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者的末路》玄玄玄

5、篇一. 爱之影，虚无之空05

　　“哥哥……”

　　他倏地睁开眼睛，脚下是彩虹桥的裂口。
　　刮过耳边的风凌厉得出奇，Thor惊了一跳，赶紧往后退去，“Loki！”他下意识地大叫道。
　　“我在这。”
　　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Thor立刻转身，发觉自己的弟弟就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五步的地方看着这里。迅疾的风吹乱了那一头乌黑如墨的发丝，邪神的绿眼睛一瞬不瞬地朝着他的方向，缺乏血色的脸孔苍白如纸，这让对方看上去比以往表现在人前的更为阴郁。
　　但多少，雷神是松了一口气的，“弟弟……”
　　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一切的发生就在顷刻之间，Thor感到自己的喉咙忽然之间好像烧灼起来，而双脚也同时在地上扎了根，让他既无法发声也无法动弹。
　　当Loki迈开脚步接近他的同时，Thor发现了出现在自己弟弟脸上的那些黑点，它们随着二人之间距离的缩短越来越大，那张脸孔之下仿佛着了火，皮肤随着嘶嘶的声音被迅速烧穿，清秀的五官很快就彻底变了形状。他瞪大眼睛剧烈地挣扎起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Loki的表情因为这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巨大痛苦而扭曲狰狞，祖母绿宝石一般的瞳眸竟变成了血色的殷红。
　　“哥哥，救救我！”
　　那几乎不是Loki的声音了，Thor一边挣动身体一边毛骨悚然地想到，但他无法不去理会眼前正在受苦的Loki，他唯一的弟弟，即使对方此刻已经面目全非——他脸上的皮肤正在一块块剥落，而那十根艺术品般的修长手指则不断抠弄着那些焦灰、烂肉和血液混在一起的物体。
　　“Loki！”他终于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雷神绝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血腥的场面，也从来不会如此多愁善感，人人都知道阿斯嘉德未来的王者有着一颗无比强大、坚韧难摧的心，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的是，这颗心并非无懈可击。
　　“救救我，Thor”
　　它始终存在着一处柔软，而那块柔软从来只装着一个人。
　　他能看清弟弟眼底的乞求，那份疼痛好像也被加诸到了他身上。Thor用尽了浑身力量挣脱自己身上无形的束缚向着眼前的人伸出手去，对方的手也像是回应一般向他探出，他们的目光胶着，他是如此想要拯救Loki，但那看不见的火焰却已经蔓延开来。
　　几乎撕裂了整片天幕的闪电在他身边劈落，随后是仿佛能撼动整个阿斯嘉德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Loki的指尖在他能够触碰到他之前化成了灰烬。
　　“不——！！！”

　　000
　　Thor在梦魇的纠缠下咆哮着醒来，他仰面躺在还算柔软的草地上，但首先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天空，幻之境并没有天空。
　　大个子雷神很快坐起身来，手心贴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使劲按了按，然后他才望向自己周围，他正在一片森林之外，Mjolnir就躺在不远处，林子里的巨木高耸繁盛，茂密的树叶和枝杈遮蔽了他的视线，Thor从地上站了起来，树林的对面，也就是他的另外一面是黑色的屏障，上一回通过传送口之后Loki告诉过他这是幻之境的边界。
　　[Loki……？]
　　Thor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了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他身边空无一人，Loki并不在那里。
　　脑海之中的噩梦残片让他的心一阵冰冷，邪神曾嘲弄过他意气用事从不知恐惧的滋味，但对方对这一点的认识显然不足，即使那个会想尽办法嘲笑自己的家伙就在眼前，Thor发誓，自己也会坦率地向他承认这一刻蚕食着自己的恐惧。只要他出现。
　　“Loki——！”
　　回音从森林远端传来，除此以外便别无其他，Loki真的不在附近，否则一定总会有些蛛丝马迹，Thor想，受到噩梦影响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虽然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身陷麻烦之中，尤其是连自己都毫发无伤地躺在这儿的情况下，他不至于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弟弟会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最大的可能性是到达这里之后Loki因为突发状况而不得不撇下他先行离开，或者干脆就是趁着这个时机兀自逃走了。
　　Thor将雷神之锤召回手中，并不为这些猜测而感到心烦意乱，现在既然他已经醒过来，自然就该去把擅自消失踪影的家伙找出来。

