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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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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还是拖着长长的尾巴响起了,有点迷茫的我也迅速穿戴整齐,捂的严严实实走出了校门。冬天的寒风直吹进骨子里,让人灰心丧气。今天回去一定要更努力才行,我想着,虽然家境还可以,但是父母都在这边陪读,自己就更应该好好学习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嘈杂声也没能盖过校门口几个男女的声音,层出不穷的粗口和放肆的笑声,奇奇怪怪的服装,都标志着他们是老师和家长口中最需要远离的,小混混。那一群人倚在摩托车旁不停地对来来往往的女孩子指指点点,我快步走着远离他们,但是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一个女孩,穿着廉价艳丽的短裙与棉袜,一件毛衣外加一个五颜六色叮当作响的小外套,在严寒的隆冬真是有勇气的装扮,她算不上怎么漂亮,浓浓的妆,烫了一头焦黄的头发,挑染了几缕红色,乱蓬蓬的堆着,耳朵上两个极大的耳环随着一举一动夸张的晃动。
她是我的邻居。住在另一个插间,与我们一墙之隔。
就像《飘》里上流社会的妇女虽然鄙斥但还是对妓女有着止不住的好奇一样,我对她,也是恐惧里带着好奇的吧。就这么想着,不自觉看了她一会,她有些察觉到了,厚厚蓝绿色眼影下有些浮肿的大眼睛看向我,我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惊慌,快步跑开了。跑了很远还能听见她那有些夸张有些做作的很大的笑声。
一周之后,我渐渐忘却了这件事情,虽然是邻居,我平时却很少看见她,她似乎一整天一整天的出去疯玩,半夜或者第二天凌晨觉很轻的我才会被她明显有些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惊醒,有时还是两个人的脚步声。父母有些不满,可是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只好忍耐着。
放周假了,我回到家发现门锁着,上面贴着妈妈写的便条,他们出去了,晚上才会回来。我摸摸兜里,没带钥匙。有点局促的站了一会,我在客厅那个破旧而冷硬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的房门忽然开了,依旧是那天的发型,不过头发更乱了,应该是刚睡醒,她朝着我的方向打了一个大哈欠,又揉了揉眼睛。
“哟,怎么?进不去了?来我屋子里坐会吧。”
“不,不用了。”我下意识地拒绝着。
“怎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还是你怕别人看见你在我屋子里坏了你的名声啊?”
“不是的。。。我。。。”我寻找着理由,感到十分窘迫。
“那还磨蹭什么,快进来吧。”她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别无他选,在好奇心的鼓舞下也跟着她走了进去。她的屋子乱得出奇,到处都是言情小说,杂志,地摊衣服,化妆品还有箱子。屋子里有一股烟和酒混合的味道,我被呛的咳嗽了出来。
“哈,真是个好姑娘,我给你煮袋面吃。”她跨过一处处杂物走向了灶台,极其熟练的开火,煮面,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一面看着水一面和我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啊,好姑娘?”
“林音蝶。”
“真好听。”她撇了撇嘴,“有文化就是好,我的名字就俗气多了。。。。。。啊,水开了,下面下面。。。。。。”她又弄了一会,一碗方便面就摆在了我眼前,不得不承认,相当诱人。她在杂物中翻出了个苹果,一步跳到床上,面对着我不远的地方趴下,吃了起来。
“你不吃面吗?”
“刚起来,不想吃,你吃吧,不要钱的,好姑娘,呵呵。”
我有些局促的挑起了面条,很烫,因为注意力不集中我一下子被烫到叫了出来。她笑得更欢了,我窘迫的吹了吹面条,小心翼翼的吃起来,一面找着话题。
“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许爱丽,是不是很土?”
“没有,还好。。。。。。”
“真会说话,”她好像想起什么一样表情带点孩子气,甚至有那么一点骄傲的和我说,“我以前,也是你这样的好孩子哦。”
“哦。。。。。。”
“你不信?”她来了劲,把苹果扔到一边,跳到床头,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张照片,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照片有点泛黄,应该有些年头了,一家三口人很普通的样子,中间站着的女孩子是如我一般的存在,单纯而怯弱的感觉,黑色长发服帖的扎成马尾,白色的皮肤很纯净,露出淡淡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跟现在很不一样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唔,当然喽。。。。。。”她又把照片放了回去。
“那是你的爸妈吗?”
“嗯。”
“他们不和你一起住吗?”
