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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勇之祭

      一望无边的大湖,几乎像大海一样广阔,却只有一棵柳树陪着它。柳枝一摆一摆不停地伸向湖面,好似想去安慰它,“寂寞吗,你寂寞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永远。”

      古老的村庄总会有些传说,可是这一个传说,却是柳庄人世世代代背负的噩梦。

      传说,龙王幺子被妖精迷惑,偷了太上老君的仙丹助妖修行,妖精大闹天界,终于被收了去,龙太子也因触犯天条被贬凡间,被咒术束缚在一个湖中永世不得出来。那条龙就被镇在这个湖里。湖本来没有名字,自从湖中多了一条龙,这个湖便被叫做——龙王海。

      不知在多久以前,久到柳庄里最老的老人都不知道从哪一辈开始,柳庄人开始二十年一次的祭祀。祭祀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要献一个活人给湖里的龙,如果那条龙没有收到祭品,整个村子就会遭殃,不是瘟疫就是大火,各种各样的灾难不断。

      祭祀的前一天,龙王庙的供盘中总会多出一颗金光闪闪的丹药,那是给被奉献出去的人吃的,没人知道龙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个药,也没有人知道那药吃了会怎么样,因为吃了药的人都已经无声无息地沉入湖中。

      最初献出的是童男童女,因为所有的传说都是这样,妖精的口味当然是喜欢嫩一点的。可是不知是哪个年代,村里终于有一位勇士站出来,代替那孩子入水。勇士带了斧子,决意屠龙,可是他沉入水中便再没有出来。出人意料地,那龙并没有作乱,一年年风调雨顺,稻田照样丰收,只是二十年后,龙王庙里照样出现一颗丹药。于是人们猜,那龙是不挑口味的。于是每次的祭祀,换做一位上年纪的勇士,带上最利的斧子沉入水底。

      一年年下来,人们并不期望勇士能杀掉那条龙,只是这献祭已经成为勇者的舞台,作为一个勇者,在垂老的时候这样英勇的死去,似乎是死得其所。

      这一年,出乎意料地,村长指定了一个年轻的勇者。并不是没有上了年纪的猎户自告奋勇,但村长坚持这位能够杀死群狼的勇者或可一搏。

      年轻的祭品站在高台上,平静地听着通神者唱诵,他的眼睛望着远处,高台下的乡民们叹息着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然而多日前的争论已经结束了,那时候年轻人站出来说,“我想去,我想去试试。”

      他叫海生,是个孤儿,他甚至不是这村里人的后代,有人说他是望不到边的湖那一边哪家人丢弃的婴儿,给放到了木桶里漂到了这一边,也有人说他是这湖里精怪的后代,因为他的力气大得不寻常。他长得精精瘦瘦,却能毫不费力地举起石磨,他的眼睛看起来普普通通,却能从这个山头瞄准了射中对面半山中奔跑的野猪。

      海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虽然从小住在村长家里,却并没有被村长认了儿子,据说被捡来的时候长得很黑,村里人怕妖,谁也不敢收养他,于是便放在村长家里有一顿没一顿用米汤喂着,居然也活了下来。慢慢长大了,虽然说不上英俊,但至少不再黑得怕人,普普通通的人而己,于是各家好心的婆姨们间或会把他叫到家里吃顿像样的饭。

      海生没有姓,村长给起了名叫海生。

      海生最要好的玩伴是梅子和阿福。梅子是村长的女儿,小海生两岁,海生看着梅子出生,等海生皮肤没那么黑的时候,村长婆娘充许海生背着梅子玩,梅子开口说话的第一个字就是“生”。阿福家是猎户,他的爷爷做为勇者去了湖里。阿福从小就生得壮,也早早就跟着爹学会了打猎,连海生也是跟他学的本事。海生到村里时,阿福还不满三岁,不懂得黑黑的婴儿古怪,只觉得这个小黑肉团好玩,见没人守着海生时就扑过去捏两把。小黑肉团长大了不再满身肉乎乎,也不再黑乎乎,可阿福仍然喜欢去捏他,于是被反抗了,再扑上去,再反抗,两个就成天滚成一团,打着打着,就分不开了。

      海生去寻过自己的生身父母,他说,这湖再大也是个湖,顺着走下去,总会到湖的那一边,他想去看看湖那一边住的人。没有人反对,想跟着去的梅子被村长锁在屋里,只有阿福不声不响瞒了家里人跟了去。

      月亮升起又落下,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梅子终于盼回了海生。可是回来的海生好像又不是原来的海生。原来的海生不爱笑,只有梅子喊他“海生哥”的时候才对梅子笑,回来的海生会对着什么都没说的阿福笑,笑得柔柔的,那么的不同,笑得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海生和阿福没找到海生的父母,两人说是森林里迷了路,遇了虎,差点儿没命,便没再往前走。