　　000
　　Loki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竟然因为神力消耗殆尽而在他们从传送口落出来之后十分不体面地就这么趴在Thor身上昏睡过去，幸好先醒的是自己，否则这件事铁定会成为他生命之中最大的污点之一。
　　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虽然不需要物理上的补充，但神力的恢复也远不是那么快，邪神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沉得像灌了铅，现在他的战斗力说不定甚至还不如在中庭被磁场影响的那会儿。
　　迅速扫视了一圈确定一时半会他们还算安全，Loki下意识地伸手想整理一下被压皱的前襟，却在注意到手背的皮肤时被吓了一跳，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已经彻底变成了寒冰巨人特有的苍蓝色，凸出的经络远比阿斯嘉德人的坚硬分明，那在知晓身世之前的他看来简直丑陋至极，可却是隐藏在咒术之下的他的真正面目。他已经能猜到自己现在的脸是什么样子了。
　　狰狞的肤色，怪异的图腾，血红的眼珠。
　　他是一个纯种的约顿海姆人，跟阿斯嘉德血统没有丝毫关系，理所当然会是这样。
　　Loki侧过头望向还安稳沉睡着的Thor，目光贪婪地从他那代表着尊贵血统的金色发丝上流连而过，阿斯嘉德的储君是如此痛恨约顿海姆的怪物们，而他要是醒过来看到自己的模样又会作何感想？
　　[说不定根本不会认出你是谁来，在他用雷神之锤将你敲成碎片之前！]
　　脑海里的某个声音对他叫嚣，这让Loki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然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冲进了那片树木高耸的森林。
　　那些往事还历历在目，哪怕是他自己在面对约顿海姆人时也不会心慈手软，那是每一个阿斯嘉德人都除之而后快的民族，他们常年争斗、势不两立，是敌人。
　　Loki仿佛被敌人这个词烫了一下，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和那些葬生于雷神之锤下的寒冰巨人落到一样的结局，他自嘲地想到。而另一方面，他又确实是如此痛恨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归属，即使再不愿承认，他也终究不得不面对现实，身为约顿海姆人的他不可能成为阿斯嘉德的王者，那些过去全是虚妄，而他以二王子的身份所做的那些梦，无一可能成为现实，就算没有Thor。

　　就算没有Thor，一切也不会改变。
　　Loki重重地甩了甩头，他痛恨这种认知，就像痛恨此刻自己无法施展法术而非得靠双腿逃跑一样。
　　而下一秒，他就在分心于这种纠葛的状态下被一个强大的力量从后面扑倒在地，后颈被狠狠按住，剧痛让他忍不住痛哼，反应不及则使他迅速被限制住了行动能力。他的大脑在片刻间一片空白，直到熟悉的、比大多数情况下添加了几分威严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寒冰巨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约顿海姆人也会有对寒冷的感知，而此刻，彻底压制住他的对方的体温却让他如堕冰窖。
　　明明直接的碰触会被冻伤的是对方才对。

　　Loki从来都没怀疑过自己对Thor的定义，无脑的大个子、稍加诱导就会顺着他的意思走的白痴、空有蛮力的莽夫。儿时他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可，毕竟他们是完美的搭档，只要他们在一起几乎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他们会翘课出去猎捕珍兽，也会到靠近阿斯嘉德边境之处去冒险，Loki不介意他们巨大的猎物由Thor来扛回去，毕竟他一向对体力活敬谢不敏。当然他们也遭遇过险境、始料未及地落入九死一生的状况，那时他们虽然年幼，但没有一次是像约顿海姆那样为Odin所救才得以保住性命的，就算弄得再狼狈，他们也总是能一起灰头土脸地回到金宫，然后一起接受众神之父对他们任性行为的责罚。每次成功都靠着他的智慧，然后是Thor的力量。那时身为阿斯嘉德王子的自傲让他们眼中只能存在彼此，这个世界仿佛永不会接受外来者的踏入。
　　他们这样经过了将近千年的时光，一些细节部分Loki自己也记得不是特别清晰了，而Thor，他觉得Thor早就忘记了，在他打开那个世界的大门走向那些别人的时候。
　　Loki曾认为他们平等，他和Thor拥有的及缺失的达成了一种互补关系，他可以对Thor说任何想说的话，他可以举拳揍他（当然Thor大部分情况下也会揍回来），他们是兄弟，是父亲和母亲之外最亲近的人，但那扇大门敞开之后，那些外人总是围绕着Thor，他们几乎沉迷于Thor与生俱来的过人神力，他们会对Loki横眉竖目地说你不该这么对你伟大的兄长说话，他们因为自以为同Thor的亲近而愈发不把他这个二王子当一回事，到后来，Thor被他们带得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默认了那些说法，他变得不可一世，他永远不会知道有那么漫长的岁月，Loki总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穿过人群望着他的背影，他永远不会察觉Loki在心里呼唤他回头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叫他哥哥。那时Thor仍是他的哥哥，而Thor根本不在乎这一点。
　　后来，当Loki发觉Thor能如此轻松地举起自己用尽全力都抬不起来的Mjolnir之时，他知道自己必须改变了，众人，毫无疑问的，心里只有那一个王位继承人。他撤下怨毒的神情，挂上奉承的微笑，他成了Thor身后跟班中的一人，他不再直截了当地给予Thor自己的意见，他只用虚伪的崇拜之声去引诱对方踏进自己的文字陷阱，他推Thor去更危险的地方，那些更边远的、环境更恶劣的地方，他骗他去挑衅猛兽，他乐于看Thor一筹莫展的样子，更乐于看他歇斯底里地杀戮，当然，如果那些外人之中有谁能在这些冒险中丢掉性命就更好了。
　　他意识到自己仇恨Thor，除了仇恨还能是什么呢？即使最后他想出办法使他们脱困，他们也不可能因此感激自己，勇猛抗敌的只有大王子，而二王子则是躲在后面的那个，耍些小聪明保命，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力量，才是全部。
　　他已经放弃那些天真的共存想法，他要抢夺、要掠取，不惜一切地为自己谋求地位与尊重，只有将那些人心目中无敌的雷神踩在脚下，他的强大才会真正为人所知。
　　兄长？不！他并非他的兄长，他是他的敌人。
　　他那么早就看透了Thor的愚蠢，看透那些对方致命的缺点，他有那么多次胜券在握，可最后全都功亏一篑。坠落彩虹桥之后，在宇宙中流浪的那算时间里，他终于想明白了命运对Thor眷顾的理由，事实上，只是他自己太过不受眷顾的关系而已。
　　阿斯嘉德根本没有什么二皇子，他也根本没有成为王者的命运，无论如何他都只能成为一个掠夺者，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去统治那些弱小的中庭人？
　　在中庭遇上Thor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准备，这次他根本不需要任何退路，他们只是单纯地敌对，没有丝毫情分可言。可偏偏就是这个他自以为早就看透了的蠢货，这个曾经如此可笑又无情的王储，却拉住他的臂膀叫他弟弟，在他战败之后坚持着要带他回家，甚至在他被困时毫不犹豫地伤害自己来救他……Loki禁不住为此感到惶恐，他分明看不清Thor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包含的深意，他读不懂那颗蠢透了的心。

