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慕容离琴

1、一、姣姣明玉·帝宫罗阙恋飞花

　　天下重要，还是儿女私情更重要？

　　我不止一次思虑过这个问题。

　　即使到了最后，还是没有答案。

　　搁在竹简上的笔，晕开了一层墨迹。

　　我是大夏朝的公主，唯一的帝姬，父王的宠儿。

　　可我的母后，却不是露着甜美如清晨甘露笑容，怯怯依偎着他的莲姬，更不是那宠冠后宫，独得帝王心的妹喜，仅仅只是一介曾给予父王温暖宽慰的平民女子。她没有艳丽的衣裳，也没有动人的颜色，只是那三月春风般的温情，叫人时时惦记。有如冬日里的烛光，令人难以忘怀。这无疑是一种手段，教你心甘情愿沉沦的手段，你会忘记那些悲伤难过的往事，只想与她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

　　当年母后逝世之后，父王沉郁了整整三年，即便是引入宫的新爱，亦不能代替母后的存在。

　　父王曾言，放眼天地间，除却那人，无人可为后！

　　可今日，他却立了新后——妹喜。

　　妹喜虽娇妍艳丽，发上凤冠金辉相映，更衬得她荣华风茂，可她始终还是那冰冷的神色，背后的黑色长发随风飞舞，弯月般的秀眉，一双秋水般明眸勾魂慑魄，玲珑的瑶鼻，玉腮嫣红，点绛般的唇，不施脂粉的瓜子脸甚是美艳，细腻不带丝毫瑕疵的雪肌如冰似雪，身姿绝美，国色天香。即使从来不见她对父王露过什么好脸色，可单是这妖娆赛妖、冰冷似仙的身姿容色，已是令父王神魂荡漾、色令智昏了。

　　他看着妹喜的脸，一双墨瞳已近痴迷，与那时对母后的神色不同，与其说这是深爱着妹喜，倒不如说像是被妖魔蛊惑，哪怕剜心刺骨予对方亦无悔念的决心！

　　我心里一怔，民间传闻妹喜是妖孽所化，入夏宫，不过是红颜祸水，那朝臣铮铮有声道那妖妇魅惑君王，霍乱朝纲，我原本是不信的，如今看来，倒却有其事了？我虽不喜妹喜，却更不屑与常人那般，枉将无辜之人造称妖孽。如今想来，过往种种，丝丝缕缕无一不是她非同凡人之处。为何会忘记这些，只要见过她就再也无法记起……[额上冷汗滴滴冒出，我却强自按捺心中的震动，将视线转向妹喜，不知不觉她竟显得与我一般年轻了，而父王……明明三十而立之年，却已垂垂老矣如六十老翁，妹喜……真是……妖孽吗？]封后仪式并不顺利，先是祭祀卜卦占文之时不知算到什么，看着妹喜的脸惊叫一声唇角流血倒了下去，再是朝臣们早已预谋好的那些方士将妹喜团团围住，推搡之间，妹喜头上凤冠惊落，可她脸色并未惊慌，反而双瞳之中露出一种烁烁寒光，那些人将阵法开启，一片耀眼光芒中，隐隐可见龙腾九霄的怒吼声，它张开巨口，将那几个方士生生吞入腹中。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武官赵奇身后，父王却不顾这混乱的场景，在一片惊慌与恐惧中兀自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天佑我大夏，特赐祥龙啊！”

　　妹喜那妖孽身重方士与武将几回重击，落下地再次化为人形时，她那白凰凤衣上已沾染上斑斑血迹，一贯冷凝的面容因失血而苍白，泛起病态的红晕，反而令她徒增三分娇弱七分妩媚，她对父王微微一笑，虚弱却坚定道：“陛下是这天下的君主，独一无二的圣君，自该有龙后相伴！”父王几步上前将她搂在怀中，转身对众人道：“自该有龙后相伴……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孤是这天上地下至高无上的君主，合该有祥龙出世，与孤相伴！尔等可都听清楚了，往后若再有妄言王后为妖孽者，必定严惩不贷！”

　　这一局是她赢了，这一场荒唐也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我转身回月伶殿。

　　路上撞见捂着脸躲躲闪闪的莲姬，我拉住她，疑惑的问：“莲姬，你在此鬼鬼祟祟作甚？”莲姬被我拉住，神色愈见慌乱，面纱上沾满泪珠，一双手却死死拉住面纱不让它掉落，她甚至不敢说话，只是一味躲闪。我愈发疑惑，沉声喝道：“莲姬！”莲姬瑟缩成一团，当她终于开口的时候，不止是她自己，连我也吓了一大跳，她那原本清澈如潺潺溪水、淙淙清风的声音如今竟如锯木一般沙哑难听，她苦笑几声，一把拉下面纱，我霎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几步。

　　那已经不能称是少女的脸了，原本清纯可人的面容如今却丑陋无比，令人难以置信那是几天前还依偎在父王怀里，娇声软语的玉人儿。

　　莲姬原本清澄的眼波中布满沧桑苦涩，她对我说：“公主殿下，您可看到了，这便是奴现今的样子，便是奴自己也不敢看这一张陋颜，更遑论君上……小公主，奴便予您一个忠告吧！若那妹喜问你借美貌，你万不可答应她，否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话音刚落，她便拉起面纱，飞也似的逃开了。