      阿福爹用大棒迎接历险回来的阿福,被阿福娘死死拦下。阿福的娘有病,只得阿福这一个儿子,阿福家一脉单传,因为爷爷做了勇者,村里也都认准了将来阿福不可以去沉湖。可是不用去沉湖,竟差点儿死在了林里,差点儿被妖精的后代海生勾了命。大棒拦下了,可阿福必须去山里打狼,把狼皮放在姑娘的门前,然后风风光光的娶那姑娘。

      阿福进山那天,阿福爹坐在门口抽旱烟,满脸阴沉地看着海生背上弓一同去了,却并没有阻止。

      狼打回来了,狼皮放在了村长家门口。村长收了狼皮,可当夜里又被偷偷送回了阿福家大门前。阿福去找海生,可没见到,只听见里面梅子的哭声和藤条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隔天阿福进山猎兔,见到连脖子上都是红条子的海生。

      逃吧,我们逃吧。

      逃到哪里去,哪里也容不下我们。

      可以只做两个相依为命的山里野人吗?

      可以不顾渐渐老去的阿爹吗?可以不管多病的娘吗?

      可以,背负这一辈子的沉重吗?

      于是再进山打狼,把狼皮放在六妞家门口,这一次,六妞的爹把狼皮送回来了,说是,倒是个好小伙,可我们家六妞配不上。

      不知是因为第一次高攀了村长家,还是这村实在太小,一点小小的不寻常也足够被人捉到什么。阿福爹急得满嘴是泡,于是阿福再去打狼。

      可是没回来。

      海生背上弓带着砍刀进山了,临走,梅子娘说,“如果找不到阿福,也别再回来了,去找你爹娘吧。翻过两座山,那村有大船的,坐了船,去湖那边找你爹娘。”海生没说话,给梅子娘磕了头,走了。

      梅子等了一天,也偷偷进了山,带着村长最好的刀,带着娘给备的嫁妆钱。

      村里翻了天,吵闹的结果,是组了队进山寻人,寻人是往深山里去了,一般猎户也不会去的地方。

      却没想到刚进山就看到背着阿福的海生,两个人都被狼咬伤,阿福昏过去了。海生说,“救梅子。”也倒下了。

      梅子没找到,可找到了碎布和骨头,还有村长最好的刀以及满地的珠宝。

      没有人开口怪海生,毕竟能救回一个已经不容易,能说什么呢,阿福家也只有独子。

      于是,这二十年一度的勇者,便指了海生。

      他站在高台上,看到唏嘘哭泣的村民。小时候偷偷塞给他大把大把糖的红枣婶子,告诉他要长高的,爱美的红枣婶子哭花了一张脸。村长肿着眼睛,面无表情。阿福爹也紧紧抿着嘴唇。

      海生仔仔细细看过,没有阿福。于是把目光投向似海的湖面。耳旁,似乎是梅子在呼唤,“海生哥”——。梅子最后叫他什么来着?记不清了,也许是“海生哥”,也许是“海生”,又或者是“生”。梅子一生的心思,围绕着海生,才会偷偷去退了狼皮,梅子一世的语言,以呼唤海生开始,又以呼唤他结束。只是最后的呼唤,又包含了多少凄厉和绝望。

      不敢闭上眼睛,怕看到梅子绝望的眼看着他。

      海生希望自己是妖,如果是妖,就能救得了两个人吧,不必舍弃任何一个。

      海生问自己,后悔吗?不知道,再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会选哪一个来救。其实梅子掉在坑里,要救梅子也许大家都会死。海生当时,也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脱,要不是仗着自己力大,是不可能只凭手拉着两峰之间的藤条“走”过来的,要不是阿福手上有力,也不可能挂在自己身上那么久。

      自己不是妖怪,不能杀光一群狼,只能杀出血路逃走。带着被困在狼群中,身周火焰快要熄灭的阿福逃走。可是却又碰到梅子。

      也,不必再想,很快就要见到梅子了。到了那边,再补偿她。

      只是,很想再见阿福一面。自从那天,就再没见阿福。听说伤得重,但终是年轻身子壮,挺过来了。

      金色的丹药送到海生的手里,就那样攥着,历代的勇者,只有少数人在下水前吃过。

      一跛一跛地走下阶梯,坐上湖边准备的小船,这村里因为忌惮龙王,没有捕鱼船,这船,是专为勇者做的,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会沉。

      船里除了献给龙王的,还放了给他吃的东西,都是些平常吃不到的。可是吃不下,只想再见见阿福。

      慢慢把船划出去,不再回头,只看着前面,慢慢地,觉得自己变做了这无边大湖上一片无根的叶子,不知该往哪里飘。

      船,开始进水了。

      还是回头去看了。看到阿福站在湖边,远远地,也看得到阿福脸上的泪。阿福直直地站着,流着泪,看着他,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海生想起阿福说过要同生共死,当海生把阿福从虎口中救下后。