　　Loki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因为他此时的寒冰巨人形态，Thor按住他脖颈的手没有半点收力，这该死的几乎捏断了他的颈椎。
　　“我可不能死在这儿……”他喘着粗气低喃道。
　　“你说什么？”Thor并没有听清他的话，不过这也只是下意识一问而已，事实上，他猜测这个约顿海姆人是否也是一个用来考验他的幻影，也想知道自己弟弟的失踪跟他有没有关系……他吸了口气，放缓了手中的力道，“你在这里徘徊了多久？有没有见到另一个阿斯嘉德人？”
　　“阿斯嘉德人？”Loki在心里冷笑了一记，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难道你忘了他……”他在这里噤了声，为自己不经大脑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然后他就被提了起来，拉转过身体对上一双燃满怒火的眼睛。
　　那句没说完的话里已经包含了足够的信息让Thor认为这个约顿海姆人的确见过Loki，他理所当然地充满警觉、愤怒异常，甚至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给对方一锤子了，而当他将对方翻转过来、看见那只黯淡的灰色眼瞳之时，顿时惊愕地失去了一切反应能力。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呆滞，失去神力却力气大长的寒冰巨人趁机抬起肩给了他一记全力的肘击，这一下的位置算得太准，以至于Thor的眼角喷出的血直接溅到了巨人形态的Loki的脸上，阿斯嘉德人的血液鲜红灼热，几乎灼伤了他的皮肤，但也因此让他挣开了Thor的钳制，他在双脚踩实地面之后迅速地往后跳开，这样就不至于在下一秒再度失去主动权。
　　还完好看得见的血红色右瞳在眼眶里转了转，Loki不敢将实现从Thor身上移开，虽然这时他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对方眼角的裂口几乎是立刻开始愈合，不久就在血迹之下不见踪影了。
　　Loki恶狠狠地瞪着Thor，结果雷神之锤发出的嗡嗡声让他分了心，这倒是不奇怪，领教过它的人没有不留下某种阴影的，就算之前它居然真的好像仅凭三言两语就相信了他，飞到了他手中……等等，Loki有些疑惑地看了它一眼，Mjolnir居然拥有了自主的神识？
　　天呐！他想，Thor说不定还不知道。
　　正在他处于这种理应全神贯注去应对却不受控制地思维飘远得当口，Thor用手抹了把进了点血的眼睛，有些小声地看着他叫道：“Loki？”
　　Loki愣了愣，这一声呼唤带进他身体的感觉很矛盾，令他讶异，令他依恋，他松了口气，又绝望，他阻止不了那种让他自厌的小小窃喜，他只能拼命压制住想要否认的冲动，这些矛盾撕扯着他，他几乎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Thor没有听他的回应而马上靠近过来，他知道自己没法阻止对方的下一步动作，脑中的概念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他是如此丑陋，Thor那贫瘠的脑袋可以想象得到吗？
　　他望着Thor，决定放弃在命运的漩涡里挣扎，任命地迎接接下来的一拳或是别的什么。
　　怪物！该死的怪物！
　　他的脑海里回荡起了Thor的声音，震天的咆哮。

　　而自诩智慧超群的邪神直到它发生也没有想到，那会是一个好像要压碎他全身骨骼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