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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情深为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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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秋来,村里如往常一般,未有大事发生,不过倒有两件值得一提。一是子归过了及笄比过去更稳重些了,玩闹少了许多,最近还吵着要和相思学做红豆粥,说是要给家母喝以表孝道;二是玲珑住了三月多,没事干就帮相思打打下手做些闲活,无奈的是笨拙了些,做什么都要相思教导再三。
这日玲珑在园中采集成熟红豆,相思在厨房教子归做红豆粥,正忙的不亦乐乎时,余子规来访。
余子规年已弱冠,忙着家中生意的时间太多,没有他妹妹那么空闲,今日也是难得的忙里偷闲。
相思看这回功夫子归可自己做了,便微笑出门招呼他。走近一看,余子规脸色似有不对,有什么藏着欲说不说。
他确实有话想说,四年来一直没有说出口。
四年前他疫病刚愈,来这里恢复疗养,他人皆怕传染,见他都是绕道而行,唯有相思,送上一碗红豆粥,以及一个暖风般的微笑。约莫三月的时光,于他却比十年有余。那年他十六,她十三,豆蔻年华。自此他爱上红豆的味道,喜欢将其于口齿厮磨,任其漫齿绵延之香,渗入心里,渗入脑海,渗入,那无边的爱意。
昨日他和小妹谈及心事,子归大加赞成,所以他鼓起了勇气来到这里。
一会思量的功夫,两人已是对坐半天,沉默良久,此刻子归忽从门口盈盈走出,将一碗红豆粥放在桌前,对着相思耳朵呼热气:“相思姐姐,这可是我第一次的劳动成果,你可得尝一尝~”
她转身传给子规一个鼓励的眼神,款款离开。
余子规狠下心,猛掐大腿,才多了点勇气,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相思,我……”
窗外忽一声炸雷,两人一惊,一看,是玲珑。
少年手里掐着朵三角梅,红艳似火,却有些焉巴,和持花者一样,可怜兮兮望着相思。
他停下敲着窗儿的动作,神情无辜。
相思坐不住了,笑说出去片刻。
余子规呼出一口气,心里有些放松又有些失望。
桌上那碗未凉透的红豆粥,红豆两头黑红两色,晶莹美好,等着被人放入口中,细细缠绵。
安抚完玲珑后,兄妹二人正好告辞,天色已不早,暮霭沉沉似将哭泣。
这天真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的还有人。
三更时分,一群官差闯了进来,说是有人投毒杀人,二话不说带着相思走了。当时她没做一句解释,只经过玲珑门前时道:“这是我胡乱捡来的人,看他可怜给他住处,和我却是毫不相干的。”
“你们别吵醒了他。我自跟你们去官府说个明白。”
带了点恳求的语气,终究让官差心软了。
来到衙门,却没去公堂,径直被送到了牢房处,那儿一个圆目怒睁穿着九品官服的人,威声问道。
“报上名来。”
“民女相思。”
“可知何罪?”
“相思虽是升斗小民,平日也是安分守己,不曾犯过什么罪,更不知大人何出此问。”
“大胆!如此刁民,藐视皇天,竟还不伏法!”
县丞句句指她有罪,连证据证人都没有就认定了她,何时审案竟这般简单,她竟不知?
想来她想否认,也无法换自己一个清白。何不且随那人意,倒看看,那人要做到何种地步。
是要她死,还是生不如死呢?
昏黄灯光下,女子垂眸伏地,黑如极夜的镣铐发出沉重的回响。明明是低到尘埃的姿态,却天然不可侵犯。
还未开口,一衙役衣衫不整匆匆跑来。
“报告大人,官府门口有个疯子,整夜敲着鸣冤鼓,竟霸着门口不肯离去!”
“叫几个衙役把他轰走,这等小事也来烦我!”
“那人看似柔弱,实则力大无比,又不去听劝,小人也无计可施……”那衙役颤颤巍巍说完,便不敢再抬头。
“大人,让您见笑了。我对那人有些恩情,他许是为了我来的。”相思心中微微叹气,说话时却是笑着的,一如在自家庭院,喊玲珑端碗酸梅汤来般从容。
不消片刻玲珑被带了进来,一见相思,便直冲过来把她抱了个满怀。
相思轻声抚慰着,借着灯光端详他。玲珑看起来完好无损,只头发凌乱,衣袖微皱起,显然是来得匆忙。
“你先回去,我在这儿没有危险,等明天就能回家了。”她低声说着。
少年不摇头也不点头,扬着下巴,眼神坚定。下一刻却黏上她的袖,可怜巴巴似指责她抛弃他,脚下不移一步。
相思柔软一笑,如地老天荒处一朵尘埃里的花,极尽明媚。
最后两人都被安排在一间牢房里。天已过五更,正蒙蒙亮,牢里却因封闭而如夜黑暗,房梁上不断有老鼠跑过的吱吱声和几欲陈烂的木头的难闻味道。
这会看牢的狱卒正谈论外边的事情。
“这次怎么来了这样两个人,看起来柔弱得不行,他们犯了啥罪?”
“这你都不知道啊,余家少爷就是她杀的,喏,就是她。”另一人指了指相思。
“啧啧,这样一个美人,可惜了。”
“没办法,再说就算我们都不信,证据确凿也没办法。”
接下来相思什么也没听到了,只有那句余家少爷在脑子里回旋。
心下痛楚,那个清秀害羞的余子规再也没有了。
曾一度视作知己朋友,曾倚门笑说天地,曾楼上观山水湖色,曾吃过她做的红豆粥。
都,没有了。
她心薄凉,心里的人也不多,他是一个。
四周黑沉不堪,身心俱冷。
臂膀间忽传来温热,一惊,回眸,少年澄澈眼眸如星辰。
心就莫名安定,茫茫冷寂中参入了一丝红色的温热,渐渐晕染,变成漫天的暖。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狱卒忽打开了门,将二人带至另一昏暗处。
“你不招认也不打紧,我来只让你知道,让你死的明白。”案首那身披官服者狰狞一笑,抛下几个拇指大小的物什,滚落到了她脚边。
是红豆。
此红豆一头黑,一头红,妖冶异常,竟是相思子。
相思极深则成病,继而成灾,种于心中无法自拔;而相思子一旦由口入,经口齿厮磨必毒其心,继而伤全身,不死不休。
原来那人竟恨她至此,相思如痴。
她从不吃红豆,一时疏忽,却让子规受罪,是她的错。
上首的人似觉这般还不够,再加了一句。
“尔等犯人铸此大错,本官已依死者家属所嘱将你所属田地查封,至于那红豆,一个不留。”
“旁人不必担甚么干系,还不快走?”他瞥了眼玲珑说道。
少年闻言,起身便离开,不曾回头,脚步不停留。
相思还未从神思中恢复过来,微微点了点头。
也罢,有难各自飞,她和他也无什么值得他为她送命。况且她也不愿将他也牵扯进来。
心头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定是有人动了她的红豆了,她曾说过,红豆就是她的心。
沉入黑暗前,隐约似听见人说:“把她丢到后山去。真是惹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