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逢》轻羽尘星

4、章四 国破

　　南楚新君是马湘云的表弟，半年前才登基的。两国一直都本行着前代皇帝定下的条约，相安无事。刘连城便渐渐放下了对于南楚的警惕，谁知道今天居然看到这个。也怪不得他这么生气。不过生气归生气，刘连城涵养还是有的。看到皇后把羹打翻了，他皱着眉毛叫道，“还不快点收拾了，去宣太医，万一皇后烫伤了呢。”
　　“皇上，无碍的”，皇后拎起自己衣服的一角，“云弟，怎么会这么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西蜀承诺了更好的条件吧，这天，要变了啊”刘连城看着马湘云，淡淡道。皇后看到这样的皇上，突然有种摸不到够不着的感觉，她急急的伸出手，“不论如何，湘云都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的。”
　　刘连城看着这个女子坚毅的脸，突然叹了口气，“梓童，你又事何苦。”
　　“湘云知道皇上心里一直都放不下那个人，但是湘云不在乎，湘云……”她看到刘连城默默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便抿起了唇，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才默默道，“臣妾，告退。”
　　看到马湘云走远，刘连城对身边的人吩咐道，“陪朕去看看太后。”

　　永寿宫里面香烛味浓的呛鼻，清冷的宫殿没有一个服侍的人。当朝太后一身素服跪在佛像前。刘连城一脚踏进宫殿，就忍不住皱起了眉，挥手示意左右退下，然后缓缓走了进去。
　　“皇帝，你来了”，太后似乎预料到他终有一天会来似的，“有什么事儿吗？”
　　“马度云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了西蜀的孟祈佑，没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群攻北汉了。”
　　“皇帝既然已经知道了，不去前朝采取措施，来我这儿作甚？”
　　刘连城有些邪恶的歪了歪嘴角，“如果北汉灭在了北汉真龙的手上，不知道是不是很讽刺呢，母后？”甜得如蜜的声音却腻得人浑身发冷。
　　“皇帝，莫要做傻事。”太后惶惶道。
　　“朕，只是累了，母后。”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这冰冷的宫殿。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余留太后念经的声音，哆哆嗦嗦，哆哆嗦嗦。突然，“啪”得一声，一颗颗佛珠滚了满地。
　　次日，太后崩。帝下令全国哀悼三个月，禁喜色，禁酒乐。
　　第二年春，蜀楚联军，伐北汉。

　　又是三月，暗卫一如既往带着几坛酒上了见性峰。被北汉皇帝牵挂着的令狐掌门毫无形象的瘫在床上。
　　“令狐公子”，暗卫显然不打算欣赏令狐掌门毫无形象的样子。
　　令狐冲听到暗卫的声音一个打滚从床上起来，快速穿好衣服鞋子，开了门，“连城又让你来送酒了啊，真不好意思。”当然，令狐掌门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将暗一手中的酒借巧劲儿甩到了屋内的桌子上。暗一觉得两手一轻，看到手上已经没有了酒，便打算转身离开。
　　令狐冲诧异地眨了眨眼，拦住了意欲离开的暗一，“连城，没有说什么吗？”
　　对于这种直呼皇帝名字的大不敬之人，暗一本不欲搭理，但是这人又是自家主子的心尖肉，暗一只好摇了摇头。
　　令狐冲咬了咬嘴唇歪头道，“奇怪啊，每次派人来见性峰都会稍话的啊，怎么这次没有呢？”
　　几乎与世隔绝的令狐掌门自然不知道北汉此时已经是水深火热，刚刚入春，北汉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军粮可供应，原来的粮库又倒向了敌方。向来大战之中，粮草都是重中之重，没有粮食，士兵吃不饱饭，哪里有精力打仗。刘连城虽然派人以重金在南楚购粮，但是马度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大范围全国征粮，这一路便行不通了。由于粮食短缺，军队连连吃败仗，军队士气低落，为了鼓励士气，刘连城决定御驾亲征。此时在战场上的皇上能想到这个远在天边的人已经不错了，他还奢求什么呢？当然，暗卫知道，他没有什么资格对令狐冲生气。
　　令狐冲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脸色一变再变的人，叹道，“不知道暗卫大哥可否逗留一段时间，在下想写点东西，劳烦带给连城。”
　　虽然暗卫想早日回到刘连城身边去，不过想到皇上应该是很欣喜这个的，便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令狐冲飞快的冲进了房间里。
　　令狐冲抽出了一张纸，卷起袖子研起了墨，一切准备就绪了，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记得上个月连城来信，说他妻子怀孕了，想到这儿令狐冲的心痛得抽了抽，那上上个月呢，他还在孝期，那上上上个月呢？令狐冲一阵烦躁，却蓦地听到外面仪琳大声叫他的名字，她说，“掌门师兄，北汉要亡了……”然后好像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王将军，我们的军粮还够坚持多久？”刘连城在烛光下的脸格外的沉静美好。
　　“不够一个月的了。”
　　“吩咐下去，全军不论军级，一律一天两顿，不能多吃也不能少吃，去掉晚上操练。”
　　“是”，王将军应道，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改制虽然虽然能拖长时间，但是一天两顿将士们还是面临无法吃饱的问题，并不是什么解决之道。长期以来的败仗已经让北汉军心涣散，这几日如果不能攻下回和谷，那么北汉……将亡。
　　只是……皇上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莫非是成竹在胸。

