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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圈住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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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住青春
可你的长发是一条温馨的小河,哪里,沉溺着我的灵魂,没有战栗来滋扰它,蔓延着你的不认识的虚无!
——马拉美
人们从来只知道改变不幸:到了相信只能爱一个姑娘的年龄,他已从她那儿学会了受难。
——苏利普吕多姆
入文:
我闭上眼,感受到你的轻抚,并你的笑模样。
我睁开眼,看到生命的浪费。
鸿一站在远大的门口,他忽然想起来高中教学楼后面的那棵银杏树,树干笔直细弱,想极细的挺立的笔。他与它朝夕相伴,度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若不是它,这一年里他不会注意朝阳洒在绿叶上晃动着的回事怎样刺眼的明亮和在阴影下生长起来的树怎会对他有如此奇异的恩赐。若是在小时候,他或许不会惊异于此——一来是他从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再者,他从未离开过它们,朝阳啊,树啊,像不曾离开过自己脏兮兮的脸一样。他从未注意过自己的脸。
第一次背井离乡,鸿一并无丝毫的疏离感,他反而被外面的世界吸引住了。他之前也看到过高楼大厦,但是不行这儿的多,又高又好看。他也知道外面的人体面,懂礼貌,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个样子:待人接物总是会微笑着;每次都会说谢谢,虽然本没有必要;公交车上总会看到主动让座的现象。这一幕发生在六个小时前,鸿一却感觉刚刚发生一样。
此刻,他站在远大的校门前,天气好极了,阳光柔和而温暖,就像小时候躺在奶奶怀里听故事一样,可他总抵不住温暖下的睡意,不一会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醒来却总是躺在那张晃晃的,翻译下身会吱吱作响的板床上。这张床,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被安置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从此便再也没有移动过。鸿一看到,浅褐色石头筑成的校门上面刻有远大的全称,在它左面有站在太阳伞底下的门卫,穿着如同军人一般,神情却带有一种挑衅。鸿一小心翼翼地拖着箱子,挪动步子走进校园。那门卫却并未看他一眼,眼皮敛起来,眯缝着眼,或许在想晚饭可能有的佳肴。越过门前那条线,鸿一释然了。他迈开步子,不自觉走在了马路中央,好像这条路只属于他一个人。四年之后,他会发现自己的这一习惯完好地保存了下来。道路两边种了松柏和其他他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和花草,而至于松柏之间有何区别,在之后的年月里,鸿一从未计较过。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注意这个问题,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真正走进远大的校园之后,鸿一见到了他之前不曾见过的如此多的陌生人。他连吃饭的时候,也不再盯着自己的饭食,而是四处张望,还要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令他好奇的是,看到他们,他去无法从他们中取舍那些会由陌生走向熟悉,而在之前他刚轻而易举地判断他与门卫永远会是陌生人。回到宿舍,出来和舍友简单几句交流之外,他便沉浸自己的世界中。有时候,他会无缘无故盯住某个舍友,想象这个人将来会变成他的熟人,甚至会是朋友,可是这不是他能选择的。就像他被远大录取了,虽然之前为之奋斗过,但是当它真正发生时反而觉得并不是自己选择了远大,而是相反。他甚至不能面对,之前梦寐以求的远大会是如此的情境:它坐落在与自己家乡并未分离的地方。火车通达的地方,有自己故乡完好地存在。可是,当他走进校园,这种联通的感觉便消失了,自己的一切都像被圈住了一样。他疑惑地盯着并不白净的墙壁,像之后的年月里习惯的一样,有时候是在寻求答案,有时什么也不想。
