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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青羽:信仰之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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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青羽:信仰之光
--What if, our country was not built on love, trust and brotherhood, but on treason, plot and lies
--I will take it, thrive it and behold it.
(以上来自assassin's creed: Washington the tyranny,具体是不是这几个词不记得了,反正是这个意思。很喜欢这段,乱入了)
青羽在西凉的时候,那个丰收之夜全村人在星空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青羽和白云一起坐在沙丘上,白云靠着青羽的肩,指着人群正中央那团无比明亮热烈的巨大篝火对青羽道:“这就是我们的神。”二十一岁的青羽愣愣地盯着那团火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你们的神是火?”白云娇嗔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笨,我们的神是光明,大明尊。”
世界本源之时,存在着两种相互对立的世界,即光明与黑暗。初际时,光明与黑暗对峙,互不侵犯。中际时,黑暗入侵光明,二者发生大战,世界因此而毁灭。终际时,世界恢复到初际状态,但是黑暗已经被永远囚禁。白云靠在青羽的肩头,火光下她的脸红扑扑的,“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便是终际世界,满世界都是光明,黑暗已经永远被关起来了。”“那夜晚的天空中是什么呢?”青羽问道。白云往他的胸膛捶了一记粉拳,“笨,那只是光明暂时不在而已。”
自从有了安骁,青羽便觉得世界是真的处在绝对的光明之中。当那日李重进带着几骑护卫冲进幽州城下的军营,扑倒在青羽面前告诉他安骁死了的时候,他才发现黑暗远远没有被打败。青羽发觉自己得知这一消息时在悲伤之前竟然先是松了一口气,想柴家的江山总算是保住了。他将李重进扶进营帐,镇静地问他事情的经过,但是李重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安骁从十一月底就失踪了,到十二月初发丧,这期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青羽站在安骁的墓前,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安骁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他只知道安骁死了,这就够了。“唉,死秀才,你一死了之做了甩手掌柜,我也只能一个人继续活下去。我很想你,但是我还要去打仗,不能经常来看你。安骁,我还要去打仗,还背负着责任和梦想,你会舍不得我吗?你也想我吗?安骁,等我也死了,我就让他们把我和你埋在一起,永远给你做伴。安骁,我走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保护我,我爱你,我很想你……”
青羽一生中在开封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做了许多事。他壮着胆子去安骁原来的府邸探望了郭氏和小虎,郭氏比先前更珠圆玉润了,散发着成熟女性的独特魅力。小虎起了大名,叫安虎臣,现年已经十岁,和安骁一样喜欢看书,出口成章。青羽稍作了寒暄便退了出来,走出院子时他看到后堂中供着两个牌位,一个是“慈父郭威”,另一个是“吾夫安骁”。接着他偶然在街上碰到了阔别十载的郭从义,后者已经年过四十,两鬓染霜。他请郭从义去酒楼喝了几杯,得知郭从义在郭威起事时投靠了郭威,又在赵匡胤夺权时第一个站出来归附赵匡胤。郭从义还告诉了他八年前安骁奉命捉拿冯太师的那段往事。“青羽,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骂我没种,墙头草两边倒,比三姓家奴还没气节。”郭从义仰脖喝尽杯中酒,“家师一辈子都在教我处世圆滑,明哲保身,直到最后一课才告诉我这些都他妈是狗屁。但是,我唯独没有学好这最后一课。”他又喝了一杯青羽为他斟满的酒,“只是我想不明白,青羽你怎么也和我一样。当时我听到你带兵造反的消息,心里还赞叹我郭从义当年果然慧眼识珠,从几十万禁军中把你挑出来,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不料……唉,罢了,我是最没有资格说你的。”青羽自饮一杯,苦笑着摇了摇头。郭从义一直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这几年的遭遇,自从柴荣上台他便担任了房州节度使,这几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仕途不能算坎坷却也不能算是一帆风顺。