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二十八章[补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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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静拜师，虽然神态言辞都写满了诚恳，但裴元也可以选择不接受。
裴元当然没有接受。
这世上，有些人同床共枕、血脉相连数十载也会一夕倪墙，有的人初初见面便觉得早已相识相知，引为知己。
裴元不是裴静的知己，但他曾是裴静的父亲、恩师，裴静很像他，从骨子里的任性到救济苍生的行事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着裴静裴元就会想起过去的自己，很熟悉，也很有趣。也因此，他更不会收她为徒，哪怕她天资世间仅有。
因为裴元清楚，他们这种人无论受到何种威胁，沦落何等境地，都绝不会俯首低头——于他们，尊严重于性命。裴静竟会对他下跪，神情没有一丝隐忍愤怒，不是那两人对她而言比尊严还重要，就是自己对于她意义不同。
天地君亲师，不知他占了哪一条？
裴静没有听到裴元回答也不觉气馁，若是裴元当真就这么答应了，她甚至还要想一想裴元是不是也被人“穿”了。疑心病这种东西大概真的有遗传，既然有毛毛那样被人骗了多少次还相信人性本善的笨蛋，多少也能说明人与人之间还有信任，若裴静也和毛毛一个性子，那就是在恶人谷中呆上再久也还是不会怀疑别人。
如此看来……似乎裴元对她的影响更甚于洛风啊。
裴元没有收下裴静，反倒是反客为主地让三个孩子留在纯阳，暂作静虚一脉的道童。静虚一脉时境艰难，许多事情都是洛风与门下弟子亲力亲为，侍奉的道童，自然是没有的。
毛毛还有点担心这样会不会麻烦到洛风，看到等到洛风醒来听到如此安排反而露出“如此大善”的表情，他就发现自己多心了。回头一看，莫雨和裴静都一脸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只有自己忧心忡忡的……顿时郁闷的抱着布娃娃跑到角落里画圈圈。
谢云流走后洛风一肩挑起静虚大梁，除了照顾当初还年幼的师弟师妹，还要看顾着自己的弟子。如今师弟师妹有的远走，有的留下帮他，门下弟子虽还年少但业已成人，五个弟子中就只有小徒弟谢晓元垂髫之龄需要他照顾。
谢晓元年纪小，这个年纪的孩子总该有些同龄的玩伴。可偌大纯阳中与谢晓元同龄弟子本就稀少，更因为门内偏见对静虚出身的谢晓元十分冷淡，甚至还有偏激者暗中欺悔。谢晓元年幼懂事从来不说，可他几个师兄师姐却都是如谢云流一般的耿直性子，洛风听他们转述哪会不知道，只是同门不易，何必相煎，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暂时隐忍罢了。
如今这三个孩子一见便是十分聪慧的，遭逢大难还不离不弃，如此情谊洛风十分欣赏，他们又与晓元年岁仿佛，留下来也不过多了三张嘴。
万物自然，华山连绵辽阔白茫茫的与天际连为一体，其间生灵无数，又怎么会养不活三个孩子？
于是三人顺理成章地留下来，活人不医也借着医治谢晓元的名义鸠占鹊巢，占了洛风房间住了下来。
不知怎的，三人住下来后谢晓元的精神很快便恢复过来，梦魇渐去，身体自然恢复得快。
之前不论如何治疗都收效甚微，如今突然峰回路转——裴元表示他很感兴趣，于是又很不客气地继续住下来，每天治疗小道士，指点奇怪的小丫头，调戏一下蠢萌蠢萌的道长，偶尔还逗弄莫雨让他炸毛，简直不能更惬意。
裴静看他都有几分眼红，只是她更害怕发生与前世不同更多的变数，在她还来不及强大起来的时候想保护的人就已经离开，近些时日难免近功急利，连修炼也带上几分焦躁。
裴元今日忽然提出要与她博弈，似乎一点也不怀疑会她不通棋艺。
