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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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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翻涌云海,漂浮着无数鎏金时计,齿轮扣转的啧喳声响,记录着流淌而过的时间轨迹,在寂静中,兀自鸣叹。
鷇音子一步踏定,拂尘劲扫,宏大气劲震得时计声响一片混乱,如期而至的冷然蕴怒之声,从门内传来:
“你竟敢扰动时经。”
语落间,云烟一荡,一道蓝色身影自门内而出。
看了一眼来人,鷇音子挑了眉道,“鷇音子无不敢之事。”
罗浮丹境,三馀站在正法天鉴面前,指尖轻触那碧翠软玉一般的封面。
他记得送这本书来的人,那日自己醒来,朦胧间,望见远处踏着孔明车而来的孩童。
许是同样对对方的好奇,那孩童来到自己面前,与自己一般澄澈的眸子映着自己已与之前略有不同的容颜。
“嗯——?”对方歪了歪脑袋,淡色的漩涡眉皱了又舒,“我叫小四,请问如何称呼。”
“三馀无梦生。”三馀淡淡呐出名字的时候,就见对方重心一个后仰,险是要从那孔明车上摔下来,却是旋即稳了心神,翻身下了孔明车。
那一连串的动作足以完美掩饰方才的失态,但不知为何,三馀清楚地明了那是掩饰。
叫做小四的孩童围着自己所在的坤池转了两圈,目光落处,便是不远处鷇音子留在池边的衣物,“哈。”
这一声叹,让三馀觉得有些闷,像是有什么,无法捉摸,却是真真切切地抓挠着心底,翻涌而上的,竟是一股无以言喻的凄然。三馀开始打量眼前之人,似是曾经熟识,又似是陌生,于是犹豫良久,三馀开口问道,“你我曾熟识?”
“嗯——这嘛,”小四一顿,一蹦一跳地走过来趴在坤池边,视线与三馀齐平,左瞧瞧右瞅瞅,似是在细细端详,确定自己认不认识对方一般,“也许吧。”
给了这么一个模糊的答案,小四刚想起身,却被拽住了,低头一看,三馀湿漉漉的手正抓住自己的衣角,“何事?”
“你认识鷇音子么?”三馀略有期待地望向小四没什么情绪流露的面容。
“认识,也不认识。”
“哦。”闻言,三馀便松了手。
似乎是好奇对方不追究下去的态度,小四突然对眼前这另一个自己充满了兴趣,“那你认识他吗?”
话一出口,小四心里有点愧然,方才就近观察,这虽然是自己的一魂,却非全部,想来这一魂的记忆,也必定不全,自己这样问,略有点欺负人的意味。
却见坤池里的三馀皱了眉,努力思索着一般,只是那眉头越皱越深,甚至有汗珠顺着额际滚落,形体更见虚渺。
心道一声不妙。小四即刻出手,并指点过对方身上数处大穴,稳住魂关。
“嗯——你且在这里休息吧。”
那时的三馀顺了这句话的意思,闭了眼睛,昏昏沉沉之间,听见小四的声音渐行渐远地念道着什么。而这之后的记忆,就已经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了。
回神之时,三馀已扳开天鉴的锁扣,指尖轻触书页的瞬间,巻覆而来的,竟是一片白茫。
化外境。
只是这境界,并没有丝毫恶意,反倒是一丝安心的闲逸之感,掩盖了苍白世界本身的苍凉。信步而走,随之似是有一阵微风拂过,白雾渐散,现出一人。
那人一袭白衣,鹤发须眉,举止间是老者自有的稳重沉静。只见白衣老者坐在白沙一般的土地上,身后倚着的,是一棵仰不见顶的茂密大树,枝叶婆娑,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光线,在细软白沙上投射了一片浓密树影。
而老者,正坐在那片树影中,身侧紫檀小案,置着白瓷无纹的茶壶,及两只瓷杯。
三馀看向老者,问道,“前辈是在等人吗。”
“是,也不是。”老者捋了胡须,起手一扬,金色光末四散,树影边缘,凭空现出一株柔弱的小树,“吾可问你一个问题吗?”
“前辈请讲。”
“这两株树,实是同一果实里的两粒种子,落壤毫厘之因,种得此果,你认为,他们还是同一种植物吗?”
“后天环境所向,虽出同源,却也可因此而异。”
“依你所言,南柑北橘之理。但凡差异,总脱不过一个变数。”老者续道,“变数也是机缘。”
“嗯——?还请前辈明示。”
“莲出淤泥,何以不染于污。万物皆有本心,纵生百相,本心不变,便是以不变应了万变。”
“根落晦暗,亦可暗中生明,秽中出净,晚辈受教。”三馀恭敬地一揖。
老者不语,为两只瓷杯添了茶,却是不请三馀入座,自己也是不饮,续道。“世间万物,枯荣自在。为柑为橘,因植根之地而不可自选,唯正己心,又岂知变数非是机缘。观你之神色言谈,怕是记忆不全,已忘了此境奥妙。个中变数,亦或正是你之机缘,”
老者言罢,起身把桌上放凉的茶水浇灌于弱小树苗,再一转身,云袖一荡,白濛已重,老者沉静的声音回荡耳侧。
“吾在等汝,堪破混沌,唯见清明之时,哈。”
时间城一行,在于看三馀之魂是否有回归时间城的部分,当然,表面上不会这么说便是,目的即已达成,人便也可离开。
下一处目的地,是本体已阔别许久的旧居。
鷇音子毕竟也是本体的化体之一,本体的记忆是完备的,在那个记忆中,琉璃仙境的药房里,有一味可以护住三馀心脉的药——咳羊茎。那是久远前萍山落地,素还真机缘巧遇得来的。
轻纱帷幔,临水茶台,许久无人居的琉璃仙境并没有显得十分颓废。甚至茶桌一隅,还放着一只茶壶,两只瓷杯对放,一只杯底,可见少许茶水,另一只,则是新杯,杯底压着红色锦囊的一角。
鷇音子入了茶台,拾起那只锦囊凑到鼻端一嗅,遂收入袖中。再看那桌上摆设,自然地伸手去拿那茶壶打算倒茶,起手一提,方知那茶壶居然是空的。打开壶盖一看,果真空空如也,甚至连茶渣的影子都不见分毫。
徒劳空悲。
了然四字印于心头,鷇音子放回茶具,一扬手,已闻茶香袅然。人却已是转身步出琉璃仙境,渐行渐远。
回廊一隅,露出孔明车一角,骑在车上的身影注视了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随即,是一声无甚感情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