郭威和柴荣对他的主动倒戈一直心存芥蒂,不敢重用,只让他在地方上做个节度使,手下有兵却不多,有将却不精。房州地处偏远,地广人稀,资源缺乏,郭从义这个节度使做得气闷,既没有上升空间又没有油水可捞。郭从义发了一堆牢骚才想起青羽一直在做听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青羽,你现在可是大将军大元帅,要是有什么机会也提拔兄弟一下?”青羽摇头道:“郭大哥,我是个身无长物之人,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也没个女人老小,不得不上战场混口饭吃。你有嫂子和金儿银儿,房州虽贫瘠也好过上战场朝不保夕。”郭从义语塞,“那倒也是。”但是他心里认定了青羽是放不下永兴后蜀俘虏一事才不肯提拔自己,找借口搪塞。郭从义是会看脸色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又喝了两杯讲了些不咸不淡的话便告辞了。青羽也不挽留,待郭从义走后又独自小酌了一番,也自离去。
青羽在开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卖了城东别院和家里的婢女们,秋月秋雨秋菊三个对主子感情最深,哭成了一团。“别哭了,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我多给张婆些银子,让她给你们各自寻个踏实的汉子过日子。”青羽唤来牙婆,自是把方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那张婆是个好事的主儿,“朱邪大人正值壮年,这几个丫头又都水灵,您不自个儿留一个?”青羽没有回答,三个丫头也没一个说话的,各自跟着张婆去了。安骁和青羽的事她们都晓得,自己就是想攀高枝也攀不了。宅院的门上帖起了封条,人去楼空,冷冷清清。他突然想起曾经偶尔路过杨家过去的府邸,门口的野草都长到他的腰了。封条封起的不是宅邸,而是回忆。青羽提着仅有的几件换洗衣服以及刀和槊,上马向城外奔去。
二十九岁的朱邪青羽策马在开封的街道上独行,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从二月阴霾的天空里飘落人间,被马蹄零落成泥。青羽记得那日刘知行带他去金池赏雪,棣王府的官家搀着他的手像送公主娘娘似的把他扶上轿子,那时的天空也在飘着这么大的雪。他满面羞惭地缩在轿中不敢探头,却鬼使神差地在轿子经过西街口的时候掀起了轿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窥看。他看到法场的木台上和台下的污泥地上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无头的尸首,男女老少都有。青羽想辨认出哪些尸首是他的家人,但他们的衣着都被鲜血弄得一塌糊涂,在他看来每一具尸体都无比相似。洁白的雪花落在这些早已冷透了的尸首上,被鲜血浸透,凝成了鲜红的冰渣子。白雪将死人们统统覆盖,再也辨不清你我。青羽放下轿帘,双臂环抱着自己紧紧地瑟缩在轿子的一角,突然觉得人就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你也没有碰着我,我也没有碰着你,彼此都不黏连,不接触,不认得,但是到了这纷乱的地上便积在一起变成一堆,再也不分你我了。家人,朋友,爱人,不都是如此么?是什么让他和杨昭和杨烈连系在一起的呢?追根溯源,人都本是孤零零地来到这世间的,不过恰巧堆在了一起才认识了而已。
建隆元年三月,青羽作为宋将出兵泽州讨伐意图反宋复周的李筠。李筠曾受过郭威的大恩,拜为北面缘边都检点。赵匡胤派大将石守信和青羽兵分两路同时夹击,石守信北出长平,首败李筠的先头部队。接着青羽和石守信会师,在泽州以南打败了李筠的三万主力部队,李筠不得不困守泽州。一直到泽州城被攻破,青羽一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下一个命令却是讨伐李筠的盟友李重进,地点是扬州。青羽怔怔地对着这个诏命失神了很久。
“朱邪青羽,你他妈忘了安大帅是怎么对你的吗!你这个叛徒!你有种就给老子一个痛快!”李重进被擒后破口大骂,他被反剪了双手捆在木桩子上,和当年的谢一言别无二致。他还记得自己夤夜奔向幽州告知青羽安骁的死讯时青羽那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不仅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甚至连干嚎一声都懒得,好像不过是死了条狗。陈桥兵变后他和自己一起起兵,却中途倒戈,导致自己不得不败逃扬州,割据一方伺机而动。安骁在扬州收买的民心还是很忠诚的,一听说安大帅给赵匡胤害死了,老弱妇孺都操起菜刀扁担要和姓赵的拼命。要不是赵匡胤这老贼设计离间了自己和李筠,又出了朱邪青羽这样的叛徒,赵匡胤怎能猖狂到现在?“朱邪青羽,当年你在紫金山上说朱元这样打了败仗还卖战友的人你最看不起,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和朱元还有什么区别!”他狠狠地往青羽的脸上啐了一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怒瞪着他,就像一头发狂的猛兽。青羽用衣袖擦去脸上的唾沫,不置一词。“心虚了么。”李重进冷笑道,“像你这样的人就活该被千人干万人骑,你比婊子还要下贱!”青羽拦住怒发冲冠冲上去和李重进拼命的金夏,淡淡道:“随他去。”