在入学之前,鸿一曾到过其他几所大学,也都停留过一段时间,所以他对于大学并不陌生。来到远大,他并无多少新奇的感受,却能感受到远大的独特之处:成行间杂的树木尤其多,密密匝匝,没有一块空地不被绿草或鲜花覆盖。从远处望来,除了远大高耸的标志外,不能见到任何建筑物,全被树木掩盖。另外,远大的建筑物也很有特色——红色纹理包裹棱角分明的低矮楼房,且多呈方格套数。远大的操场也有好几个,在场地与场地之间也种了高高的两排杨树,以后的秋天里,鸿一会经常来到这里,并为一个画面震慑住:在两排杨树之间,秋风扫过大片的枯叶,漫天飞扬,而在这中间有一位身材纤细苗条的白衣女子翩翩起舞,有着高昂头颅下的魅力的脖颈和□□的胸脯……
其实,鸿一在意的不是远大的独特和它的美丽,反而是一种密实紧皱的感觉围拢了他,像高中老师眼神的注意之后的感觉。只要身在校园中,这种感觉就从未消失过。他发现,远大篮球场远远不够。每次打球总需要排队轮次序,像在这所城市所有的其他事情一样,以至于之后在别的地方打球,若不排队他反而不适应了。球场边上还种有柳树,树干粗壮黝黑,像他家以前养的黑色的猪的背。树与树之间有凳子,休息的时候可以坐在凳子上看着场上的“厮杀”,他的球场生涯多半是在凳子上度过的。后来某一天他发现,球场晚上会开灯,照样可以打球,而且不用排队。一次他打球直到熄灯,临走跑到一棵柳树前撒了一泡尿,他要一种记忆,哪怕是一种“恶劣”行为产生的记忆。如此的行径之后,他竟轻松了好多天。然而,紧束的感觉之后仍旧如影随形。
开学的头几天,是各科的第一节课,老师要求新生做自我介绍。这可如何是好?他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之前既是做过,也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他羞于面对陌生人,这让他不知所措。有一刻他甚至因此怀疑是否应该上大学了。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在他们说出自己家乡之后,他也根本想象不出他们家乡的情形以及所在;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家乡的模样,它们全然成了陌生的所在了。不过,鸿一发现了一个避免尴尬的办法:用最简洁的话报完自己的基本信息,在老师提问之前抢先说“谢谢”并以最快速准确的动作坐下。他为自己的随机应变而高兴。有的人却长篇大论的介绍起来,他惊异于他们普通话的标准和滔滔不绝的胆量。后来,他发现同学们也都很随和,他们很乐意听你说起自己的经历,也很高兴与你分享自己不算长的历史。他们也会大气地借你香皂、洗衣粉,吃饭时也总会招呼你。于是,鸿一很高兴地像他们对待自己一样对待他们,甚至比他们更多:他借出的香皂并不会要求他们还,他要用的时候自己去取就可以了。时间久了,他也基本了解了其他五位舍友,他们不仅有着各自的爱好,也有各自的方言。每当他们打电话时,操着鸿一无法听懂的方言,鸿一能够想象到他们的优越感。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操一口别人听不懂的方言,就像外语一样神圣。然而事与愿违,鸿一虽然会方言,但是与普通话是那样接近,至少意思是想通的,每个人都能听懂,所以鸿一很少打电话,至少很少当着他们的面打。有时候,他们会在熄灯之后打电话,那肆无忌惮的声音在几平米的房间里回荡,鸿一竟像他后来听外文歌曲一样,不自觉陶醉了。他从未想过制止他们,虽然意识到这影响到了自己的休息,但并不介意。他认为自己并不能左右别人的意识,如同别人不能左右他一样,只是他从未在熄灯之后打过电话。这个时候,以为无法入睡,他于是就想起了在来学校之前认识的那个女子……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出于锻炼自己的目的,鸿一来到青城的啤酒城做一个临时工。这之前,他并未到过真正的大城市,制裁很小的时候,他记得父亲带他去过他们市的城里。父亲给他买了汽水,味道他早已忘记只模糊记得浅淡的黄色,新鲜而唯一的颜色。父亲还带他逛了动物园,他见到了电视上才能见到的碗口粗的蟒蛇和黑胖的海豹。他还问过爸爸,海豹的眼睛为什么是嘿嘿的,大大的,想他玩过的玻璃球。他已然记不得父亲的回答了,他当然也不再在乎海豹的眼睛为什么像玻璃球了。他们还坐了环转的飞机,所年之后,这却不是鸿一与蓝天最亲近的一次。其实,父亲是带鸿一来看病的。鸿一患了眼疾,在乡下寻医不得,这才来到城里。鸿一第一次看到穿白衣大褂的一生,竟吓得躲到父亲的身后,原本脑袋里萦绕的动物和环转的飞机一下子全没了,因为在他看来只有死人的时候才穿白衣服。当医生过来拉他的时候,他一个劲的往后退,他多想告诉父亲他是多么害怕,可看到父亲乐呵呵地帮着医生把他拉到一台仪器面前,他失望极了。他多么希望回到奶奶的身边。每次父亲揍他的时候,奶奶总会用身体护住他。可是他找到不到回家的路……医生说问题不大,开了一些药他们便从医院里出来了。鸿一感觉像逃跑一样快乐,并暗暗告诉自己他以后再也不来医院了,医院是一个让他失望的地方。他感觉无比的轻松,甚至忘记了父亲的存在。他走过一条大河,比他们村南头的小溪不知宽阔了多少倍,若是它发大水,恐怕他们整个村子都会被冲掉。这么多年过去了,鸿一仍旧记得那条大河,不仅因为它的宽阔,也因为它的臭气熏天,一种他那时从未闻过的刺鼻的气味,不过显然是臭味,味道的记忆或许会变浅,但是不会错。