一局棋下来，裴静看似占尽上风，杀伐果断，实则根基不稳，大厦将倾危如累卵，而裴元却胜券在握，悠然等待时机。
裴静忽然发觉，三世轮回，她的心境却如湖泊，波澜横生。
这是心魔。
裴静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遇上心境的问题，原本因为她缺情少欲，故而不曾为七情所扰，哪怕修习功法近功急利也没有生出心魔。这一世她为求稳妥修行缓慢，又修炼的是正统高深的功法，本没想过会有如此波澜，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心魔。若不是裴元借机指出，她大概还不会注意到。
太失策了，裴静按了按眉心，以前洛风让她读道书，她不当回事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却是要把过去偷懒的份全补上了。
想到纯阳宫里那一排排书架上她半分兴趣也没有的道书，裴静头大如斗欲哭无泪。
天道好轮回，师祖果不欺我。
看到软萌包子脸的毛毛裴静悲催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些，谢晓元和莫雨的样子又立刻让她苦恼起来。
谢晓元的病裴静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当初谢晓元与阿布为她耗去二十年阳寿的缘故？只是没听裴元说阿布有事，这也只能是个猜测。
莫雨喜欢欺负毛毛，却也十分护短，但仅限于自家小孩儿。谢晓元的性格和毛毛有几分相似，却又软弱些许，莫雨虽然说不上讨厌，却也不觉得喜欢，但欺负谢晓元什么的……他还不会做这样恩将仇报的事。
裴静眼尖，看到谢晓元下摆上的泥土，顿时了然。华山上冰雪覆盖，仿佛千年不化，除去亭台楼阁，山间道路，郁郁茂林，整座华山几乎一片白茫。这泥土，大概也只在后山林子里有，那也是覆盖在厚厚白雪下的。谢晓元是怎么沾到的，这问题除了天真善良的洛风和毛毛，在场的几个人都猜的出来。
洛风倒是没想多，谢晓元也不想让师傅难过，只说是去后山采野果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树疼哭了。洛风不疑有他，把人推进屋里去让裴元帮忙看看有没有摔坏腿脚，见他无事，便让小孩儿早点去休息。
“那个……晓元师兄在吗？”
纯阳到如今辈分最小也不过四代弟子，洛风年幼时便被谢云流收入门下，彼时谢云流尚在纯阳，洛风可谓三代首徒。谢晓元是他弟子，虽然年纪小，但入门早，四代弟子少不得尊称一句师兄。
只是真的会这么称呼的人，少的可怜。
几人在纯阳待了三月有余，洛风师徒处境如何，他们看在眼里心中有数。顿时看向院门外人影的目光都变得微妙起来。
门外是一名十二三岁的纯阳少年，眉目温顺，看上去似乎有些局促，背上没有负剑，只在腰间挂着一只青翠葫芦，怎么看都觉得没有半分威胁性。
莫雨盯着小道士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刚才是你？”
几人听着莫名其妙，那小道士红着脸揪着道袍衣角点点头，“是我……我、我看他们欺负晓元师兄，可我打不过他们，再说打架也是不好的，那个，你、我，我真不是故意说谎的QAQ”
那表情简直像是被人欺负的要哭出来，让人看到反而更想把他弄哭……
这小道士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你们在看什么……白若？你怎么在这？”洛风走出门来看到小道士颇有些意外，左右打量了下。“你师兄呢？”
白……若？裴静恍然，难怪眼熟，是白咩啊。只不过小时候的白若看起来真是分外好欺负，裴静表示当年遇到白若时他已经长大成人，没能好好调戏实在可惜。
不过当年白若提起他来到这边的时候，有说他来的这么早么？