“切!他们才不会管我!他们只喜欢钱!喜欢赚很多很多钱!”她做出陶醉的表情,让我哑然失笑。
“那。。。。。。”
“小孩子哪那么多问题,赶紧吃面!都凉了!”她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好像生气了一样,找回了苹果,在床上打了个滚,拿起一本发黄的小说看了起来。
真是的,林音蝶。我暗暗骂着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像个三八妇女一样。自知说错了话,我安静的把面吃完,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书放到膝上写起了作业,她也没有再说话,像是完全投入到小说中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见父母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如释重负的收起了书本,穿上了外套,对她说,“嗯,我爸妈回来了,那我就回去啦。”
“唔。”她好像懒得应付我,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小说看,只从嗓子里哼了一声。
“那个,谢谢你。”
没什么回答,我走了出去,小心的关上了房门。
想想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趁爸妈晚上都洗漱的时候抽出了一张便条,想了又想也只写了“真的很谢谢你”塞到了她的门底下。
日子又归于平常,我们的交集也止于那一碗面和一张照片,其实,一个乖乖女和一个坏女孩也能愉快地交谈呢。一张又一张的卷子不容我多想,七手八脚的把我捆了起来,混混沌沌的过日子,又一个小假来时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真的有好久了呢。
也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晚上我睡得格外的好,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爸妈都起来了,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情一边小声地交谈,不想吵醒我,我朦胧的半闭上了眼睛,想过一会再起来,直到我听他们从家庭琐事谈到了许爱丽。
“那孩子没事吧,昨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怪吓人的。”
“谁知道了,现在的孩子真是太胡闹了,我们还是赶紧物色房子搬走吧。。。”
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睡意一下子消失,坐了起来。
“昨晚她怎么啦?”
“小蝶醒啦,”妈妈坐到了床边,“昨晚你睡得太沉了,隔壁好像有两人吵架,还打了起来,蛮大的动静,之后就没声音了。”
“我去看看。”我套上了衣服急忙冲了出去,妈妈看着我,欲言又止。
到了她的房门口我又犹豫起来,她会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呢?我把手放在门上又放下来。忽然不经意的低头发现门底蜿蜒而出两条红色。
血!
我吓得脸发白,急忙推了推门,门甚至都没有锁,爱丽躺在门边不远的地方,浑身是血但是又没有什么伤口,她的脸色苍白的吓人,眼睛还睁着,但是却是灰暗的,有焦距没有光彩。
“爱丽!”我惊呼一声,马上喊道,“爸!快,快送她上医院!”我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她看到了我,眼睛眨了一下,嘴动了动说:“床头柜里有钱。”声音很虚弱,好像放在风里就会飘散一样,但是又很冷漠决绝。“好好,我去拿,马上去医院!”爸妈都赶了过来,还找了几个邻居抬她出去送去了医院。我的腿还在抖,大脑也一片空白,片刻之后才咬住了嘴唇,走到床头柜那边,打开它,里面的东西意外的十分整齐,那张照片还在那里,我的眼睛有些模糊,大概的翻了一下,找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些钱,草草塞进包里,我也飞快的下楼打车到了附近的医院。
爸妈在办一些手续,我先在急救室外面等着,一个护士从里面出来拿一些用品,我急忙凑上去问道:“我是她的邻居,她怎么样?还好吗?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护士看了看我的校服外套和稚嫩的表情,犹豫了一下,又缓缓说道:“你的邻居她,流产了。而且状况很不好,好像和人打斗之后碰到了什么,又没有及时抢救,现在还在处理中,再等一会吧。”她拍了拍我的肩,看看我完全呆滞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让我在椅子上坐下,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不知道大脑空白了多久,爸妈他们也回来了。虽然对爱丽的所作所为不满,但是人命关天,他们也很关心,我从包里摸索出信封,递给了他们,“爱丽去医院之前一定让我拿的,你们不收她不会同意的,可能不够,不过先收下吧。”爸妈相视了一眼,拿过了信封。
又过了很久,医生也出来了,“病人血止住了,还很虚弱,没什么大危险了,不过有点发烧,可以让一个人先进去照顾一下。”
“我去吧。”我站起来,“爸妈你们先回去,过一会再来,我照顾她一下。”
“这。。。。。。好吧。”
我进了病房,爱丽看起来更虚弱了,我弄湿了一条毛巾盖在她有些发热的额头上,缓一缓她的热度,坐在床边又替她擦了擦身上的血污。忽然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激灵了一下,她仍在昏迷中,嘴里不停的念着:“妈,妈,妈。。。。。。”
我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
忽然就有了相依为命之感。
我从水房回来时她已经醒了,和那时一样,把头歪向墙的那一侧,冷漠又绝情。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动也不动,也不回答我。
“我,我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好吗?”