青城有他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刘箫,人长得清秀白净学习又好,性情温和又乐于助人。刘箫告诉鸿一,他的学校就在大海边上,宿舍和教室都能看到大海。这之前,鸿一从未见过大海,说不上他多么急切地想要看到大海,他知道他一生终会看到大海,无非是早晚的问题。当他真正看到大还时,也无异样的感受,只是觉得自己虽然站的比大海高,可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又显得自己渺小极了。另外,海浪也无想象中的排山倒海的气势,只是撞击到岩壁的声响巨大,甚至在睡梦中也会被它吵醒。一连数天,鸿一只是远远地观望,并未走近大海。他心想,大海就在那,他无需着急。当他第一次走近大海,却像小时候第一次走近村南头的小溪一样捡起了海水退潮之后遗留下的虾蟹。在他看来,大海只是村南头小溪的无限扩张,相同的是它们总能馈赠给他虾或蟹。
之后,他到啤酒城去面试,和与他差不多大的一帮学生一起。他工作的地点是用巨大的白色帆布搭成的棚子,啤酒节过后它们就会被拆掉。在面试时,鸿一希望他们不要选中他,他不喜欢由他们决定他的去留。可是,当他发现其他人都被选中时,几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又希望自己也被选中,因为剩下他自己会让他无所适从。他最后还是被留了下来,主管却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鸿一不喜欢主管短而齐的头发,浓却短的胡须以及肥肥的下巴,像起了毛的冬瓜。
工作之后,鸿一发现这并不难。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在晚上,但是见到的顾客总是陌生人,他只需干好自己的收盘子的工作,其他也无须操心。工作也并非总是枯燥的,忙碌之后一起吃饭,是大家最高兴的。他和伙伴们分司不同的工作,这时他们会把一天的收获都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负责烧烤的带来烤串,负责酒水的总能弄来啤酒,其他杂碎的吃的也是应有尽有。十六天之后,鸿一并不能记得大家一起的时候聊的什么,但他总不能忘怀海鲜、烤串和啤酒。这几乎是十六天里的全部了。
若不是有时候会闲下来,鸿一并不会注意舞台上的情形。为了招来顾客,每个大棚的中央都建有舞台,每天会有两次演出。后来,鸿一发现同一首歌一天内被唱过两次,十六天里被唱过三十二次。唱这首歌的是一位高而瘦的女子,浓妆艳抹下却眼熟不住她甜美的嗓音。鸿一虽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因为装束也因为灯光,然而或许是被她甜美的嗓音或者是她舞台上的落落大方和一种说不上来的对于外界的不屑一顾吸引了。一天,他对一哥们说,他要得到她的电话号码,要他帮忙。那人先是一惊,转而深度的镜片后面露出奸邪的坏笑,却满脸正义,一口答应下来。不知因何,在以后的年月里,鸿一看到如此的面孔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伴随而来。半小时后,鸿一看到那人很远就招呼他,料知此事已办妥。鸿一跑到他面前,就是一顿海夸。那人且不慌不忙,等鸿一夸完,才慢腾腾地把号码递给鸿一,却同时向鸿一索要五块钱。他告诉鸿一,号码是一女孩帮忙要的,女孩提出五块钱冰淇淋的报酬。鸿一无奈,只得掏出五块钱给了他。那人接过钱,扶了扶眼镜跑去买冰淇淋了。
鸿一没有立即联系她,而是几天后。他把几天来想的一条短信,照着号码发了过去。没成想,很快得到了她的回复。掏出手机一看,鸿一苦涩地笑了——只有一个问号。但是,某种程度上说一个问号对鸿一而言足矣,是对开始的不大不小的慰藉。后来鸿一知道她名字叫魏艳静。听到这这个名字时,鸿一不得不惊叹命运的捉弄。之前他谈过一次恋爱,是高中一起的同学,那女孩的名字中有一个“艳”字,后来他们分手了,是因为她一直怀疑鸿一与另一个名字中带“静”字的女孩的关系。一个名字或许无多寓意,可是命运总会在不可能的地方发生着雷同的巧合。一次女子提出要见他,两人约定:在女子唱歌的时候,台下最卖力鼓掌的那个便是他。开始的时候,鸿一没有胆量站在离舞台很远的角落,女孩却边唱歌边走下舞台,径直走向鸿一这边。鸿一不能想见她是怎样发现自己的,这一刻几乎窒息了。女子注视了他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鸿一甚至不能看清女子的面容,他突然讨厌起这鼓噪的人群,更憎恨这杯盘狼藉下的桌椅了。其实,鸿一并为注意到自己,在女孩离开之前,他自己的巴掌依然拍的是最起劲的。就是这个尴尬的几秒钟,让鸿一有一种被审判的侮辱。后来他们联系慢慢少了。直到几年之后,鸿一才恍然悟到,这俨然就是一次相亲,而对方显然没有相中自己。之前他不能死心,大学的前两年里,他仍旧给那女子去过短信和电话。甚至在他离开青城之前,他在刘箫送给他的笔记本上,详细地回顾了自己二十岁的生命历程,并送给了那个女子。虽然后来,他们很少联系,可是在鸿一毕业的时候,他还是给那女孩去过电话,早已不为求得回答,只为当年那份心情。
