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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若是有一天不能飞翔了,请记住这飞翔的姿态,若是有一天不能做梦了,请记住这梦想的样子。
      ——摘自杨树日记
      日子过得这样的匆忙,以致人还没看清她的面庞,她就像撑着油纸伞的美丽女子,消失在一个寂寥的雨巷。
      冬至那碗饺子的余味好像还在嘴里尚未完全散去,元旦的脚步又如期而至。这是一个迎新的节日,虽不比除夕,却依旧有着迎新的旧俗。杨树很怕过节,尤其是古老的中国传统的节日里,有团圆的含义的。让她最为敏感,她生怕哪天在一个团圆的节日里,就要目睹分离,在少年的世界里,分离总是一种可怕的感觉,生命尚未有过风雨的洗礼,在面对分离时总是有着莫名的恐惧,对于命运未来的未知感,都是一份沉重的负担。这节日的喜庆也因着吵架的愁云,而失去节日的丽泽。
      杨树害怕直面这样的惨淡,她此刻很想见芳菲,打了她手机数次都没有通。屋内的声音愈来愈大,桌上只有杨柏一个人在看着电视,吃着菜。杨树没有胃口,便穿上衣服,出了门。
      正午时分的大街上人烟稀少,小城里尽管没有耸立的高楼,在街道上依然有饭菜飘香,带着温馨的味道徐徐而至。一个人走在街上,显得很突兀,像她这样的年纪不正是成群结队,呼朋引伴的吗?她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漫无目的,连方向都识别不清,就这样乱走起来。
      狭窄的巷子里,班波就同他的小脑袋一样忽然伸了出来,他看见她像雾都孤儿里的流浪的孩子们一样的,走在阳光照不进的逼仄小巷。路过的风带起她额前的刘海,黑色的羽绒服加上一个黑色的帽子,她低着头,看着脚下路上的小石子儿,远远的看着分不清性别。班波没想到她也会这样的落寞。他继续喂猫,全当没有看见她。她却在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蹲了下来。杨树也不知道为什么,远远的,就看见他在喂猫,连自己都喂不好,还有心情来喂猫?那只猫长的很难看,杨树不喜欢猫,总觉得像童话故事里,带有巫术的神秘和诡谲的力量的野兽的化身一般,弱小的身躯里藏着邪灵的力量。想到这里,杨树为自己幻想的能力欢呼了一下。
      “喂,这是你养的吗?”杨树就站在他身边,不敢蹲下去,就这样站着,有点僵硬。
      “我捡到的。”
      “哦。”沉默的气息在两人中间萦绕,班波还是在喂猫。杨树心里不痛快,一想到母亲吵完架之后找不到她,着急的模样,她就内心不忍。不忍,也许父亲心里也有许多不忍,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沉默的,不出声,在透过门缝看到看到女儿的脸时,内心也有巨大的痛苦,压制着自己。彼时,杨树年纪尚小,不明白父亲的忍耐不仅仅作为一个父亲的,一次失败的婚姻给儿子带来的不幸,他不能让这样的不幸继续延续在女儿的身上,那些为着生活所迫的困难终究都能过去,而女儿的幸福是如何也不能牺牲的。在这个家庭里,每个人都用着自身的善良为对方牺牲着,但是表达的笨拙和晦涩,中国式家庭的传统,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又身不由己,成长的艰辛不仅仅是对杨树一个人来说是困难的,她单薄的经历和有限的知识不能解开她的困惑。她只有选择一个她认为能接受的方式走下去。
      一如现在,她觉得对话进行不下去的时候,这样沉默的感觉对她来说更甚上路易十四的断头台。
      “你要去哪?”班波还是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杨树真的很怀疑,她是不是连腿都比一般人要坚强许多。
      “······不知道。”想过了之后,还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杨树觉得没有骗人的必要,还是说实话吧。班波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怪异。
      “那个职高的女生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她远点。”
      “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这么说她。”除了母亲之外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维护一个旁不相干的人,她不喜欢听到有诋毁她的话。
      “忠言逆耳,你迟早会知道的。”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杨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留着你的忠言吧。说给你自己听吧。”红铁门已然关上,杨树恨不得要去

      揍揍那只小猫,也跟班波一样,叫人讨厌。
      走出巷子,街边有卖玉米的小贩,杨树身上还带着昨天母亲给她的早饭钱,母亲有时给了她钱叫她出去吃,却又会在第二天早上比她起的还要早,做好一顿丰盛的早饭,等着她。