      海生想起阿福在沟边站立不稳,梅子上前去拉,却被阿福不小心拉下沟去,阿福借力站稳了。听到狼嚎急急拉了海生跑。

      海生还记得阿福急促的喘息声,跑在前面,不顾一切地奔跑,海生在后面用点了火的箭阻挡狼群。高高大大的阿福,被杀也杀不完的狼群吓破了胆。

      可是,在自己最孤独的寻亲路上,是阿福一直陪着自己,迷了路,前面再无路可走的时候,阿福说,回去吧,我就是你的亲人。阿福一直伴着他,别的小孩欺负他,是阿福帮他打跑的,阿福教他打猎,把家传的秘决都告诉他。因为能打猎,海生在村长家才算个有用的人,才被另眼看待,才不算白白养了十几年。阿福没有放弃他,他也不能放弃阿福。

      如今,阿福放手了,于是他也放手,转过身吞下丹药,弯身从进了水的船底摸到斧子,再转回身,深吸了一口气,鼻子有些发酸。

      入水的刹那,海生终于流泪了,也许,那不是泪,不过是沾了水的错觉。

      水里起了旋涡,海生明白,这是龙王来了,虽然胸口紧得厉害,仍是尽力握紧了手中的斧头,憋足一口气不敢呼吸,努力在水中睁开眼睛。

      迅速地被拖到水底,整个人都像被挤住了,胸口像要爆开,终于看到了龙的样子。

      传说中井口粗的龙,也只有他的腰那么粗,连长度都比他长不了多少。角也并不是老人描述的那种狰狞的珊瑚般,反而短短粗粗的只有两个圆圆的分叉。又大又圆的两只眼睛正从下面向他望上来。

      海生举起斧头。

      那眼睛,好寂寞,就好像,一直在盼望,有人能来救它出这寂寞,不离不弃——

      又过了二十年,战战兢兢的柳庄人却没等到该出现的金丹,于是纷纷猜测,继而恐慌。

      难道龙王被杀死了?

      不,不可能,上次连一点儿浪花都没起。

      龙王发怒了,不再要人了吗?

      村子里要有大难啦。

      龙王一定是因为我们放了妖孽下去,不高兴了,今年不要人祭,说什么都要降难。

      于是请了通神者来做法,请求龙王息怒,再献上多于以往数倍的祭品。

      阿福已经有了五个孩子,媳妇是外村娶来的,没用狼皮,因为外村不兴那个,那家见他是个壮实英俊的小伙,看着可靠就同意了。阿福说我去吧。拄着拐杖的村长说,不可以,龙王会发怒,没人说原因,也没人发问,就另外选了人。

      阿福这几年常常跑到湖边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缘故。阿福有些后悔,可又不知道在后悔什么,那时候,他能做什么呢。

      献祭那一天,下起了小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龙王不会在它的好日子降雨。于是大家更加恐慌。

      眼见着勇者把船划入水中,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喝,“慢着,快回来!”

      那船竟也随着喝声倒退回来,惊恐莫名的众人抬头看时,天上缓缓降下两个穿着银色衣裳的人来。那雨还未粘两人的身,就先化做了烟,远远看去,两人裹在了雾里。

      两人落在地上,这时雨也停了,仔细看去,高大的那个长得俊美异常,尤其那双大眼,更是摄魂勾魄,神彩飞扬。矮一头的那个,虽然穿一样华丽的衣服,却面貌平常,只是神色平和,面带微笑,让人觉得亲近。年轻人不认识他,可老辈人看到他却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个人,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老。

      “海生,是你吗?”阿福慢慢走上前去。

      矮个儿的那个点点头,冲阿福笑笑,阿福却停下了脚步,那笑,是给他的,却再不同以往,礼貌的疏离的一笑,好似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了。

      高个儿那个也提高声音冲众人道,“我本是这水底被镇的西海龙王第九子,以往因为盼着能有人下来陪我,所以都提前送上能使人在水中呼吸的金丹,可惜每次下来的不是死人就是要杀我的,我讨厌他们把水弄脏,就把人变到别处去了。现在有海生陪我,而且还帮我揭了咒符,所以不用再送人下水了。我早就不住在这里了,今天还是海生提醒我要回来告诉大家一声,就这样吧,海生有没有话要说?”

      海生摇摇头,冲他温和地一笑,这笑别人看来没什么,那龙王九子却瞬间瞪大了眼睛,对着海生的嘴狠狠地啃了一口,手臂一紧,带着海生飞上天空。

      仙人啊——

      俩人远去,只留下伏地拜倒的众人。

      妖孽、神仙,不过是他人眼中所见而己,实际的自己,也不过是茫茫苍穹中孤独的一片叶子而己,盼着有人能抓住自己,牢牢的——。

      THE END

      本来不想写二十年后的,这样结尾似乎才比较,嗯,比较留想头。算了算了,俗就俗吧,反正HE就好了。知道中间BUG无数,看在绝对原创的份上,请各位捧个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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