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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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声绵绵，一声接一声带着些虚软的温暖。裴静摸着打磨光滑的竹编床沿起身，天色还晚，屋中没有明烛点灯。
明月高悬，影子在屋内被拉长，单薄孤寂。
桌上摆着一碗漆黑药汁，碗下压着一笺信纸。上面的墨迹未干，字迹方正透出一股凛然正气。信上内容不多，很快就放下了信纸。拿起药碗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口饮尽。药汁早已凉透，滑入喉间带起略略的滞涩感，空无一物的肠胃发出了难过的抗议。
抬手捂住胃部，手掌的温度透过雪白的亵衣更寒凉了一片肌理，她的手，堪比冰寒凉。
会照顾百般病人，却独独不会照顾自己……
病了也是活该。
走到屋外，浓厚的水汽裹挟着花香将人包裹，坐在水潭边的蒲团上，看着天水一色的夜色美景。远远还有手可摘星的高楼长影漫漫延伸，清月已偏半天，潭水上半是星光月色粼粼，半是憧憧阴影。
有点像太极？
裴静忽然笑出声来，随即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
“阿麻吕叔叔，你这是去做贼了么？”
落星居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散发微乱笑容不拘，身上的万花名仕服因为剧烈的运动变得散乱。阿麻吕抓了抓头发，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醒着，看样子这下子是瞒不过去了。本来还以为替身能瞒过师兄一段时间。至于师傅他倒是不担心，师父心里有数，虽然会有些惩戒但也不会把自己的事情说出去。
“我可不是去做贼，我这是有正事在办。”
“得了吧。你那个式神这两天可没少出岔子，要不是孙爷爷找我帮忙，你早就露馅了。”裴静掩着嘴，眉眼微弯。万花谷中能人异士虽多，但东瀛异术也只有阿麻吕和裴静二人可称精通。“你的‘正事’已经招来不少人诘问，孙爷爷帮你挡下来。如今回来了，你可不能再让爷爷操心了。”
“这个我晓得。”阿麻吕试图整理好衣衫，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可惜越弄越乱，干脆脱下外袍披在裴静身上，中衣简单两下就整理好，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师兄和道长一不在你就不会照顾自己，这样下去哪还有人敢娶你啊？”
“那也是爹爹娘亲要操心的事情，不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不行，我就嫁给叔叔你了。”成年男子的衣物对这纤瘦单薄的人而言未免过于宽大，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裴静的衣物打小都是量身制作，衣料上乘。
这样宽宽大大将她整个人罩起来的衣服还是第一次，蛮新鲜的。笔挺而翘的鼻子皱了皱，“啧，从寇岛回来怎么也要两个月，你这般日夜兼程是连澡也没好好洗过吧？好臭。”
“臭丫头！怎么和师兄一般毒舌？”阿麻吕双眼喷火，果然是子随母，女随父，小时候那么可爱的裴静也变得像师兄，真是人间惨剧！这万花里有一个活人不医的师兄就够苦难了，再来一个，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可没有养尊菩萨在家的习惯，你丫头去祸害别人去！我看七秀坊的那小子就不错。”
眼前飞来一物，阿麻吕伸手挡在面前一接，是一只墨底绣鞋。裴静神态自若的放下腿，“脚滑。”
……日。
可他还能把裴静怎么样么？要真做了什么，等师兄回来大概就是他被怎么样的百零八种变化了。
阿麻吕蹲下身子认命的给大小姐穿鞋，嘴里还嘀咕念叨着，“不知道女儿家的脚是不能随便露出来的么？真是的，中原人规矩那么多，你怎么就一个也没学好？”