大学里,管束突然失掉了许多,反而让鸿一不习惯起来。时间多的数不过来,不免让年轻的心空落慌张。在进大学之前,鸿一结实过一位大哥,那位大哥向他介绍过大学生活,叮嘱他大学里要多读书,多思考。大哥只是渊博,为人宽厚,鸿一对他的话很信服。进入大学,空余时间太过余富,于是鸿一就试着找来一些书看。同学里读书的很少,这反而让鸿一越发有兴趣读下去,他在悄悄培养自己无声的自尊,几乎也是没有竞争力的自尊。于是,他和同学之间自然有了距离,变得很少与同学往来。每天他一个人,会出现在食堂固定的位置吃着固定搭配的餐食,在固定的教室几乎固定的座位上自习,来到图书馆固定的地方看着固定类别的书,最后会在固定的时间回到寝室他固有的床上休息。鸿一也说不上为何如此固定的生活,但他却从不腻烦。鸿一甚至能从这固定的行为中体悟到诗意。即便是在图书馆固定的位子山望出去,总能见到固定的树与景物,但是不同时候,却有不同的景象。夏天他看到的是,
风因何而生情
舞动这绿色的精灵
叶因何而等待
眷恋这噤颤的风情
冬天,
鹊巢殓寒枝,月邀残照晚。
悠然不自觉,愠怒上眉梢。
于这固定中,虽说生活少掉了许多新意,却会是鸿一自觉的扬弃,而生活的巧合却每每来袭,总有他招架不住的时候。
在他固定的生活中,出现了同样的意味固定生活的女孩。时间久了,鸿一才惊叹于此女孩出现在他生活中的繁复,于是鸿一不得不注意到她的存在:
女孩多半穿一枣红色暗格的忠厚风衣,配一浅米色素净半松紧裤子,着纯白圆头平板素面鞋子梳油亮麻花辫,长长的,齐腰;脸面丰盈抵得满足的月;雅洁剔透的肌肤像是天然的膏脂,质实却透亮;明亮的眸子,闪动过,像春风吹皱的碧水,又像是秋晨坠在高枝的晶果,朝阳洒过霜亮的肤;笑起来的样子,嘴角的弧线,加上线沿浅浅的痣,像是星星摇晃着新露的月桂。
鸿一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在他心中,她就像一首歌谣的长度,印在鸿一的心坎上,升起的涟漪足抵这一世的苦难。她天生丽质,却不输娇羞,先来只有潇湘妃子堪与一比,却输她几分豁达。才情堪比宝黛,容貌亦不输丝毫,却天生的洁净,想来这时间的尘滓她不曾见。软声细语透露出果决的刚毅,竟堪比须眉,真是个天地间奇女子是也。
这俨然成了鸿一固定生活中不变的风景。他每天都能见到她,吃饭的时候,自习的时候,图书馆或路上。每次他都会偷偷的注视,女孩却从未向他投过一瞥。这样时间久了,鸿一觉得他对女孩的注视简直成了一种仪式。她甚至也掏空了他关于女子的所有的美妙的想象。鸿一虽说不知道自己缘何选择了这样固定的生活,但有点则是明显的,便是他拒绝奇迹的出现。然而,白衣女子的出现带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奇迹。他反而庆幸自己固定的生活模式了。不过,他不会意识到,正是上天这无规律的强加,竟会成就了他一生的幸与不幸。
令人惊奇的是,巧合总不是单行的。当它超过一定限度时,世俗的人总会认为这是上天的眷顾了。他不会明白,在上帝的眼中,巧合永远是巧合,它带有巧合的美丽与灾难。
一次,鸿一和梓晨、文昊来到训练馆,做一个体能训练的实验。文昊来自江南,温柔有才情;梓晨来自东北,率真豪放,操地道东北口音,正是这口东北大茬子味,在以后的许多年里,鸿一未能摆脱东北人的嫌疑。鸿一本来于体能很锻炼就不上进,这次也是一时兴起。他们来到训练馆,正好有人上瑜伽课,三人同时被瑜伽教练吸引了。鸿一不自觉地说了句,此女子是女朋友的合适人选。没成想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没过几天,文昊邀请鸿一一起自习,同时有那个女孩和她的一位舍友。梓晨坐在边上对他暗递眼色。鸿一完全弄不懂情形,对于梓晨诡异的眼神,也是茫然不知。后来,他们一起出奇吃饭,他才弄清状况。原来自从上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文昊就念念不忘,要追求她,鸿一被他强行拉做了亲友团。而对方也不甘示弱,拉来舍友助阵。这让鸿一哭笑不得,所谓战争也不过是拼得认输的多寡,而爱情犹如战场,看来人数也是关键。女孩叫梦琪,她的舍友叫艾琳。艾琳声明为了不让姐妹羊入虎口,故来保驾护航,鸿一顿时对她的义气之举肃然起敬,端过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自那以后,文昊追求梦琪半年却不得。