      买了支玉米,暂时的可以缓解饥饿,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能恢复平静,不经意看到空无几人的广场上,有个女生很像芳菲。杨树试图再看清楚一点,奈何视力所限,着实看得不够透彻。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不知名的树木在这样的冬季依然有着繁盛的枝叶,将树下的人完全遮住了。距离慢慢的缩短了,杨树终于看清楚,芳菲好像是被几个人围起来了,有一个烫着朋克乐队一样发型的女生,用手指着芳菲,头上扎了一个布巾,像一个海盗的摸样——狰狞又蛮横。旁边站在两个女生,有一个很胖,横过来的身子有芳菲两个宽。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芳菲一直垂着头,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她们说话一样,杨树看清了她的视线正落在她新做的水晶指甲上。她这么垂着头,真像睡着了一般,马尾辫下的颈项白皙纤长。杨树故作镇定的走过去,同芳菲打招呼:“芳菲,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妈妈在对面等我们好久了。”广场的对面有许多餐厅,海盗女生气愤的说了一句:“算你走运。我们走。”便带着她的小跟班走了。真像香□□道电影里的大姐头,不过更像日剧里的不良少女。杨树贫乏的关于电影和电视的了解,只能让她想起这么两个地域。芳菲欢快的朝她跑过来,用冰凉的手掌,捂住杨树的脸,双手冰凉,这时节还不至于那么冷,杨树被她冰凉的手,捂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带着毫不客气的打了个冷颤。
      “没吃饭吧?走吧,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杨树觉得自己掩饰的挺好的,“海盗女王”不是也相信了吗?怎么芳菲就看出来了?她这样善解人意,什么都不问,就肯这样默默的陪着她,她细小的喜好比父亲更细心的记在心上。人世间这样的冷漠,却让芳菲演绎出人情味儿。方才心头的愁闷,都慢慢的消散了。
      芳菲带着她进了一家兰州拉面馆,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客人并不是很多。老板很热情,用着并不娴熟的汉语招呼着她们,芳菲叫了两碗牛肉汤面。然后叫杨树在这等着,兀自出去了。老板的儿子在餐桌前玩耍着,一个小小的塑料模型飞机,在掌中爱不释手的把玩,好像是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一般。芳菲回来的很快,手里拎着一瓶烧酒,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摆上了两个空玻璃杯。杨树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她从来没有同人这样吃过饭,父亲饮酒也甚少,而且只是在冬天喜欢偶尔心情不是那么沉重的时候,用一只小的水吊子烧上一壶花雕酒,冬天喝起来很暖和。只是那酒里的味道并不是太让人喜欢,有不少中药材,药的味道总是会叫人有失去力气的感觉,连带生活也阴沉沉的。
      芳菲没有吃过一口面,从开始就一直喝酒,给杨树倒的第一杯酒,还在杯子里,一滴也没有少。酒精的味道散了出来,即使不低头也能闻到酒的味道,她一直坚守一些理论,从不打破。她自认是学生就应该遵守,是父母的女儿,就应当孝顺听话,她的生命同离经叛道相距甚远,她总是中规中矩,小心翼翼的走着自己的人生,生怕走错了一步叫父母伤了心,甚至连自己的感受都压制了下去。喝酒损伤大脑,影响记忆力。所以她不会喝酒。滴酒不沾。
      芳菲已经喝了不少了,漂亮的眼睛也开始迷离。“阿树,你这样好无趣啊。”杨树开始径自吃面,牛肉面汤的香味早就勾起了她的食欲,她一向嘴馋,尤其是小的时候,听外婆说,连刚出土的尚且带着泥的花生都能吃一肚子。慢慢地有太多事,比吃饭重要了,渐渐的她快要忘记她从前还不太明白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上的美食就是顶让她留恋的东西了,而渐渐的,好像生活就只是生活了,那些奢侈的华美的表象都被次第剥开,来不及欣赏美好的外表,就被散发腐臭的内在熏的体无完肤。她会的只是隐忍,以缄默的方式。或者不停的写日记,写仇恨,写伤心,写悲伤的母亲,写懦弱的父亲,写很多很多,她眼里的世界。她不会这样喝酒发泄。
      杨树无法安慰母亲的悲伤,同样的,她也无法安慰芳菲的悲伤,她只能看着她这样喝酒。一杯一杯的,满满的,酒都要溢出来了。一直喝到了日落,用晚餐的人们陆续到来,杨树觉得这样会被围观,便想将芳菲带走。身上的钱,连两碗牛肉面也不够,杨树从未遇到这样尴尬的窘境,老板指指芳菲,说,她付过了。杨树感激的朝这个中年男人笑笑。半扶半抱,将芳菲带了出来。
      芳菲彻底的喝醉了,杨树不知道该把她带到哪里去。她只好又把她带回广场上,找了一个供路人休息的椅子将她放了上去。晚间的空气很凉,芳菲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大衣,里面连个毛衣也没穿,只穿了件薄薄的棉布小衫,杨树有点慌了,她担心她会生病,可是怎么也叫不醒她。她们认识了很长时间,却从来没有问过这么私人的问题,彼此在一起很舒服,却对彼此一无所知。这样是什么样的朋友呢?芳菲有时说着胡话,听不清楚,有时又笑,有时又哭,杨树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根本不能走路,芳菲明明就那么瘦,连衣服都撑不起来,杨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连她也背不动。她跑去路边的电话亭,给班波打电话,那还是他们刚坐到一起的第三个星期,班里的男生调皮的在走过他们的座位时,忽然拿出粉笔朝着班波的脸上就是一通乱画。而后大家哄笑着,班波却一言未发。杨树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倒上一点水,递给了班波。他摘下那副大大的黑框眼镜,慢慢的擦掉脸上粉笔印,他说:“这是我的专用电话,我从来没给过别人,你以后有麻烦了,可以给我打电话。”郑重其事的,将电话号塞给杨树。杨树看着那个号码,很好记的一个号码,在心里默读了一遍竟然就记下来了。杨树连忙打了那个号码,三声之后,真的传来了班波的一贯声音。“我在人民广场,我有麻烦了,你赶紧来。对了,麻烦你,带些钱来。”来不及解释更多,杨树便挂了电话,希望班波能赶紧来。