　　刘连城依旧坐在大帐里看前方的军报，一个黑衣人掀了帐帘走了进来。刘连城抬也没抬眼睛，便说道，“回来了，阿冲怎么样？”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暗卫的回答，刘连城疑惑的抬起了头，却看到熟悉的那张脸，那个人。
　　“阿，阿冲！”
　　令狐冲看到这个人惊喜的脸，心中的怒意似乎散去了一点。“如果不是恒山弟子下山采办时得到了消息，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刘连城笑了笑，“没错。”
　　令狐冲怒不可遏的走上前去，一把按住刘连城的肩，“你！”，然后又泄气的说道，“北汉的情形很不好，连城，我后悔了，你和我一起走吧。”
　　刘连城笑的越发温润如玉，和令狐冲印象里面的他一点都不一样，“阿冲，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北汉在哪我就在哪。”这一切，倦了累了，都该结束了，刘连城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令狐冲早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答案，满不在乎的晃了晃肩，“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下来陪你吧，恒山我已经交给仪琳了，我现在也是没有地方去的。”
　　刘连城似乎没有意识到令狐冲会这么说，错愕的张开了嘴，又闭上了，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好。不过你要先帮我办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湘云非要跟我来前线，她有孕在身，我不放心，你帮我把她送回北汉皇城吧。”
　　令狐冲思索以自己的脚力来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便答应了，刘连城就派人去请马湘云，说连夜启程比较好。令狐冲也是这么想，这样他就可以早点回来，所以便没有说什么。
　　看到令狐冲和马湘云走了以后，刘连城面无表情地向王将军下令，“全军进攻回和谷。”

　　令狐冲护着马湘云奔出了几十里，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既然妻子有孕在身，半夜行路不变，连城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电光火石之间，令狐冲不禁暗骂自己蠢货。
　　马湘云看到令狐冲，“你……就是他吗？”
　　令狐冲不解地看向她，马湘云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苦笑，然后才开口，“这里已经很安全了，你赶紧回去吧，皇上深夜让你送我，我总觉得不安。”
　　令狐冲讶异的看着这个女人，最终还是先为她找到了一个洞穴，交代她安生呆在里面不要出来。马湘云点点头，示意他赶紧离开。出了山洞令狐冲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烈，他提了十成十的真气奔回了北汉军营，但是，却空无一人。
　　令狐冲焦急的走向刘连城的营帐，桌子上还有一点点未尽的烛火，桌子上摊着地图，回和谷的位置字迹浅淡，似乎被人摩擦了很多次。令狐冲飞快抓起地图奔了出去。
　　连城，不要有事……

　　回和谷地形易守难攻，深夜偷袭原本以为可以打得地方措手不及，哪知蜀楚联军从未放松警惕，一看到有异样，便立刻拉起了警报，北汉大军被打得措手不及。
　　刘连城回身挑死了一个楚国将领，夹住了另一个人刺来的枪，身下的坐骑却没有躲开枪刃，呜呼一声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刘连城折断了肩窝里的枪杆，一个打滚，从下面砍断了几人的双腿，刚欲翻身却硬生生的迎上了一把枪，闪躲不及的他只好迎枪而上顺便砍死对方。
　　当令狐冲赶到回和谷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他看到他的连城，杀死一个中一枪，几乎是以身来做肉盾在杀敌。令狐冲早已忘记了自己有高强的武功，抢过一个人的刀，胡劈乱砍地朝刘连城冲了过去，然后他还是慢了一步，几杆枪直挺挺的戳到了刘连城的身上，刘连城眸子里倒映着不可置信和已然疯癫的他。
　　令狐冲突然“啊”的狂叫了一声，内力四溢，身边意欲杀他的人都被震飞了老远，令狐冲跪在血水里，接住了倒下来的刘连城。
　　令狐冲抱着刘连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虚空的世界，他看到连城张嘴说着什么但他听不到，一股股血花从他嘴里冒出来，他想给他擦掉，却越擦越多，他看到刘连城的神情越来越悲伤，令狐冲绝望的低下了头，他听到刘连城在说，“真好……都……结束了……”令狐冲不明白刘连城的意思，却又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说，“我与北汉……早就一体，我死北汉忘……北汉……亡……我……死……”
　　令狐冲眨了眨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再也不会醒来的人。
　　北汉新帝登基三年，北汉亡。

　　马湘云看着令狐冲一点点擦净刘连城脸上的血，然后剥掉他身上的血衣，换了一件新衣，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连城最爱干净了，都是血他不会喜欢的。”
　　整整一个下午，令狐冲帮刘连城弄了一个简易的坟，真可笑，堂堂一代皇帝最终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马湘云不禁讽刺的笑了笑。
　　墓碑上没有写连城的名字，令狐冲说怕南楚和西蜀的皇帝会找到他的尸体，对他的尸体不敬。马湘云问他那将来怎么找连城的坟，令狐冲握着他从刘连城身上拿下来的玉佩，说自己可能不会有机会再回来了。马湘云对此表示诧异不已。
　　令狐冲问她今后怎么办，马湘云说会找个偏僻的小村子把孩子生下来，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不离村，哪都不去了。
　　令狐冲点了点头，觉得是个不错的想法，然后转身就打算离开。
　　马湘云看着令狐冲寂寥的背影，脱口问道，“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良久马湘云才听到令狐冲低低地声音，“他说他的梦想是云游四海，快意江湖；虽然他没有机会实现了，但是我会带着他的梦，带他看遍山川大河。”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马湘云看着令狐冲远去的背影，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嘴，成串的泪珠划过了她的脸颊，然后她放开子了自己的嘴，嚎啕大哭。
　　走在树林里的令狐冲听到马湘云的哭声，从怀里掏出玉佩，抬头看着亮亮的那轮太阳，忍不住想道，为什么要哭呢，连城他，一直都没有离开啊。
　　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