后来,他们约了一起出去玩。大家玩的很快心,文昊和梦琪却没有走得更近。一天晚上,文昊酒兴大发,硬要拉着鸿一要和他喝酒。这些天文昊的郁郁寡欢,鸿一也都看在心里。文昊酒量不济,几杯酒下肚,又加上心情压抑,自然便醉了。虽说平日里文昊沉默寡言,此时却借着酒劲,许多话一吐为快。醉话夹杂着真诚之言,宣泄着文昊对于梦琪的真情实意。事实上,在鸿一看来这并不是全部。他依稀感觉到有其他的东西夹杂里面,然而也无法说清楚。只是所有这些形成一种心情,让他不愿多说,他一个人闷着头喝酒。文昊面目狰狞而凄凉,不时呕吐一番。梦琪坐在边上,尽到一个朋友的照顾。鸿一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多么希望自己喝醉啊!醉了他就飘到另外一个世界。然而他没有醉,但是醉意却让他对眼前的景象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明白文昊和梦琪不会走到一起的,或许只有文昊不明白,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爱情是那样的清醒,并不是只要爱就能得到爱。或许,在另一个层面上,这些也都不重要。这酒醉仅仅是一刻,对于文昊而言这太过短暂。其实,鸿一自身又何尝不是呢?他遇到的那个女孩,后来他得知她的名字叫晗矜,是梦琪的舍友。这是一种事实的巧合,可是鸿一明白这何尝不会是像文昊一样的境况呢?真实的巧合抵不过恍惚的一醉。这长久以来,他并未与晗矜正视过,也从不敢近前一步。他已经习惯于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有时候一眼便足够了。他从未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对于晗矜的关注,特别是在梦琪面前,有时甚至冷漠地回应他们谈起晗矜。他宁愿让这种巧合变得更加厚重,沉重,也不愿成为文昊此时的境地。鸿一使劲灌自己酒以求一醉,却终不得。这让他很失望。
之后,梦琪对文昊彻底摊牌,也就不欢而散了。这个年纪,除却爱情,来了或走了,好像再无其他事。他们无非忙着迎接爱情或忙着送走爱情。有时候爱情的发生远在千里之外;有时却只是这方寸之地,这方寸之地的几个人或是一群人。
后来,梦琪常随鸿一上自习,正好那段时间梓晨也随鸿一一起。鸿一看在眼里,却一直沉默着。他明白这爱情发生的随意性,同时又是唯一的。对于梦琪,他或许不是很了解。然而,他是了解梓晨的。在一起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除了爱情的发生,好像再无其他更好地关于结果的解释了。鸿一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鸿一喜欢喝酒,有事没事总会喝两杯。在他看来酒是一种宣泄的方式,消极倒是消极了些,但他乐在其中:酒给痛苦找到了一种更加痛苦的解释方式。一次,他认识的唯有的两个师哥中的一个,远航,满脸哀愁地告诉他自己失恋了。鸿一见此,拍着胸脯说,兄弟陪你喝酒去。便就要拉远航往他老主顾那走。远航惊诧地看着他,忧愁顿解一半,转而说道:不去喝酒,陪他跑步。这会轮到鸿一惊诧了,难道跑步能够疗救失恋的心?来到操场,鸿一一脸兴奋的样子,便活动腿脚,便告诉师哥:你先去跑着我活动一下,就跟上。结果,远航跑完了,鸿一还在原地活动腿脚。其实,鸿一讨厌跑步。大半时间,他都坐在草地上,行将消尽的太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刚浇过水的青草上,仍旧挂着的水珠折射出的光亮,让鸿一陷入了遐想。远航快结束的时候,鸿一立即恢复活动腿脚的样子,路数如开始一般。往回走的时候,鸿一原本想安慰一下远航。可是未等他开口,远航自话道:天下好女千千万,我就不信我不行。不可否认,这是远航的肺腑之言,鸿一却暗自惊叹这跑步的力量了。这是自那以后,鸿一再也没有跑过步,因为他忌惮跑步的力量。
鸿一再去喝酒的时候,有意地拉上梦琪和梓晨一起。梓晨的酒量向来不佳,一杯倒。梦琪酒量却不错,能够与他应付几个回合。一起的日子多了,鸿一意识到:在他固定的生活中,出现了他们,这反而让他感觉自己成了他们生活的附庸。后来,梦琪和梓晨恋爱了,他更加相信这一点了。后来他才明白,原来梦琪一直埋伏在身边,为的是将梓晨从他身边挖走。梓晨也心甘情愿地与她走了,头也不回,把他们的欢笑声抛在鸿一面前,而鸿一竟也是含笑地把梓晨送走,并永久为他庆祝。之前,梓晨告诉鸿一他对梦琪的爱意,也是在酒桌上,他替梓晨挑明了,并把梦琪逼到了“绝境”上。当天晚上,鸿一满含醉意地看着梓晨奔向梦琪。他们俩身影模糊,并一起淹没在松树黑魆的影里。他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这最后的亲近的影,可是眼前只剩下了模糊的一片。回到寝室,舍友们都已经睡了。鸿一并没有开灯,抹黑上床,和衣躺下了。一直以来,鸿一喝酒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想要更快地入睡。而今晚,他怔怔的望向黑暗的伸出,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想起了小时候,每天晚上奶奶总是给他讲着重复的故事,以至于后来奶奶只要开口他便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奶奶每天晚上都给他讲故事,到最后鸿一竟觉得没有故事了……
