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
-
一日早晨清醒后，那人不在身旁，床边恭敬站着看他从小长大的太傅。
“夫子”，他如多年前一般轻声唤他。
两鬓霜白的老人忍了许久，终于把眼泪逼回去。
当日宫内失火，寝宫化为漫天灰烬。
废帝陨，帝大恸，悲泣三日。
本该命丧大火的废帝在塞北隐姓埋名，身体奇迹般渐渐好转后，他在当地的小镇当了教书先生。
在塞北见识了那人口中的落日，血红，孤寂，迷人而苍凉；塞北扬尘，黄沙漫天花相谢；还有关境上绵延数里的乱葬岗，他不曾对他说起过。
那人在那场大火后哭了三日，不知是否哭哑了嗓子，他甚至恶意地想象那人痛哭流涕的模样，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
来往的驼队有时谈起中原，说新帝颓政一段时间后猛然压制了一批叛臣，其手段毒辣骇人听闻，此后国土安定，再无动乱。总有人附和说无毒不丈夫，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俺还是觉着以前的皇帝好，在中原那几年俺远远看过一眼，那时正是洪涝，他给灾民盛粥，年纪还小。”
之后一片沉寂。
他开始教学生们诗词书画。
他教了学生们一首《虞美人》，稚嫩的童音。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还教他们唱《江南曲》
-------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关。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
学生老是问，“夫子，夫子怎么哭了？”
他笑答，“刚有阵风迷了眼。”
“夫子教了我们这么多江南的诗，一定很喜欢江南吧。”
“恩，是很喜欢。”
“嘻嘻，夫子一提到江南就会难过，是因为江南有你喜欢的姑娘吧......”
“那姑娘美不美？我娘说江南的姑娘都很美，不过美不过夫子。”
“......”
学堂里顿时炸了锅。
他看着一群小家伙，怔仲许久。
江南的桃花，都该开了吧。
年少时他喜爱丹青，总爱以淡墨偷偷勾勒那人的眉眼，他舞剑的样子，抚琴的样子，熟睡的样子......那人发现后嗤笑他的丹青丑死了，没有神韵。
那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神韵是水墨无法晕染的，一砚清绝难画书盈锦袖的风流，说的该是他吧。
之后他将自己的画放进羊脂白玉盒里，居然有百十个盒子，他偷偷藏好，画在那场大火中得以保存。
却不想，他唯一带走的竟是那些画。
他葬于江南一处无名桃林，那批“叛臣”中侥幸活下来的旧臣告诉他，他死时曾因愧疚唤过他的名字。
他淡笑说，他从未对我有过一丝愧疚。
他不过，是为那一身江南烟雨倾覆天下。
暖色天光下，他撑着油纸伞立于冢前，一身染了水汽的红衣妖娆艳烈。
将一双红烛置于坟头，放好花枝，青梅酒汁渗进泥土，他的动作娴熟连贯，像是在梦中重复过多次。
烛火昏黄黯淡，他的眼底有了暖色。
“这样，算不算还了你一个名分。”
【终】
远处有歌女隐约的歌声传来，温润凄清，和当年那人唱给他听的那半阙曲一样。
-------忽听雨声簌簌不忍回想当年，是当时，而如今，多少悲凉难掩。
长门漏断冷焰下能有流光几点，有多少，伤心事，都忘却。
竟是那后半阙。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