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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棵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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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颗梦
景澄
(一)
第一次见到何致远时,我还是个高一新生。
那年,我从Y城到北京参加S大的夏令营,我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听了整一个夏天的经济学原理。
最后几天,讲到最难的分析模型,老教授便把讲台让给了他的研究生,他拍着身边年轻男子的肩膀对我们说:“你们这些小娃娃挺幸运,致远秋天就出国了,我是讲不通计量分析的,所以趁他还没走,不如先把知识给你们留下罢。”
身边的他对导师郑重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电脑,看着讲台下的我们,沉默几秒后,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极浅的酒窝,悄悄呼一口气,说道:“你们的眼睛,真让人紧张。”
台下的我们也跟着笑起来,只觉得这位有些羞涩的学长实在是个俊朗温柔的人,那云淡风轻的一笑让闷热难挨的一整个夏日都变得清凉而平静了。
那一天的傍晚,我独自坐在教学楼后的台阶上看着破旧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发呆,他从身后经过,走前两步又停下,回身看我。他的眼睛里有碎金般的夕阳,我觉得温暖。他大约记住了我,却又好像不记得,只是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慌忙摇头,加以掩饰。他依旧轻轻地笑说,你这个年纪,烦恼是藏不住的。快乐需要争取,它不会轻易降临,所以,努力让自己开心。如果我是你,会选择坐在阳光晒着的地方。
他把手里多出的汉堡递给我:“我猜你还没吃饭吧。”
那一刻,我只晓得,他的声音,伴着那笑,穿透了我的薄薄耳膜,从此流进了心里。
于是,那天晚上,16岁的我对着s大墨蓝色的天空暗暗发誓,三年后,亲爱的S大,你要等我再来寻你。
(二)北京,秋。
S大等到了我,我却没有找到何致远。
转眼,我已是大二的学生,主修企业管理。生活至此,还只是一张从头至尾的白纸,苍白得让人感到无聊。
其实,我晓得十几岁时夜晚对着悬在S大校园里的月亮发誓很幼稚。
可,他仍是花季雨季里我满心欢喜地种下的一棵梦,一颗有些飘摇朦胧的梦。
商学院一楼的著名校友展示栏里每年都会更新他的信息。今年秋天刚刚开学的时候,我还是习惯性地跑去看了半天。上面写着他22岁从S大毕业,24岁取得K院研究生学位后赴美留学,现为最年轻G投行亚洲投资部联席主管。
室友们总拿此事揶揄我,景澄,那滚动栏里有你家什么人,你每天下课都留恋一番,到底在看什么。
每到此时,我都会很大言不惭地说道:“呵,你们不晓得,这里面有我未来的夫婿。”
说完,我也笑起来,四个姑娘便笑成一团。
那时,我好像也并没有当真吧,谁没有过少女的梦,而我的梦里住着无人可比的他。
(三)
有时,我会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长大。
毕竟,我知道,它若残忍,其实会逼得人哭着挤出最后一滴血来。
真实的生活总有些无情。上小学的时候,记忆里已不甚清晰的父亲向亲戚朋友甚至向母亲的同事借了许多钱做生意,生意亏本,他带着尾款跑路,从此我再没有见过。
昔日暖洋洋的脸变成冰冷的轻蔑与嘲弄,曾经亲切的人横眉冷对地堵在家门口,童年记忆里窗明几净的家被瞬间搬空。
母亲抱着我流泪,透明冰冷的泪水落在我的嘴唇上,我便一点点舔进嘴里咽下去。
那之后,我一直住在外婆家。被顽皮的表哥叫了十年的拖油瓶,被楼下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说了十年的被遗弃。
我没有问过谁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更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把我们丢弃在黑暗的世界里头也不回,也从未没有想要去哪里找他回来。
十几岁的我唯一清楚明白的一个道理,一个人若抛弃我,那我也抛弃他,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高二那年的暑假,我们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我站在外婆家的楼顶,对着能看到的最远最远的山,大哭一场。
(四)
所以,我比谁都懂的,钱,是顶要紧的东西。
离开Y城,到北京读书,从大一开始,我就在徐徐姐介绍的酒屋打工。
工资不甚高,但时间灵活,因为我依旧要上课,每周不能天天来,酒屋老板看在徐徐姐面子上,已经给予了最大限度的自由。
酒屋在三里屯的使馆区,不算大,生意马马虎虎,喜欢品酒的或者喜欢聊天的人们会结伴而来,一边聊天一边打发漫长的时光。
女士们喜欢的百丽,抑或让人醉生梦死的波本,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酒。
酒屋并不像酒吧,倒更像是供应洋酒的咖啡馆,私密独立,优雅温馨。颇有情趣的老外,抑或中国的金领精英,有的来这里品酒享受悠闲浪漫的时光,有的也会谈些不要紧的生意。
这里同我的单调无聊的大学生活截然不同,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成人的世界,这里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所以,不可否认,除了满足一颗好奇的涉世未深的年轻心脏,这里的确是一个part-time的好地方,我只负责周一至周五的傍晚到十点,周末全天,按小时计薪,因为客户群体主攻是附近居住或工作的老外或者ABC,所以偶尔也有小费进账,不算太差。
不得不说,酒屋的老板是个爱酒且浪漫的人,他叫让·皮埃尔,是同乡学姐徐徐的男朋友,法国人,我们称呼他,Pierre。
年轻的法国男子,金色的头发,随意的打着卷儿,碧蓝的眼睛让人感到友善温和,他的中文很好,喜欢中国,也喜欢中国姑娘。
徐徐姐是S大Y城同乡会的会长。我大一刚入学,被纳入会员时认识了她。
她是S大法国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单眼皮,个头不高,但是皮肤很白,笑起来有两个漂亮的梨窝。学姐在外语辅导机构做兼职,Pierre偶尔会去帮朋友录音,于是两人相识,听学姐说,那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就觉得那双蓝眼睛看到了她心里去。
她说起这故事时,总会让我想起,十几岁时我同何致远的相遇,那也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便住进了我心里。
可相遇之后的感情,怎么说呢……徐徐姐和Pierre,有些像老夫老妻。
“她现在对我越来越凶。“Pierre总是趁徐徐姐不在时,这样向我偷偷地抱怨。
其实道理很简单,Pierre同大多男人一样,喜欢打感情小差。比如欣赏坐在窗边优雅吸女士香烟的美丽女郎,比如结账时和独自喝酒的单身lady插科打诨。
(五)
但是,我想象中的那位初恋,是与此截然相反的。
想来,已有五年时光,我早已不再是十几岁的懵懂少女,可心里种下的那棵梦却不曾消失,反而渐渐发了芽。
我至少可以企盼一下,明年S大的校庆,邀请校友回校,万一又一次遇到他了呢。
想到这里,又会笑自己真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