第二天,鸿一见到梓晨和梦琪已经牵手出入了。他朝他俩会心一笑,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神情。之后他便找回了自己固定的生活方式,他重又成为了自己生活的主人,仍旧在固定的地点遇到晗矜。她也一如先前,穿着固定的装束。四年之后,鸿一发现晗矜有一套衣服竟穿了四年没有变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晗矜种在鸿一心中的印象越来越深刻,以至于在纷繁的人群中,他总能一眼就认出她。晗矜是缄默的,在鸿一遇到她的所有次数中,他很少见到晗矜正在言谈中,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或吃饭,或看书,或吃饭的时候看书。有时候,她会停下手头上的事情,默默地思忖起来,脸面平静而安详。一次,鸿一去食堂吃饭,发现晗矜正好也在。于是,他一如先前,在固定的位子上坐下来,吃几口饭就会注视晗矜一会。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阳光隔过绿树和食堂的大玻璃,安静匀和地洒在晗矜身上。鸿一抬头的一瞬,竟然呆住了:天呐!她的鼻翼是透明的。若不是这一刻,鸿一不会相信这真的在现实中存在;也就是这一刻,鸿一相信原来自然和人类精灵竟有相通之处;也因这一刻,鸿一牺牲掉了多少个夜晚,他自己都已记不清了。晗矜仍旧是默默地吃完饭,踏着自己固有的,永恒不变的步伐消失在鸿一的视线中,留下空落的一片金黄。鸿一默默注视前方,筷子停在半空中:这生硬的空气,一旦充满阳光,便会出现了生命的可能;而在这阳光中,因了晗矜的影子,却出现了丰满和奇迹的可能。然而,鸿一却犹豫起来,他似乎预见到了自己未来的苦难,也模糊地感觉到,也因了这个下午,他生命的色彩增添了一种美好的期待和失落的忧伤。那个美好的下午,周围只有鸿一一人。鸿一连并蓝色的椅和白色的桌,湮没在温柔阳光的浸润中。鸿一向来不相信命运和缘分,他宁愿相信巧合。可是,这一次他慢慢地摇头,不免惆怅起来。他陷入了矛盾和挣扎中。他想:我或许爱上她了。晗矜触动了,或者说是唤醒了他心中对于美的期待。鸿一对于美有自己的一直以来的阐释,他原先以为这在现实中是从不敢奢望的。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当他与她更加近距离接触时,这份感情的激荡与慰藉却有增无减。
一次,鸿一再食堂吃饭的时候,晗矜也出现在固定的位置上(有时,鸿一来吃饭设若看到晗矜的位子空着,他也会捡定一个位子,吃着饭不时地抬头望一下那个空空的位子。而当他看到那个位置上座的不是晗矜,竟感觉不舒服,甚至有点气愤)。这是,梦琪和梓晨也恰好来吃饭,与晗矜寒暄一番之后便坐到了鸿一这边。不知不觉中,他们聊到了旁边的晗矜。鸿一望了一下晗矜,她正颔首,把饭菜中的辣椒一棵棵挑出来。梦琪告诉鸿一,晗矜也在准备汉语言文学方向的研究生。一股莫名的兴奋袭来,他也在准备这方面的研究生,这难道又是一种巧合?多么美丽的巧合啊,鸿一如是想。梦琪提议,可与晗矜交流一下。这时,梓晨向鸿一抛来诡异的眼神,他回以梓晨真诚的一望。然而,鸿一忐忑起来。之前,他也断续地听起梦琪介绍过晗矜。在他看来,她是那样优秀,那样清楚洁净,甚至高贵。她虽然现在就坐在他旁边,可是,鸿一感觉她并非和自己在同一个世界,她像一位陨落的天使,真实却不得亲近。鸿一可能难以忘怀挪动脚步的艰难,但他一定记不得怎样就坐在了晗矜的对面。是的,她就坐在他的对面,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原本脸面涨红,拘谨不安的鸿一看到这笑容,却有一种漂泊之后安定的朦胧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的感觉。她声音是如此的轻柔,伴着抑扬顿挫的节奏,白皙的右手有时会随话语而摆动。鸿一安静而温暖地望着她。她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放在叠坐的腿上,身体微微前倾;嘴角轻微地上扬,嘴角浅淡的痣也顺带轻移位置;脑袋微微侧偏,干净明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这样恬淡而曼妙的身影除却天使,人间怎会遇见?