青羽扯着金夏的胳膊把他拉离愤怒的李重进,走进中军大营。“青羽兄弟,你怎么能容忍别人那么骂你!”汉语已经相当熟练的金夏怒不可遏,甩脱他的手,“你莫不是怕他?”“我怕他作甚?”青羽笑道,“败军之将,何足挂齿。”金夏一把将腰刀拔出,塞进青羽手里,朝李重进的方向斜了斜眼睛,“那你去杀了他,不然我们突厥兄弟一辈子都看不起你。”青羽拿了刀,反手往地上一掷,窄而长的刀刃深深地插入了泥土。“你们看不起我,便走吧。我不需要不服从我的部下。”金夏全然惊呆了,这么多年青羽从未这样对他说过话。他气愤地冲出营帐,用突厥语扯着嗓子边走边喊:“兄弟们都出来!我们走!”三三两两的突厥兵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到金夏周围。金夏赫然发觉带出来的一万弟兄聚起来的还不到五千人。“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他扯过一个突厥兵大吼道。“人都到齐了啊。”那个被金夏扯着衣襟的大汉茫然道,“我们就这些人了。”
金夏愣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怒火更甚。“我们都被朱邪青羽骗了。”他环视着四周一张张布满虬髯的脸,“他骗我们来中原,为他的中原皇帝卖命。什么要在这里建立属于我们的国家,都是骗我们的!现在他功成名就了,就要赶我们走!”突厥士兵们一片哗然。“青羽兄弟要赶我们走?”“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他要我们回西凉?”七嘴八舌的,金夏应接不暇。“金夏说得没错。”青羽的声音在他们的背后响起,洪亮而清冷。“我说的是,‘你们看不起我便走吧,我不需要不服从我的部下’。”
这个时候这些全无防备的突厥士兵们才发现他们的四周都是人,一圈圈包围了他们的,拿着弓箭和弩箭的人。他们都穿着布衣便服,而那些包围了他们的汉人军士则全副武装,拉弓如满月,尖利的箭矢都对准了他们的心窝。“朱邪青羽,你这个叛徒!”一个突厥兵疯狂地冲着包围圈之外的青羽大吼,抄起手边的木棍就冲了上去。弓弦轻响,他的身体应声倒下。金夏拦住围绕在他周围争先恐后地要和青羽拼命的突厥士兵,突然高声道:“青羽兄弟,你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是不是?”青羽摇头道:“在今天之前,我想都不敢想我们会在这样的局面下相见。”金夏怒吼道:“朱邪青羽,你这个骗子!这些汉人兵全副武装,不是一时三刻召集起来的。你,你背叛了塞外之王,又背叛了你的兄弟,大明尊不会饶恕你的。弟兄们!”他高高地举起紧攥的拳头,“长生天赐无畏魂!我们和他们拼了!”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自杀式冲锋。有一些悍勇的突厥人赤手空拳地冲向迎面射来的箭矢,倒下去的时候全身都插满了羽箭,活像只刺猬。有些人奋力地冲出了第一圈包围,却绝望地发现外面还有第二圈……几分钟之内,这场屠杀就偃旗息鼓。一片死寂的营地里,青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朝着遍地尸首深深地磕了几个头,命人将他们好生安葬。金夏在死后依然怒目圆睁,无声地控诉着青羽的背叛。李重进像是在看戏一样津津有味地看着,哈哈大笑,“朱邪青羽,你别装了。窝里反还要演苦肉计,你累不累啊?安骁死的时候没见你跪,死几个蛮子你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给谁看啊!”青羽走过去,一把掐住李重进的脖子,恶狠狠道:“他们是我的兄弟。”
青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坚持。金夏也死了,还是自己亲手杀了他的。金夏说得没错,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中原战事频繁而冗长,突厥士兵渐渐发觉要统一天下建立一个自由平等的国度并非朝夕之功,逐渐躁动不安起来。柴荣一死,金夏和他的士兵感到的绝望都不比青羽少。每个人都在怀疑自己梦中的国度能否实现,怀疑自己来中原是否值得,甚至怀疑青羽是不是正带着他们走在通往理想乡的道路上。金夏是一直最为坚定的,当青羽从金夏口中得知突厥军中竟然有这般曲折时,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如今,连金夏都表现得不再相信他了。
那么,都去死吧。就算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叛徒,就算光明再也不复存在了唯有黑暗永存,他朱邪青羽也要独自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只要是在向那个和平统一的国家靠拢,就算是杀了安骁的赵匡胤他也会为他卖命。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死去的人的理想,已经不堪重负。都去死吧,死吧。让我来,把一切艰难困苦都留给我来对付。安息吧,我会做到你们想了一辈子却无法完成的事。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辩白,不需要让任何人相信,也不需要任何的赞美。你们憎恨我,厌恶我,鄙视我,我都承受。我是叛徒,我是军人,我是这个平等而自由的国家的创造者和守护者。这个国家的名字,叫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