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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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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是被隔壁父亲拍桌子的声音惊醒的,她睁开朦胧的双眼,下意识望向窗外,此时正值深夜,浓黑的夜幕笼罩在人世间,几颗星星清醒的挂在夜空中,父亲的卧室里传来混乱的声音。艾玛怔忪的坐在床上,这里正是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卧室,她自然记得,只是一眨眼怎么会来到了这里?是做梦么?
她正疑惑着,却听到特蕾莎急促拍打着自己卧房的门,嚷道:“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只是腿受了伤!请您过去瞧瞧!”特蕾莎是母亲的陪嫁丫头,自从母亲去世后,便成为家里的女管家。她的声音一向如此,如此亲切熟悉,艾玛从混沌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连忙应了一声好,从椅背上自然而然的拿起一件起夜时穿的镶了三道花边的蓝色丝绒长袍,然后踩着自己的小木拖鞋打开了门。外头特蕾莎一脸焦急,手里拿着一柄烛台,亮着微弱的光,而楼下的起居室里已经灯火通明。特蕾莎絮絮叨叨的说着老爷怎么这样不小心的话,然后眼睛里似乎有泪。艾玛稳住气听她说话。原来卢奥老爹去邻居家过“三王节”,得意忘形喝了太多的酒,回来的路上又不听伙计的劝,非固执的要求骑马,冬天的夜路湿滑,老头子拽不住缰绳,就这样摔断了腿。艾玛听着听着,强忍着才没有泪盈于睫,原来是这一天。她经历过前一世,什么都记得很清楚,这是跟包法利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特蕾莎的裙摆急匆匆拂在她的脚面上,带有一丝凉风,进了父亲的卧室,窗户打开,吹过寒风。躺在床上的父亲正在烦躁的询问医生怎么还没有到来,匆匆升起的火炉上煮着一锅烂乎乎的稀粥,还放一点了松茸和鸡丝,拌上盐,散发出极鲜美的香味。厨房的爱洛伊斯大娘探出头来,一面瞧热闹,一面趁机偷吃伙计们的早餐。这熟悉的感觉,曾经在她作姑娘的时候紧紧萦绕于身。她回来了。此时她一面安抚着父亲一面感动的几乎落泪,也许是因为心有所感得到了主的怜悯,竟然让她再活一次,重新回到他们相见的起点。只是这一世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夏尔也好、小贝尔特也好,她一定要倾尽全力的补偿他们。至于那些引诱过、利用过、伤害过她的人自然一个也不能放过。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艾玛了。
门房家的小男孩怯生生的走进来,低声说:“医生到了。”卢奥老爹听了,着急的嚷道:“快请进来!”艾玛心里蹦蹦的跳,却是规规矩矩的站起身去门口迎接包法利先生,当然还要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玻璃窗外透出一丝曙光来,夏尔▪包法利走进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身材窈窕,面带微笑的卢奥小姐,她是乡间少见的美人。他有些拘谨的挺直了脊背,艾玛望了他一眼,互致问候后带他上楼去见父亲。
卢奥老爹痛的将睡帽甩在了一旁,此时只好拿着一大瓶烧酒时不时喝上一口抵御痛苦,医生弯下腰认真检查了他的病症,只是骨折,也没有什么发烧感染之类的并发症,这的确很容易诊治。夏尔一面安慰病人,一面偷偷望了艾玛一眼,见到小姐全神贯注的望着父亲,他连忙收敛了心神。特蕾莎早准备好了绷带,艾玛将自己做好的夹板递给医生,夏尔从未这样精准快速的进行正骨包扎。他不是出色的学生,但是艾玛像一针兴奋剂,让他忍不住将最出色的自己展现了出来。卢奥老爹几乎没有感受到疼痛就包扎好了伤口,因此对医生非常满意,艾玛也微笑向包法利先生道谢。在前生,她对他其实很有几分冷淡,一个乡下医生而已,她目标远大,向往的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奢靡生活,如今一朝梦醒,才知道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可贵之处。
