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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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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那么忧伤,我们有多少时间来快乐呢。
——月考结束有感
第一次的月考结束了,杨树获得了一个能拿给母亲看的成绩,那一天好像全家都真正的开心了起来,父亲摸着她的头说:“乖女儿,好好加油。”她看着父亲过早苍老的面容还有那盘生的白发,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杨树忽然觉得这些年好像与父亲的交流是极少的,少的没有什么回忆一般。她纵然知道自己的记忆力不好,一个陌生的英语单词要记上好多遍,但是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不记得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种种和种种。好像最忙碌的人永远是他,刚上小学的时候,他每一天都去学校接她,将她稳稳的放到车座后面,亲手递上带来的糖块,不然就是给她买一点填肚子,这样细致的父亲怎么会让杨树觉得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怀疑父亲的爱,她纵然不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她却不应该怀疑这份爱,这份如山如水的父爱。可惜,她心里也有一只天平,这天平会倾斜。
班主任按着成绩给每个同学重新排了座位,杨树不喜欢这个班主任,她刚进班的时候母亲曾特地来拜托班主任老师,请多照顾。杨树看着母亲谦卑的模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优秀的孩子总是让做家长的倍儿有面子,而她仿佛在走一条跟父亲的婚姻一样崎岖的道路,这在幼小的她眼里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啊。而班主任毕竟还是没有过多的照顾她,她不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只是一个一般的万千群体里一个极其微弱的个体,这样的个体对于升学率第一的班主任来说实在是不能过多的照顾,杨树就同一个转学生一样,坐在一个角落里,同她人一样不起眼的位置,任何一个讲课的老师都不会朝这里多看一眼。
新鲜又美丽的花儿固然能留住客人的眼光,谁愿意将目光长久的停留在那脚下的绿叶上呢?杨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片叶子一样的存在,久而久之,更多的是习惯,习惯了之后的自然,不想去改变。
班主任让她坐到中间的位置,比较靠前,跟开始坐在门边的位置相比,她觉得那里更适合她,不需要同任何人有交集,不需要麻烦别人,别人也麻烦不了她,至少对她来说,出入是自由的,没有人会挡着她的路。同桌的男生成绩很好,但是过了些日子,杨树忽然发现这个男生有些聒噪,从前没有发现,原来同学们都是说话的,好像在中间大休(小休十分钟,大休三十分钟,上午一般有一个大休)的时候,会闹起来,毕竟都还是十多岁孩子的心性,闹起来是正常的,但是杨树从前是真的没有感受到这些打闹。
班波也就是杨树的同桌,杨树没有过多留意过他,杨树只是觉得她的心就那么大,留意了这个人,自然就留意不下其他人了,也许是她暂时还不想留意。直到有天上物理课,杨树正在纠结为什么有时看上去那么复杂的电路图居然是串联,有时看起来是非常简单的电路图居然是并联,看来越是表面的东西越是不可靠的。就在杨树非常纠结的时候,班波传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你猜我是班固的后人吗?杨树没有觉得好笑,物理老师还在台上讲课,杨树同他对视了一下,看到他眼神里的调皮,让杨树不禁皱了眉头,无聊。杨树想。
这无聊的举动换来的结果就是,杨树有点发现她这个同桌的与众不同了,几乎没有男生同他玩耍,或者说,男生不愿意同他玩耍,他长的很白很白,像个小姑娘似的,女生同他比也要逊色,身体很瘦,整个脸颊都是凹陷进去的,眼睛倒是又大又圆,黑白分明,显得挺可爱,可能杨树直觉这些同学的年龄都要小一岁,即使是一岁,这留级生的帽子也让她带得极其不舒服。她看同学们的眼光,总是莫名其妙的拿出长辈的眼光。所以在她的眼里好像自己与他们有太大的不同,她就这样把自己想的既特殊又平凡。
班波的确喜欢同女生玩,女生踢毽子,他也喜欢,也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同他玩,他就嬉皮笑脸的参与进去,女生喜欢在课下聊聊最近风靡的偶像剧,他也能说上几句,女生们也不觉得怎么样,嘻嘻哈哈同他可有可无的聊着。男生们大都不喜欢他,背地里,甚至当面骂他娘娘腔,或者是变态。杨树那骨子仅存的正义感对男生们的这样的言辞有些看不过眼。