依旧没有回答,她闭上了眼睛。
我把这当成了一种默许,从她的衣服里摸出了手机走出了病房,她的手机上粘着各种各样的粘贴,还挂了一大串东西,让我眼花缭乱,电话本的储存足足有几百个,看起来大概都是平时和她一起玩的人,我翻了很久才找到她爸妈的电话号码,上一次通话是很久之前了,我握着手机,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她曾经握着手机想删除但最终抱着一丝希望没有删除的号码呢?
鼓足了勇气,我按下了拨打键,一连串的忙音之后,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喂?谁啊?”一个粗粗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那个,请问,是许爱丽的父亲吗?”我的声音都在抖。
“你谁啊?”
“我是她的邻居,她现在出了点事在医院。。。。。。”
“嘟。。。。。。”
挂了。
再打过去还是忙音,我把医院和家里的住址都发了过去,10086适时而来,欠费了。极其无力的感觉向我袭来,我站的腿都麻木了,拖着步子回了病房。
“啊,那个,一直是忙音打不过去,我把住址发过去了,他们会来的。”
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我把被子掖了掖,想不出说什么好。
两天过去了。她不肯吃饭也不喝水,只打了一些葡萄糖我每天都偷偷的拿手机出去打电话,忙音,要么就是说句话之后挂断,后来根本都打不进去了。假期只有三天,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上课了。我把手机塞进包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推门进了病房。
“爱丽,你好点了吗?”我笑着问她。
“我要出院。”
好久没听到她说话,我怔住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不行,你现在身体这么弱,才刚刚好一点。。。。。。”
“我没钱了。”
“我,我们可以帮你一点,你再还就是了。。。。。。”我急促地说着。
“你不去我去。”她作势就要起来。
“好吧,”我赶紧拦下她,“那,那回家慢慢养着好了。。。”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又躺了回去,还是刚才的姿势。
当天晚上她出院了,爸爸把她背上了楼,妈妈把我拉回屋子里,苦口婆心的说些有人困难帮忙是好的但是不要和这种人走的太近别被她带坏了她就是个例子我要好好学之类的话,我听得头昏脑胀,收拾一下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进了她的屋子,她闭着眼睛对着墙的那边,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我烧了一壶热水,倒了一杯放在她床头,就悄悄出去了。
课堂与卷子显然拉不回我的思绪,终于盼到放学我飞也似的冲了出去,看到门口的那对男女又想起了爱丽,心里一阵发酸,先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点小米和大枣还有红糖,决定回去怎么也要让她喝点粥才行。
一路胡思乱想的回了家,楼底下聚集了很多人,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我们那层的窗户大开着,从外面能看到爱丽的房间。
一股阴冷的感觉涌出来,我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妈妈,拉住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哎呀,我们今天出门,她自己在家里就开了煤气,晚上我们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本来时间不算太长还救得回来,但是她刚流产做了手术,身子还弱呢,就。。。。。。你爸爸和邻居凑了钱送走了,邻居一场,这孩子真是死心眼。。。。。。”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像一下子就被抽空了,灵魂分离了出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味哽住了嗓子,手里的装着大枣,小米和红糖的袋子掉在了地上,妈妈赶紧扶住了我,我咬了咬舌头定了定神,挣脱了妈妈就向楼上跑去。
“小蝶小心点!煤气还没放干净呢!”
我什么也不想管,很快地跑进了她的屋子,依旧那么乱,和我早上看到的一样。只是她呢?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我迷茫的走向了床头柜,打开,那张照片摆在正中,我捧着它,眼泪掉到上面发出“啪嗒”的声响,我一点点拿出里面的东西,一件很保守很素雅的针织毛衣下有一个小箱子,我拿出来,打开,里面装的是陈年旧书,尘土的气味很刺鼻,大概翻了翻,居然是几本诗集。
【哎呀,我以前,也是和你一样的好姑娘哦。】
再没了力气,我倒在床上,抽泣着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床头那杯热水还在,我抹了抹眼睛,拿出了杯子下面压着的那张纸条,居然是上次我写给她的那张便条,背后她写了几行断断续续的字。
“我以为我还在保质期
可我才发现我对这个世界的爱
早就过期了”
我把脸埋在还有点血腥味的床上,慢慢哭了出来。感觉到了深沉而绝望的悲伤,而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悲伤。
明天把照片烧给她吧,我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模糊。
我,也要过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