“师兄去师傅那里了。”提起师兄二字，白若面带惧色的颤抖了下，伸出手，掌心中是一枚药瓶。
洛风不解道，“这是什么？”
“是伤药……我看到晓元师兄受伤了，就……师叔你帮师兄上药吧，我，我先回去了！”
“咳。”白若下意识朝裴静看去，裴静无声地做着口型，‘白咩，好久不见w’
白若觉得天昏地暗，一瞬间，重新回到师兄管教之下的纠结都是甜蜜的痛苦！
苍天啊，为何如此待他！
裴静：上天注定你要为我所用，认命吧少年。
转眼五年已过，华山之峰依然如昨，千年不变，历久弥坚。
莲花峰上白雪青松包围的院落里，裴静对白若手中尺寸合适的纯阳女弟子服神色复杂。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尺寸的？这个问题真不想知道真相。
白若红着脸咳嗽了下，“那个，洛风师叔说你快要及笄，总不能还穿着男子样式的旧衣服。临近年节，就让刘师姐帮忙做了一份新衣，你试试看。”
虽然这些年势力初成，手中颇有盈余，但花销也同样不小。看裴静在大秦的生活质量就知道她对养生的要求有多高，如今为了节俭一些，竟也真的两三年没添置过新衣。
裴静纠结着进屋换了新衣，出门还是忍不住拽了拽了下摆衣袖。“很合适，替我谢谢刘姐姐。”、
在大秦穿惯了几可称得上暴露的衣着，回来又鲜少穿鲜艳的女子衣裙，如今穿这种广袖宽襟衣带当风的道袍，感觉走路都会摔倒……
这种衣服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啊？裴静真是不能理解。
但再不喜欢这也是洛风的一份心意，除了他要舍己为人，裴静从来不会拒绝洛风的好意。
“你的脸很红，染上风寒了？”裴静疑惑地望了眼白若，左右扫视，“雨哥毛毛他们呢？”
白若没想到裴静穿上这样的衣服会这么好看，在大秦那时再暴露的衣着也不能和现代比，加上那时候来去匆忙没注意过裴静的样貌，如今静下心来才发现裴静确实是生的很好看，虽然没法和当初见过的秀爷比拟，却别有风韵。
世人常以花来形容女子，但白若觉得，裴静这般经历坎坷，气质久经沉淀如今却一副少女样貌，只怕没有一种花能形容她的独特。
生出裴静这样奇异女子的人会是谁？白若忽然好奇起来。多年相识白若清楚这不得知的双亲也是裴静的心病，当年裴元先生离开之前也曾点出裴静心事颇重，不利修行。自那以后，往来此处的相熟之人再没有人提过关于裴静过往的问题，哪怕是同样对过去毫无记忆的莫雨也十分体谅。
白若当然不会自讨没趣，揉了揉脸扭过头尴尬道。
“也许吧……莫雨和穆、毛毛同洛风师叔晓元师兄他们下山购置年货，听说今年几名静虚的师叔会回来，洛师叔很高兴。”
裴静摸了摸柔软轻巧却十分保暖的衣物，难怪洛风会突然想起给她添置女式新衣，原来事出有因。照他说，以洛风的性子也是一贯的节俭，吃饱穿暖徒弟省心武艺进步静虚无忧找到师父就是他人生全部的追求，能想起来女孩子不应该穿男款衣物——才、怪！
裴静不置可否，本来还想让雨哥毛毛他们帮忙鉴赏一下这一身衣物她穿起来感觉如何，现在也没办法了。反正她是不相信这满山咩咩的审美眼光，在一心练剑修道的咩咩们眼中道袍就是最好看的衣裳，完全没有任何指导价值。
……只要衣服没穿错就好。裴静按平衣角，步履纠结地向纯阳广场走去。
纯阳宫乃是武周所立之国教，更得当今圣人赞誉，平日除去前来求学的江湖人士，不乏向道百姓前来参拜。时近年关，许多人来此祈福，长生锁、同心锁……每一只小小锁上都刻着对自己，对家人，对恋人的美好祈愿，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裴静对冥冥中的天命讳莫如深，若是可以，她并不想与之作对。奈何对方几次欲致自己于死地，更有身边之人饱受折磨，她不得不反抗。但在这除岁迎新的时候，裴静还是希望上天能给与身边命运坎坷命途多舛的亲友多一分宽待。
站在山门大殿内，裴静立于香薰火燎泥胎木塑的三清像前，如每一年，身边每个人一样虔诚地上香祭拜。