“等你什么时候不对乌龟那么感兴趣，我就能学好中原规矩了。”裴静想起之前阿麻吕顶着一脸用揽星龟背上的绿藻捣制藻泥的模样，那满是墨绿色的脸突然对你露齿一笑——喝！好惊吓！当时连裴元都震惊了，这是多么难得的成就！
阿麻吕对乌龟的兴趣，从龟壳到龟血，再从龟溺到龟藻——这是何等森森的爱啊！
裴静看了看他，摸着良心说，阿麻吕也就比爹爹差了那么一点点，比娘亲好看那么一点点。事实上还是很开朗帅气的，再加上为人随和，在谷中的人气一直居高不下。这样的男子，先不说出身，单说样貌、性情和本事就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良缘。但是种种怪癖……小焉说得对，果然人都是不完美的。
“不过刚才的话我没有瞎说哦。如果我嫁不出去的话就嫁给叔叔你好了。而且我也不用你养，不是挺好？”
一头青丝银发，眸色银灰，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天姥。小焉说很酷，但也多半是为了安慰她吧？没在出生被掐死就已是幸事，何况还过得这么幸福？
怕是天都会看不过去。
对于嫁人生子，她虽有期待但真的不抱希望。所以说还是内部消化比较方便，看来看去也就阿麻吕叔叔还说得过去。至于曲风叔叔虽然人生得俊逸，武艺笔法更是万花一绝，只是那性格……冷若冰霜啊！
裴静摇摇头，也许是快要及笄，想的也多了些。平时谷中女弟子对众人的八卦，此刻都在脑海中回想起来。
要是娶了你我还有命在么？阿麻吕神色惊恐的连连后退，“丫头你可别害我！师兄的笔和洛道长的剑我哪一个都不想领教！”
“哦，也对。本来你就比爹爹差，再加上娘亲——嗯，还是不欺负你了。”阿麻吕顿时默默内伤呕血。
裴静吐出两声喑哑低咳，她的身子虽然养护的极好，但终究底子薄弱，一旦生病，便是病来如山。晚风一吹，顿觉四肢无力，筋脉抽痛。“娘亲听说南诏之地有刀宗弟子出事，匆忙赶去，大约没有三月半载是回不来的。爹爹走之前也听说了日轮山城之事，我之前一直没告诉他式神的事情。爹爹嘴上不说，还是有些担心你，唉，若是我告诉爹爹实情——”
“行了，丫头我怕了你了。”这对父女真是不压榨出他最后一滴血不甘心，洛道长上得战场下得厨房，真是白瞎了才进了裴家门。“说吧，你又有什么事？”
人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到了姓裴的这里怎么都反过来了？求人的趾高气昂，被求请的低声下气……啧，果然讨厌。
他完全忘了自己平时是如何兴致高昂的主动帮着裴元坑人，与裴静合作把来万花谷捣乱，扰人清净的家伙玩弄的哭爹喊娘。玩人者人恒玩之，他段数不够所以只能乖乖被裴家父女玩弄于鼓掌。
青年，还需努力啊~
“阿麻吕叔叔果然知情趣。”裴静拉紧衣领，不过是风寒而已，她竟然觉得头晕眼花的，果真是近日太过于放诞，身体虚弱之极。“小焉前几日来信说想去长安看看，阿夭也答应了。可我这一病娘亲根本不放心，留下信来嘱咐我不许出谷。等过几日爹爹回来了我就更没机会跑了。”踮起脚尖用力拍打阿麻吕的肩膀，“正巧你回来了，就拜托你用式神帮我打掩护啦！”
“……”阿麻吕盯着她半晌，被拍打得有些痛的僵硬肩膀忽然无力垂下，“好吧，但不能太久，不然就算我不说，师兄也会亲自去找你的。到时候你就惨了。”
得到保证，裴静心情好极了。“爹爹才不忍心对我说重话，要惨也是你比较惨。”
一想到有人比她倒霉，她就不觉得裴元的冷言冷语有什么难过的了。
阿麻吕哀怨捶地，“可恶啊啊啊！”
第二天清早裴静就背着药箱跑到谷口，病中体力不支，一段不远的路硬是跑了近半时辰。汗如雨下，面红唇白，模样看起来颇为怕人。
寅时刚过就尽职尽责地到天梯站岗开工的李东流看到裴静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大早的大小姐你不要这么挑战他的心脏啊！
裴静天生体弱，虽比不上叶家大小姐三阴绝脉般绝症难医，却也十分凶险，经脉脆弱，心室狭小，流血不凝，更兼敏感一点小病便会累及生命。
裴静打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有聪敏好学，心性纯朴善良，颇受谷中老人的喜爱。小时候病发的几次不知道吓死了多人，几次惊动谷主和其他客卿。今天突然看这样子，李东流立刻想起她小时候生病的模样，更脑补了大小姐出事后裴师兄所有可能的反应，那真是非一般的凶残——背后刷的被冷汗沁透。