他们聊得时间并不长,也仍旧是一顿饭的工夫。可是,对于鸿一而言,他还能奢望什么呢?这样美丽的靠近,是晗矜对他的恩赐。鸿一小心翼翼地守望着它,他几乎要噤声了。这样的美丽不期而至,让他关于美丽的渴望反而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当晚,鸿一写了一封关于她的信。黄色的纸上印有黑色的墨迹,像一团模糊的记忆。鸿一甚至不能厘清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事实上,他从未奢望信能送到晗矜的手中,她一定会嘲笑他的愚行,鸿一不能忍受她的嘲笑。晗矜把自己的一切用缄默和独行围起来。鸿一听梦琪说,他是晗矜大学里第一个交谈的男生。这让鸿一既兴奋又忧伤。他没有勇气去触碰这洁净的圣物,每次想到晗矜,他都感觉自己污浊不堪。
之后几天,他和晗矜仍旧相遇在固定的地方,不曾因上次的交谈而多言一句话。这好像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上次的交谈不会成为巧合的任何辅助。只是,之后的每次遇见她,在鸿一内心泛起的波澜比之前更加持久,鸿一需要更加的忍耐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次在图书馆遇见,窄窄的通道他们对面而行,相互之间看似不得不面对迎面而视,鸿一却漠然地望向前方,视线故意提高了八度。虽然如此,他仍旧瞥见了晗矜望向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在一瞬间又沉下目光,从他身边默默地掠过。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完全的陌生人。或许用熟悉的陌生人来形容更恰当一些。因为对于鸿一而言,只有在遇见晗矜的时候,他们才成为陌生人。在几乎所有不见的日子里,晗矜则是他最熟悉的人。也只有红一直到有多少个夜晚因晗矜而难以成眠,又有多少封未送出的信是为晗矜而作。鸿一一直挣扎在两种关系的张力之间,像是一个人同时坐在跷跷板的两端,总想要平衡却往往适得其反。
远大的校园四面有墙,一面是砖砌的实墙,其他三面则是铁栅栏,每一面也都有大门。这与高中不同。高中的校园虽也是四面有墙,却只有一个大门,进与出也只能重复这唯一的大门。可是,校门大部分时间是关闭的,且有门卫把守,只在规定的时间打开。于是,围墙成了理应被翻越的对象。虽说后来有人在翻越围墙的时候受伤,但是围墙还是一次次被翻越,于是围墙也不断被加高,也就有人不断地翻越,不断地受伤。来到大学,虽说也有围墙,但是大门却是二十四小时敞开,也就没有了再翻墙的必要。可是,后来鸿一发现扔有翻墙的现象存在。墙外是公交车站,若是走正门则需绕道长一段的路,于是也就不难理解了。原来这里也有翻墙,却只是为了方便。在鸿一看来,围墙不在乎其有与无,大门也不在乎其关与闭,一种秩序与规定的象征却总是无处不在,这种无形的枷锁的强加或许不一定非需实质的存在。自从与晗矜的邂逅,鸿一似乎在内心也筑起了一道墙。每次与晗矜相遇,鸿一总会忘掉先前想要见到她的愿望,转而变成一种想逃的冲动。他甚至会为每一次的相遇做很努力的准备,而每次遇见之后,他又要很努力地理清这相遇的欣喜与失落。后来的再一次与晗矜亲近的接触,却让鸿一这所有的努力失掉了理性的基础,换做一种荡漾的情怀。
梦溪和梓晨因享受爱情的甜蜜,想到这份甜蜜应当惠及几人。于是想要宴请她同宿舍的姐妹,顺便把自己的男朋友介绍给大家。作为福利,鸿一也被邀请。临行前,鸿一破天荒地照了一下镜子:四方长脸下点缀着杏仁小眼,蔼和重用的鼻子和肉馍一样的嘴唇,头发则简直是艺术家的模样。为了看清自己的尊容,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将头发撸起来。他正疑惑自己器官的无与伦比的不协调,梓晨过来拉他同往。他看看梓晨,竟满意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仍旧大有前途。
她们陆续地到来,梦琪和晗矜是最后到的。晗矜来到鸿一旁边的位子,相互寒暄之后坐了下来。鸿一不免脖颈发热,他们重又认识了一番,这对于鸿一是一种折磨。晗矜仍如往常一样,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脑袋微微偏向一侧,不去看餐桌上的食物,只注视着眼前空净的餐碟。晗矜言她吃过了,于是也不好勉强,鸿一转而注视餐桌上的景象。大家很少谈话,专心于吃食。你来我往之间,颇有“吃货”的神气。看到这番情景,鸿一反而一点食欲也没有了。他竟然记起了,在他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让他们用“争先恐后”造句子。他造的是:同学们品质优良,争先恐后地做好事。