天色蒙蒙亮起来,艾玛亲自带夏尔去吃早饭。她记得他是个不挑嘴的人,但是仍然忍不住去厨房里拿出了上好的食材。使用新鲜小麦粉烤好的长棍面包,软硬合口,取了腌制了一整个冬季的甜腊肠,全是由特别精选猪前腿肉灌制而成,还有大块马铃薯炖整块的牛里脊肉,一碟子的鲜奶酪,质地滑软,甜香微透出淡淡的酸气,还有用灰瓷闷罐熬了半宿的野鸡,化了骨肉在里头,撇去清油,只剩下浓白的鲜汤。甚至还有这个时节少有的莴苣菜,青翠欲滴更是难得。最后上了一碟子色若玛瑙的珍珠葡萄,是在地窖里存好的,专门款待贵宾用的。特蕾莎见了这般丰盛,差点以为小姐对这憨里憨气的医生一见钟情。除此之外,艾玛还准备了浓浓的苹果酒与烧酒搀咖啡。因为苹果酒是卢奥老爹的珍藏,特蕾莎忍不住说道:“医生早上也会喝酒的么?”艾玛一面低头在柜子里找珐琅制的七寸果盘一面心不在焉的回答:“这么冷的天气,请他喝点酒也是应该的。”厨房大娘殷勤的为小姐准备好黒木托盘,特蕾莎拗不过,也只好伴着艾玛一起将早饭端出去。
夏尔也是大吃一惊,他往常得到的感谢也只是简单的奶酪面包与粗糙的白肉香肠罢了,见到艾玛小姐这样用心,不由无所适从起来。艾玛又想起来该煎个油润润的鸡蛋饼,于是吩咐了下去。夏尔惶恐的连谢谢都说不好了。一旁的特蕾莎见他口吃起来,越发觉得这是个厚道人,艾玛则亲自为他摆放好刀叉,又将透明的高脚酒杯与镶金边的白瓷咖啡杯小心翼翼放到他手边,餐巾是雪白的,下面绣着一丛粉色的蔷薇花,衬着碧绿的枝叶,一切都是这样精致漂亮,夏尔还没有喝苹果酒的时候就已经醉了。
特蕾莎不得不去跟卢奥老爹汇报了小姐的异常。卢奥老爹却是因为夏尔顺顺利利的医术而变得心胸宽大起来,况且医生又是这样的尽职尽责,每两天都不辞辛苦的来到田庄一趟,每一回都神情和蔼,极尽鼓励,老爹的腿一天比一天好,家里的苹果酒也一天比一天少。特蕾莎冷眼瞧着小姐,觉得终于忍耐不下去,她是卢奥夫人的陪嫁,在这家中本来就另有分量,她早派一个伙计将夏尔的底细打听的干干净净。于是她又跟卢奥老爹唠叨起小姐的事情,说小姐对医生似乎青眼有加,那医生原本定了一周过来两次,现在却是几乎天天来报道,每一回小姐都要陪着聊东聊西,谈天气谈寒冬谈田庄谈一切可以谈的东西,小姐显得从来没有这样的兴致盎然。卢奥老爹闭着眼睛听着,瞧不出赞同还是反对,直到特蕾莎提起医生的太太,卢奥老爹才睁开眼睛,他并不觉得医生与小姐般配,但是小姐总要出嫁,他是过来的人,知道小姐不能在家里长留的道理,而医生忠厚、老实,看起来医术精湛,也能算上女婿候选人了。只是没料到他家里还有一个妻子,这样可万万不行。于是卢奥老爹郑重的赞同了特蕾莎的意见,艾玛作为未出闺阁的小姐,还是要谨慎一些行事。
卢奥老爹亲自找了女儿谈话,暗示她与已婚的医生走得过于亲密。艾玛其实心里非常明白医生的太太在半年后就会一病过世,但是父亲的提醒也似乎有些道理。到底是现在还是未婚,她用着前一世的愧疚补偿他,似乎热情太过,而他会不会因此看轻了她?虽然她一向有信心把夏尔拿捏在手心,但是这个老实人也很固执,并不是容易受调教的,往后的日子那样长,按照他一向过日子的法子,家庭的前途岌岌可危。不如趁机冷冷他,让他更狂热一些,结婚以后才好言听计从。
艾玛小姐由此变得冷淡起来,夏尔在别的事情上算不上精明能干,唯一对艾玛的一切十分敏感,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当,只管暗暗擦拭自己的皮靴,直到能照出人影儿,检查新背心上的线头,笨拙的拽掉,即使在家中也有些坐卧不宁。医生太太,原来的杜比克寡妇,因着自己比丈夫大了二十多岁,一向对医生看管得十分严厉,见他情绪如此波动,自然也都放在心上。一切就是从那天夜里去贝尔托田庄开始的,医生太太记得非常清楚,等她知道病人卢奥老爹还有一个女儿的时候,心里就是一惊。后来四处找人打听了,卢奥小姐是修道院长大的,会跳舞、绘画、绣花、弹琴……天啊简直忍无可忍!医生太太自然放不过医生,天天又吵又闹,嚷着自己不舒服,让医生赌咒发誓,绝不倾慕卢奥小姐,这样折腾下来,谁都受不了。而医生向来又是息事宁人的性子,况且艾玛小姐变得冷若冰霜起来,他自知自己粗陋配不上这样的美人,借机也就歇了心思留在家里。
自此医生每隔一个礼拜来一次贝尔托田庄,就像例行公事一样,而艾玛小姐未曾迎接。他似乎也心如死灰,只规规矩矩的听诊,为卢奥老爹上药,指导他锻炼,重新练习走步。特蕾莎也终于满意了,她觉得自己没有辜负太太的期望,守住了小姐的清誉。她呕心沥血为了这个家,总算,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原以为艾玛萌动了春心,此时被打击的零落成尘,正要打叠了一堆话去开导安慰,没想到小姐却不在房间里。
艾玛去了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