“静丫头，你没事吧？”自知医术还比不上裴静，李东流拉着裴静坐到一边石头上一边问她要不要吃药——大小姐深得宠爱，谷中什么好药都会备着一份。裴静的药箱子里肯定有对症的，问明白了直接拿就是。
按住李东流的手，裴静终于一口气喘匀，抬起手臂银线墨袖拭干面上汗水，“我没事的，师兄不必担心。”
亲疏有别，何况她没拜人为师，辈分不明，在谷里也是尴尬得紧。她能和阿麻吕插科打诨平辈相待，对其他人就是规规矩矩的师兄师妹——她心中无所挂碍，却不代表其他人也是。
李东流端看她脸色，确定当真无事这才退开。
天光微亮，林间鸟儿脆鸣声声，安静的万花谷仿佛睡醒般热闹起来。
“天时还早，丫头你不好好歇着怎么跑出来了？洛道长走的时候说你还病着，你这么一副打扮……”他突然瞪大眼睛，“你不是要出谷吧？”
反应过来的李东流明白表示不赞同，“不行不行！你都不知道最近外面有多乱，我不能放你出去。要是出了事，师兄定要责怪于我。”
“师兄多虑了。”裴静默默调息，内息运转起来果然舒坦许多，“我只是去一趟长安，相信天子脚下总不至于有人胆敢为非作歹。何况是与小焉和陶夭结伴而行，有他二人照拂不会有事。”
李东流只觉得更加担心了。
因为身体缘故，裴静能出去走的机会不多，就算出去了，裴元和洛风也总会护她周全。而在藏剑待的那几年，藏剑也有细心保护。
长安乃天子脚下，大唐盛世可谓无限繁华。但越是繁华背后就越是肮脏黑暗。李东流站在这里看着客来客往好多年，人情冷暖，是非曲折，早已千帆阅尽。可他该怎么告诫裴静？
不说其他，单说那药箱子便是价值连城。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江湖人求不到的灵丹妙药，对于裴静来说是养元静气的寻常丹药，对于江湖人，却是足以争抢的头破血流。若是让人知道了……李东流不能想象裴静会落入怎样危急的境地。
眼前的少女白发染黑，可一双灵动生辉在阳光下璀璨的银瞳却是谁都瞒不过的。他恍惚想起少女还是女童时中气十足的宣言——她要让天下不再有病痛，医人，也医心……
他还能说什么？
李东流摇摇头，状似无奈，“唉，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裴师兄可真是辛苦。也罢，长安离得近，你早去早回。江湖上的人多少都会卖万花谷一个面子，何况那两个，呵，恐怕到了长安，另外那几个门派也会护着你们的。”
叶小焉虽然本事不怎么样，但辈分摆在那里，叶本家的三代弟子都要规规矩矩叫一句‘师叔’，陶夭更是萧白胭的关门弟子，万花丛中唯一的绿叶，楚秀一脉的大师兄。这江湖的水还没彻底浑起来，以三人身份背景，应当无事。
“对了，药都带齐了么？”
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裴静丫头性子和师兄有八分像，按理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可到底是看大的孩子，总有种老妈子的心理在啊……怎么都不放心！
裴静点头，“自然带齐了。我从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自己呆着的时候也就算了，就算事后被爹娘发现也就是被数落一通。但陶夭可是比娘亲还要啰嗦的存在，要是不注意——烦都被烦死！
“不，我说的是毒药。”李东流说得理所当然，一旁看守天梯的工部弟子表情都诡异起来，果然墨部弟子心机都很险恶啊……
“带了。”
裴静笑眯眯的扳着手指报药名，工部弟子脸色越听越绿，李东流则是越听越满意，揉揉裴静的头，“到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出了事情就别客气，弄死了……呃，算裴师兄的。”
“罪名推在对方头上。妥妥的。”裴静眨眨眼。“小焉说的。”
李东流“……她说的对。”
藏剑山庄这才叫真人不露相啊摔！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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