      不多会儿,班波就穿着他那件军绿色的羽绒服来了,杨树让芳菲靠在自己的身上,她才不至于倒下去。班波看到芳菲脸上有不善的神情:“你找我来,就是这种事?”杨树默默的点了点头。“哼,耽误我读书。”他转身就想走,杨树一把拉住他的手,温暖又光滑,像摸着上好丝绸的感觉。班波终于转了回来,“把她送旅店吧,我猜你根本不知道她家在哪。”杨树也觉得只能这样了。
      小城市,住旅店的人并不多。屋内很干净,老板打开了空调,送来了热水,芳菲躺在床上,已经睡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杨树用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擦了擦手,盖好了被子,听着她呼吸均匀。
      班波坐在屋外,已经天黑了,她还没有回过家,不知道家里是怎样了。她还是担心的。可是芳菲这样她着实不能走开,她特别希望班波能留下来替她照顾一下芳菲,但是这样又是强人所难。她感到十分为难。
      “你先回家吧,我在这里看着。”班波看着地,右手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方才背着芳菲,杨树都听到了艰难的呼吸声,想来是从来没有背过人吧。
      “谢谢你。我晚一点再来。”班波没有应她。杨树还是充满了感激。飞快的朝家里跑去。
      一进门,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家。“你妈出去找你了,你怎么出门也不说一声。她着急死了。”杨树不知如何回答,默不作声。“锅里有饭,我给你妈打个电话。叫她回来。”杨树小声的“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母亲回来了。对着杨树就打,一面打甚至流了眼泪,杨树也不躲开,由着她打,父亲在一旁拉架。“你滚开,我问问她到底去哪了。”背上不知道挨打了多少下,母亲哭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你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急死了。”泪腺终究没能控制住,眼泪滚上了眼眶。
      杨树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母亲轻轻的推开房门,有热乎乎的饭菜端在手里,是杨树最喜欢的腰果鸡丁。“小树,妈妈不是故意要打你,妈妈是着急坏了。”母亲一面说一面有点哽咽。“妈,不要紧的,不疼。妈,以后不要再跟爸吵架了。我,害怕。”母亲无声的点点头,用手掩住嘴巴。
      时间到了八点,杨树心里挂着芳菲,她没对父母撒过谎,不知为何,她不敢说实话,只说:”妈,我去同学家一下。”母亲紧张的从屋内跑出来,鞋子还没有穿好,”你要去哪?”“一个同学家,有作业的事情要讨论,很快就回来。”母亲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快点回来。注意安全。”“好,妈,你快回床上吧,冷。”杨树匆匆穿好衣服匆匆赶往旅店,她原本想要不告而别的,面对母亲的泪水,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辛酸,也许母亲就是这样的辛酸。在生活残忍的面具下,人的泪水流淌的这样辛酸,人性最底层的善意翻涌出来,毕竟单薄的人类总是对幸福及美好有些莫名的渴望与底线般的坚守。
      班波看到杨树时候还是感觉到了惊讶。她在怀里还揣了几个包子,拿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体温,掰开流出浓浓的汤汁,在这寒冬的夜晚显得格外有诱惑力,少年人的饥饿感是如此的敏感,身体上受到的磨难少之又少,对于食物的抗拒力低到了极点。班波很快拿过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腮帮子都鼓了出来,杨树看他吃得如此的香,觉得自己的做法太明智了。
      拿出数学作业和草纸,杨树等他慢慢的吃完了才说:“我把作业带来了,这里也挺安静的,你先把做做题吧。再等一会儿,不如,不如叫醒芳菲······”
      “你还真是天真的可以,你看她这样是能叫的醒的吗?”杨树又沉默了下来。
      “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说,我去同学家学习。”
      “你爸妈就同意了?”
      “恩!他们只是让我早点回去。”班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就早点回去吧。作业留下就行了。”
      “那,那你呢?”杨树看着他,有些不安,“你父母不会担心吗?你也不能在这里呆一夜啊。”
      班波换了一个姿势,斜靠在沙发上:“熬夜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回去吧,明天她醒了,我就能回去了。好在还是假期,不会有问题的。“
      杨树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厚道,她是打算请班波帮忙,但是帮忙都是有限的,这样让人全面的帮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还一直不喜欢芳菲。这样叫一个人无条件的帮忙,杨树总觉得不够仗义,也许8岁那年看的83版射雕的映像还在,里面只有像郭靖那样木头一样的老实人,才能随意欺负。班波怎么看都是无比精明的样子,怎么肯做这样赔钱的买卖呢。
      “还在磨蹭什么,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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