一拜，愿亲缘之人长寿百岁，所愿成真，烦恼尽除
二拜，愿知己友缘平安顺遂，所求必得，笑口常开
三拜，愿兄长幼弟灾痛远离，所想为道，安宁无忧
裴静起身静静望着在烟雾中看不分明的神像，金灯环绕，红帐垂绦，神是不是这般冷漠俯瞰人世悲欢，不喜不怒，不悲不躁，高高在上视人如蝼蚁？
手指不自觉捏住颈项间的玉坠，师祖是神仙，却也是人。
人有人道，仙有仙道，天有天道，各行其道才天下安平。如今神仙不履职责，一心为求天道为祸人间，那便也怪不得凡人不敬，为求生一搏。
裴静绕开大殿内虔心参拜的人，走到门边准备如往年一样给身边的人刻锁祈福，发现周小龙一脸崩溃地看着面前之人，见到裴静简直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若不是顾忌着众目之下男女之妨怕是恨不得扑过来以示激动。
作为门派中饱受争议的静虚一脉大弟子收留的孤儿，莫雨三人没有拜入纯阳已经令人暗中怀疑，三人行事又不曾遮掩，关注度一直不低。三人中年纪最长的莫雨天资不俗性格却称不上好，加上经常下山，非议之声不曾少过。毛毛开朗活泼天性纯善，很快便在纯阳弟子中颇受宠爱，几乎没有下山过，随着年龄增长样貌初现俊俏，武功也突飞猛进，女弟子中有些年幼者暗暗心仪也是理所当然。
裴静在门中定位十分微妙，心思如毛毛谢晓元白若无邪者，自是十分信任依赖，但若是稍有些心急城府的，无意识就会与之拉开距离，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一般。但也有不少弟子十分仰慕于她，纯阳弟子未出师前轻易不可下山，眼界略显狭小，许多弟子心有疑惑却不知向谁去问。虽说“天下三智”之一的于睿智谋天下少有，昔年也曾游历大唐更远赴西域，眼界之宽广便是男子也少有能及者，但终究身居高位令人觉得遥不可攀，别说去询问了，见到于睿都忍不住快快离去。
相较之下常年泡在纯阳藏书殿中出没神秘的裴静虽然诡异了些，但文才武略都令人惊叹不已，加上身份上平等，大家当然更喜欢找平等的学霸而不是教导主任……
裴静也明白，所以基本上来者不拒，而她也确实博闻广识，经历虽然跌宕起伏，却也更多地扩大了他的视野，有许多机遇大概是常人一生也难得一见。如今周小龙这幅模样，难不成是这位客人给他出了什么难题？
“周师兄可是有什么难处？可有我能帮忙的吗？”
周小龙看到裴静先是双眼发亮，听到她的提问又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男人，长叹一声。
“静师妹今日容光逼人，简直漂亮的让人认不出来了！难处……其实也没什么。”周小龙指指面前身姿高大的男子，“这位侠士大约不是中原人士，虽然官话学了不少，但语音腔调颇为怪异，我也听不明白啊……”
他忽然抬头，目光真挚的看向裴静，裴静几乎以为自己能在那双眼里看到亮光。
“师妹学识那么渊博，想必用西域语言和人交流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裴静考虑一下，伸出五指。周小龙脸颊抽动一下，“师妹你不能这样，这锁都是精打细磨的，材质也是不凡，你一口气要免下五个……有点过了吧？”
“师兄此言差矣，此事于我而言并无大碍，与师兄而言——”
“五个就五个，不能再多了！”
“成交。”
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强买强卖的行径裴静也没见半点不好意思地回头和人打招呼，却忽然愣住——
这人有一双赤如幽火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第二十八章[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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