。广告早在一周前就打出去了,酒吧里一水儿的小年轻,互相爱慕着、腻歪着。
白以辰在这个充满暧昧氛围的地方转来转去,他简直好奇死了。
十八岁的白以辰别说是恋爱了,连个小暗恋都没有,整个学生时代单纯成一张白纸。不是他不想,完全是他没那个精力和时间,他每天的生活被各种家务、零工、课业填充得满满当当。在别的孩子满脑子风花雪月的时候,他可能在送报纸;在别的孩子牵着小手看电影的时候,他可能在做一家的晚饭;在别的孩子喝着咖啡装小资的时候,他可能奔走在去打工的路上。一路奔忙地跑到十八岁,白以辰从来没想过恋爱是什么样的,更没想过也许自己也该谈个恋爱。
所以,白以辰今天晚上算是过眼瘾了!
他端着托盘,穿梭在桌椅间,空闲的时候就溜达到肖易那里去八卦两句:
“肖大哥,你看你看,那么大一束花!”
“哇,肖大哥,你看你看,那男的在求婚耶!”
“肖大哥肖大哥,你看你看,进来一帅哥……啊!”白以辰的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肖易一把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藏起来,这娃太丢人了!不就俩男的拥个抱、接个吻么,他叫唤什么呀?
白以辰面红耳赤地猫在肖易身后,把托盘抱在胸前,一双明亮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他实在被刚才那一幕震撼住了!肖易有点儿严肃地对他说;“白以辰,这里是酒吧!我们接受任何性向的客人,甚至接受比较‘乱’的客人。只要他们不捣乱,把该付的钱付了,至于他们跟谁抱在一起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你刚才的表现会让我们损失很多客源的。”
白以辰自觉丢脸,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呢?明明来之前老板警告过的!但想象中的画面和现实还是差距太大啊!
肖易想了想,问:“白少,你能接受同性恋么?”
白以辰颇为认真地想了想,老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肖易眯着眼睛笑:“哎,小孩儿,你谈过恋爱么?”
“当然!”白以辰红着脸斩钉截铁。
肖易满脸猥琐地笑:“到哪一步了?”
“小肖,你又不会问问题了。”听到这个略带沙哑、从容而懒散的声音,白以辰觉得自己头皮都炸起来了!
“小肖,你应该问‘你是当然谈过还是当然没谈过’?”
安诺鬼魅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晃悠出来,不知道他听了多久。白以辰本来就红的脸色都快成西红柿了,他对安诺的声音真是敏感得要命!
“白少,你当然谈过还是当然没谈过?”安诺从眼睫下溜出一抹调笑的眼神。
“我……我当然谈过恋爱。”白以辰虚张声势得蛮像那么回事的,可惜眼神有点游移。
“嗯,”安诺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白以辰,“跟姑娘亲嘴儿啥感觉啊?跟哥哥说说,哥哥我可还没谈过呢,可怜吧?”
白以辰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男人,一句话噎在嗓子里落荒而逃。听到身后肖易哈哈笑着说:“安诺,你就缺德吧!跟你滚过床单的女人得有一个排了吧,欺负小孩玩呐!”
白以辰脚下一个踉跄,那个杀千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