老师夸奖一番,当时他还颇得意。此时,他却苦笑起来,眼前的景象只能让他想到争先恐后,这该是多么讽刺的夸奖啊!他转而与晗矜小心地攀谈起来,可是餐桌上人声鼎沸,晗矜说话原本就轻声细语,纵使鸿一伏低身姿也无法听得真切,所以鸿一只是提些独立的问题,让晗矜说下去,自己也不用听得懂。晗矜似乎也不在乎鸿一能否听清,说完了自然打住,不去看他只是盯着面前的碟子。鸿一天性幽默,若不是他情感牵绊的人,他总能字字珠玑,三言两语就能逗得对方开怀大笑。于是,他与梦琪的另一位舍友聊起来。显然,对方在鸿一的引逗下笑成一团。然而,他惊觉地意识到,从晗矜那传来轻柔但却脆亮的笑声。是的,这是他所期待的笑声。这一片笑声,犹如春风的笑声,会让鸿一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得以受到春风般的抚摸。也同样是这片笑声,竟让鸿一的生活中充满了无数的希望。当然也同样是这片笑声最后葬送了鸿一活着的全部希望(?待思考)。无论如何,鸿一无法想到以这片笑声建议起来的全部想象,竟是扼杀他的真凶。那一晚没有月亮,夜幕下去撒满了星星,星光微弱却柔和,像极了一份感情的产生的羞涩与倔强。他们一起穿过昏暗灯光下的路,欢笑声也撒了一路。这将会是鸿一经历的最美好的夜晚,至少是在他余下的生命中。
临近考试的日子,是图书馆入座率最高的时候。鸿一也是一天比一天起得更早,才得以固守住他的位置。即使如此,他还需要与其他早到的几位同学达成联盟,因为总有不按规矩出牌者。图书馆位子本来就少,一楼和四楼的半壁都无法自习,所以抢座的竞争是惨烈的。他也再没见过晗矜出现在图书馆。其实,鸿一完全可以帮晗矜占到她原先的位置,可是他找不到他与晗矜超越陌生人的所在。在晗矜不再出现在固定位置的日子里,生活倒也无甚变化,鸿一仍旧是规律地出现在固定的地方。可是,他的生活少掉了某种色彩,这种色彩甚至是他生活的全部(味道)。在晗矜出现之前,鸿一的生活虽说照样是平淡有味。然而,正是晗矜的出现,照出了他之前生活的寡淡,为他的生活涂上了只有晗矜才可以注定成就的色彩。就像小孩子找到了更好的玩具之后,总是会丢掉先前的玩具,而当这更好的玩具也丢了之后,他却不会在玩以前的玩具了。
后来,考研成绩出来之后,鸿一和晗矜双双落榜。于是,他见到晗矜的机会更加少了。以至于最后,鸿一竟有一种错觉,他是在秋天和晗矜错过了,她在秋天走掉了。这终于临近毕业了。这近四年不长不短的时间里,除了固定的生活与学习,鸿一甚至都没仔细地注意过自己的校园,这承载他四年生活的校园。校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树木与建筑物的交相掩映:红色的建筑,低矮方正;高大的杨树,或低矮的槐树,植在建筑物的四周;空置的地方则铺满冬天也不会凋零的青草。纵横交错的道路两旁,或载有杨树,或是法梧,或低矮葳蕤的刺槐,夏天会让道路完全埋在它们的阴翳里。在鸿一宿舍的楼前,长有一棵槐树和一棵丁香树,每当春天的四五月份,槐树开起粉色的花而丁香开白色的花,像极了一对身着不同衣饰的恋人的守望。在场地之间的那两排高高笔直的杨树,秋天的时候,风吹过总会飒飒地飘起漫天枯黄的树叶。鸿一会捧起一本书,来到杨树下,他或是低首看书或是合书远眺,体悟这舞动中孕育着的悲怆的力量。
是的,真的要毕业了。鸿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晗矜,失望极了。四年里,相对于朋友之间的嬉闹,相对于这校园本身的美丽,都不能成为他四年回忆的归宿,而唯有晗矜,他与她的静静相遇,却足够绚烂,会让他终生回忆的吧?
鸿一在悄悄地计划着一次远行,一次别样生命体验的旅行。临行前,他吧自己长久以来写给晗矜的近十万字的信,转交到晗矜手里,内心反而再无先前的忐忑了。他知道这该是结束的时候。他这样做,不为将来的后悔,也不为表达自己思念之苦,只为这思念里关于含金的记忆,某一种程度上,鸿一关于晗矜的记忆也是他思念里的全部记忆。一段注定要尘封的记忆。
临行前的最后几天里,鸿一想到自己可能不再回到熟悉的校园,也来不及与晗矜和其他人告别了。想到自己四年终将画一个句号,他内心焦灼不安。于是,他每天都来到操场,围着操场一圈一圈踽踽独行,粉红色的跑道上拖着长长孤单的影。鸿一注视着自己的影子,它时常被被别人跃动的影子隔断,一种浅浅的失落感萦上心头。走累了,他会来到两排杨树间的凳子上坐了,想起那个翩翩起舞的女子。正值三月天气,阳光打在鸿一的背上,像是母亲嗔怪的责骂,总也是温暖的。他望着略显清瘦的草,它们命虽轻贱,却也能自得其乐,难道因为它们始终守望在爱人身边吗?
他早已打点行装,做了交代,只等离别的到来。
这天早晨,天蒙蒙亮,他悄然起身,在自己书桌上留下了那封提前写好的信,便毅然踏上了西行之路。
他回过头,望了一眼沉睡中的自己四年青春圈住之所,怊怅地回过头,轻轻对自己说了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