　　美貌，这……也是能借的吗？

　　我犹自疑惑，想去见见父王，不……他已被妹喜迷得神魂颠倒，不能去那里，还是去大殿之上看看吧……

　　大殿里竟不止我一人！

　　伏龙士孔斫站在四龙柱之“龙吟玉啸”那根柱子前，他看着那图纹双眸猛的收缩，我好奇看去，问他：“有何不对吗？”他似乎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过来，微微一怔，朝我行了跪礼，恭敬答道：“殿下，您看，这柱子上原本是有一金一银两条龙，象征天地阴阳，两极生生不息。可如今，金龙已失，唯有银龙……”

　　怎么会……这是几月前新塑的……如今却只剩银龙孤独盘桓在红柱上……我垂眸敛目，负手而立，“伏龙士孔斫听令！”

　　那人露出谄媚的笑容，低头接旨。

　　肃清王庭，引军入瓮，重掌天下清明，这便是我要做的事！

　　我无法容忍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毁在一个妖孽手中，妹喜原形虽是龙，但究竟是妖是龙还难说的很，然而……

　　封后大典之后没过几日，妹喜病倒在床上，竟蛊惑父王，为她寻来良家子，以人为食，渐渐地……人人谈起王宫色变，再也没有人愿意入宫为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宫外已没有符合妹喜口味的人了，她开始吃起宫女与未侍寝的妃子来。

　　妹喜素爱撕锦之声，父王便叫人搜来全国的锦缎，令人撕给她听……

　　妹喜爱烈火燃柴薪之景，父王便叫人大量砍伐树木，放置于空地之上，燃火给她看……

　　只有父王这样做的时候，妹喜才会露出开心的笑靥，所以父王越发昏庸，妹喜越见妖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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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在大王怀中娇嗔，不料未几便有侍女匆匆来报，说是妹喜生了重病。王原本正开心与我嬉戏，咋听此时，竟一把推开我，神色惶急的朝妹喜处走去。这算什么，难道我在王心中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吗？王一下一下沉重离去的脚步回荡在耳侧，我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光了力气，瘫坐在石凳上。这满地花红叶绿，也仿佛失去色彩。

　　我心里泛起的涟漪，酸涩交织……恨吗，我当然是恨的，怎么能不恨呢？

　　这妖姬，魅惑王也就罢了，她那美丽的假象究竟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那日王匆匆离去，我心中到底不甘，便也尾随其后。

　　静室之中，是王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爱妃，你、你这是怎么了？”

　　妹喜清冷的声调中带着虚弱与少见的娇媚：“王，你……不要看！”

　　器具碎裂的声音传来。

　　我偷偷戳开纸窗的一角，见到妹喜遮掩中被王拉开的手，看见妹喜的面容，看上去竟是老了十岁，虽然更增添了少妇的丰腴之美，但若一直以这样的速度老下去，被王所厌弃也是迟早的事吧。王似乎毫不在意的将她抱在怀中，温柔的替她拭泪，那是王啊，不是别人！看着这一幕，我既同情妹喜却也嫉妒她，凭什么她就能令王色魂授予，凭什么她就能享受那个一贯暴躁的王唯一的痴心与柔情？我莲姬，到底有哪一点不如她？！

　　眸中不由自主的泛起水花，只是我不知，在我看着他们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

　　[妹喜早已注视到那个对王痴心一片的女人，她看见那娇小的女子眼里荡漾起水花，水莲般娇羞嫩滑的脸浮起气愤的晕红，多么美好的年纪，多么单纯美丽！她眼中浮起欣喜，泠泠的目光刺得莲姬瑟瑟发抖，更显出了十分楚楚动人。她拉着王的胳膊，少见的哀求娇嗔道：“王，妾喜欢莲姬~”王对她温柔的笑了笑，额上硫珠晃荡，他转过头来，对莲姬说道：“可听见了？既然妹喜喜欢你，那你便来与她好好说些体己话吧！”]她怎会发现我的，我已经万般小心，连王都不曾发现我的……

　　王和妹喜都在看着我，我看着妹喜苍白无力的笑容，脚底忽然升起一股寒气，我回头望去，门不知何时已经自己合上了，伴着屋外乌鸦嘲哳的声音，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顶着一道刺骨、一道灼热的目光走上前来，妹喜死死盯着我，目光里满是贪婪，这一刻她往昔仙女般的样子在我脑海中迅速飞去，我只觉得无比寒冷恐怖！

　　妹喜细细端详我的脸，伸出冰凉的手摸了上来，我一颤，连连后退几步。妹喜似乎很伤心，缩在王怀里，撒娇道：“王，莲妹妹是不是讨厌我，她……居然这么怕我，难道妹喜是怪物吗，呜呜……”王轻柔的抚慰她，冷冷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去开解妹喜。我只好轻轻扯妹喜的衣角，怯怯道：“姐姐，妾……妾并非讨厌你……”这般虚伪说辞，我已经耗费了极大力气……

　　妹喜喜出望外，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温柔的看着我，说道：“好妹妹，那你愿不愿将你的美貌借给我呢？”美貌，这怎么能借呢？我捂住唇，大步后退，企图逃离。王却一把拉住我，怒容呵斥：“没听见妹喜的话吗？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就算答应她又能如何？”王也觉得，美貌是不能借的？真的不会有事吗，我哆哆嗦嗦道：“我……我愿意……”

　　下一瞬间，脸上一阵刺痛，我从未遭受过这般苦痛，一时经受不住，尖叫一声便倒了下去……

　　[当莲姬在自己房中醒来的时候，她看着桌上杯中映出的水影，尖叫连连，捂住脸庞后退，这个丑陋的女人怎么会是我呢，不……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样？！那一日，莲姬换上面纱，摔碎了屋里所有能映出人影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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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又开新文了哦，嗯……估计这个也是慢热而且比较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