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冥记》苏夜冥

11、第十章小裴

　　第十章 小裴
　　出了大堂，我往荒僻的地方走，越走越是脏污不堪。洛岽多水，地面上净是湿泥。
　　我不觉中走到一条背街的小巷。巷子里只有一群花脸的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儿围蹲在一起玩儿。
　　有个四五岁的男骇没有跟他们一起玩，他坐在旁边一块青石板上面，看他们嬉戏。石板上爬满了青苔，绿幽幽的。他穿着破旧的夹袄，夹袄的印花有些脱落。他的脸同样花得像小猫，鼻子下有了些鼻涕星子，他没吸上去，于是它们涣散地掉下来。他可能觉得碍事儿了，一撩袖口把它们抹掉。然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嬉戏当中。
　　那群小孩子在玩儿石子儿游戏。他从地上抓了几块儿似乎想走过去。但他还是坐回了石板。他埋着头，用石子的尖锐面划着石板，像是在写字或是消磨时光。
　　他在划呀划呀。
　　他没有注意到小伙伴儿的陆续离去。
　　他没有注意到天色的逐渐黯淡。
　　他只是在不变地划着。
　　我一直站在巷子口看着他，心里平静得难以言喻。他大概是划累了，扔下石子，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原来他早感觉到了我的注视。
　　他这一笑，脸上的脏污仿佛都消失了。只有一对狭长明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条小狐狸。面颊上浅浅的酒窝，可爱无比。
　　他站起来，笑眯眯地走到我跟前。仰起头，问道：“哥哥，你要游览城里吗？我可以带你游览哦。”浓浓的洛岽口音，带点小孩子的绵软。
　　我略一思忖，“好。你知道宋府吗？”
　　见我答应，小狐狸笑得很甜，“宋四爷的家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姓裴，哥哥叫我小裴吧。”
　　小裴当真是洛岽人氏。一路上他吐露了自己的身世。他说他爹好赌，家里的东西都卖光了，娘受不了，去年走了就没再回来。他自己挣钱自己过活。
　　到了宋府所在的湖边，小裴说得难过低下头呜咽不已。
　　我忍不住赞赏，小小年纪演得如此逼真感人，真是不服不行。他如果真是这么悲惨理当早熟寡言,怎么会随意向人诉苦?
　　我取了二两银子搁在他手里，道：“不用装了，拿钱去念书吧。”
　　小裴闻言，诧异地抬起头，脸上果然一滴泪也无。然后他笑眯眯地点头，收了银子。
　　我蹲下来，暮色浓浓，偌大一个湖泊看来深邃难言，似乎隐藏着什么史前巨兽。宋府所在的湖心岛模糊不清，只看得见建筑物隐约的轮廓，与更远的天空融为一体。
　　我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湖水，水很凉，不知名的小鱼游来游去。看来湖水没毒……
　　我站起来，小裴居然还在原地，并没有走。他正绕有趣味地盯着我，笑容有点不怀好意的诡异。
　　我转身就走，他慢腾腾地跟着。
　　我越走周围越热闹，竟是走到夜市来了。暮色中，各色点着的羊皮纸灯连缀起来，人潮涌动，挤满了热闹的街道。衣衫被人挤得紧贴在身上，呼吸都困难。不知怎么回事，身后的人流忽地分开。然后，我听到小孩子软软的声音：“爹，不要丢下小裴。”
　　我僵硬地转过来，小裴坐在地上，手还紧紧拉着我的裤脚。亮晶晶的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水气，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夜市，静谧到诡异。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裴断断续续地说着：“爹，小裴会乖乖的，再也不惹爹生气了。爹…..”
　　中间夹杂着急促压抑的哽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周围也不再安静。小声的指责慢慢放大，三姑六婶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你这怎么当爹的？”“这么可爱的孩子你都舍得？”“要不报官吧，居然遗弃亲子……”
　　我感觉头上的青筋快跳爆了,耳中嗡嗡做响。放弃似地蹲下来，抱起小裴，柔声道：“小裴乖，下次听话，爹吓吓你罢了。”小裴把脸埋在我颈窝处，闷笑不已，笑得肩膀不住抽搐。围观的人只当这孩子吓坏了，哭得厉害。我快步回客栈，剩下夜市继续的热闹，还有人们感动唏嘘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