她曾经问过班波为什么喜欢同女生玩。谁知这个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小男生居然坏坏的同她说:“你不觉得,我很像贾宝玉吗?所以我见了女儿觉得格外的清爽。男孩子身上的污浊之气让我受不了。”杨树即使没读过红楼梦,也知道这话是贾宝玉说的,只是她想不明白这男孩子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些物事的。杨树听着他说完这样一番大言不惭的话,还要用胳膊肘推一推她的,像带着些美国式的肢体语言杨树身上不禁也泛起一层的鸡皮疙瘩。“不生气吗?”杨树一面埋首抄着历史笔记,“甲午战争发生于1895年,中国官员邓世昌死于该次战争······”一心二用是个好本事,杨树想。“那(nei)帮黄口小儿,不懂的,以后他们会明白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冲她高频率眨着眼睛,杨树真怕他的眼珠子一下子掉出来。“哎!”他用手肘推推她,“说说你吧,班上同学都觉得你很神秘呢,大家都对你很有兴趣呢。”虽然是压低的声音,但是杨树还是能分辨出那语气里不自觉的兴奋感,这让杨树很不舒服,她渴望她的父母能这样的关注她 ,而不是来自于这么一个奇怪的男同学。及时敲响的下课铃拯救了她,又是充实学习的一天。
杨树以为这一天就要结束,却在回家的楼梯前碰到了杨柏,杨树一见到他那张瘦骨嶙峋的脸,阴毒的眼神就像看到天敌的老鼠,连背部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狭窄的楼梯上,他居高临下的站着,像个怪兽,只是奥特曼在哪里?杨树想镇定的走过去就当没看到他一般。六岁那年的记忆像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一直压在心上,想起来就是恶寒。
那是一个丰收年,外婆家里打来电话说要母亲回去帮忙收麦子。母亲是家中的小女儿,吃的苦很少,嫁给父亲之后就算是城里人了,那个年代城市与农村的差别是超出杨树的理解范围的,这大约是母亲的梦,离开这土地,这辛勤的充满汗水的土地,女性天生缺少力气,在这土地上拙劣之势尤为明显,外婆舍不得母亲受苦,从小很少要她干活,那远处城市的霓虹,音乐,连带着燃气灶的飘香都对当时天真烂漫的母亲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她就这样走入了城市,连一个婚礼都没有要求,就开始了最朴素的生活,有自来水,有钨丝电灯。
再回去就好像是衣锦还乡一般,四邻都围着这嫁入城里的女儿,仿佛她的脸庞都金贵了起来。母亲就在乡邻这样的注视下,在灶台前,挽起袖子,从容的往锅底添柴,往锅里加水。一面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女儿,若不是杨树要上学,一定把她带过来。母亲一面这样忙碌着一面还惦记在家的小女儿,是不是按时写作业了?会不会又贪玩了?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被欺负?这担心像是在这短暂的年岁里长到了她的心里,跟随杨树的出生,跟随自身身份的变化,一颗母亲的心就悬在女儿的身上,带着一份质朴的生生不息的爱,绵长悠远的母爱也似这农村里永无止尽的泥土一般,数不清,也无从细数。
这也是杨树在记事之后第一次离开母亲的庇护,杨柏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她的身边,吐着信子,没有手足,一样能张牙舞爪,颐指气使。许是杨树目光里的不屑激怒了他,这个平日里被她妈妈保护的太好的小女孩,红苹果一样的脸蛋,看着就想让人在上面留下点痕迹。杨柏长了杨树7岁,他完全可以让杨树屈服,无论用哪一种方法,对他来说都很简单。杨树就这样默默的跪在墙角,鼻尖都贴着墙,全是灰,秋收的季节人们都穿得很凉爽,杨树曾经很喜欢的小花裙子现在就穿在身上,不能过膝以至于跪下去的时候,裙子是搭在膝盖身上的,无法减轻坚硬无情的水泥地带来的痛楚,杨树真的很想哭,她在心里也骂了这个疯子一样的人,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人是她的哥哥,居然流了一半相同的血液。六岁时身体上的痛楚要让她记得更清楚,以至于许多年后,那份羞耻感还在她的心底,与日俱增,像越爬越高的常春藤,搅得她无数次的夜里起身,看着窗外的路灯投在池塘里的影响,模糊不清的视觉感,让脑袋也糊涂一回,浑浑噩噩间又躺回去,稍稍天亮之后,便能听见母亲在厨房灶台间忙碌的声音,锅碗瓢盆发出的最原始的生活的忙碌充实之音,让她在每一个清晨潸然如睡。
后来杨树这么跪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只是父亲开门之后看到杨柏飞快的跑出去,紧接着她面上的泪水还未干,母亲就回来了,看见如此狼狈不堪的女儿,同父亲又是一顿昏天暗地的争吵,父亲刚做好的饭菜被母亲悉数扔到了地上,父亲的眼神里充满着难言的无奈,期间她唯一可以听到的就是父亲不停的重复一句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心里有数不清的害怕都压在心头上,杨树讨厌自己的这份笨拙,无法回应父母这样的状况,她甚至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视觉和听觉都无比灵敏听着父母的争吵。她害怕他们离婚,害怕成为杨柏一样的人,更害怕母亲不要她,但是她却毫无办法,她就这么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看着墙角的结网的蜘蛛,30瓦的白炽灯晃荡的她眼睛都有点酸。
此刻看到杨柏,这记忆不加修饰的又一次上演,演在她的眼前依旧如此生动,仿佛出自名家之手的油画,色彩都调和的匀称。他就是伊甸园里的撒旦,杨树想。连眼睛都像毒蛇那种三角眼,透着令人颤栗的光。杨树希望他只是碰巧在这里,毕竟他每天都会来家里吃饭,这样狭路相逢但愿是一种巧合。只是这命题从来都是假命题,他在杨树的背心狠狠的踹了两脚之后露出如同打了胜仗的日本侵略军的笑容,扬长而去。后来杨树听说那一段日子杨柏常常彻夜打游戏,上网,凌晨回到住地,父亲给他吃饭的钱,买参考书的钱全部用来打游戏,上网。他早已不能读书,却拿读书作为要挟父亲的借口,父亲不信精神病医院的诊断书,带着最后宿命般的执着的希望,期盼上苍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