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哪里有如果》籽麦

1、初见

　　其实对于叶籽而言，这个于墨口口声声强调过好多次的初见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印象。
　　好吧，或者她是有点印象的，她记得的就是她和镊子在下面对台上未来三年的初中班主任进行各种抨击，于墨站在她们后面，默默地听她们讲。你没看错，是站着。不是教室里没椅子，而是班主任以吵闹为由让全班集体起立罚站。当时叶子就在下面和镊子嘀咕：新官上任三把火。
　　叶子从来不是个切实意义上的好女孩，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之一就是这张嘴，既可以甜得让所有长辈心花怒放，又可以让你惊讶于这么清秀的一小姑娘怎么可以连珠炮似的吐出一长串气人的话。之所以说气人而不是骂人，是因为她损人不喜欢带脏字儿。她为了练嘴皮子还特地去背过很多骂人不带脏字的段子，并且深以为傲，时不时找个人来练练以免生疏。
　　照理说，这样子的小姑娘应该相当不受人待见。但是小学六年下来，小姑娘居然混得也还不错。没被班里的女生小集体排挤，也能和男生侃侃大山。这大概是因为叶子同学本质上是欺软怕硬的吧。她的嘴皮子只会用在亲近的和看起来无害的人身上，在其他人，尤其是女生面前，她一直很乖顺，甚至可以称之为墙头草。再加上小姑娘成绩不错，性格开朗，又会讨老师欢心，自然啥好事都能捞着一份。虽然有时叶子同学会对自己那么没有主见，看似刚硬实则懦弱的性格相当不满。但既然小日子过得不错，抱怨抱怨也就被神经大条的她又略过去了。其实，她就是这么矛盾的一号人，小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当然，叶子自认为过得不错的小日子是和旁边的镊子相比较而言的。镊子本名聂清，人和名字一样，给人高贵冷艳不可侵犯的感觉。其实叶子和聂清本没有那么熟，或者说，她们应该是敌对的关系。因为貌似不管是小学班里的哪个女生小集体都排斥着聂清。在女生眼里，特立独行的水莲花都是应该被排除在领地范围外的。而聂清是那种一看就觉得有书香味的女生，她也的确看过很多很多书，至少是在叶子想都不敢想的年纪就开始看《参考消息》。所以聂清清高是肯定的，她看着你的时候，你总觉得自己是个俗物，被她彻头彻尾地看了个遍，所以你会恼羞成怒，所以你会说她另类矫情。偏偏聂清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尤其是班里这些女娃子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厕所她一个人做着那些女娃子觉得非得要人陪的事。这样子的她意外的在隔壁班大受男生的欢迎，这就更多了一个女生讨厌她的理由，甚至叶子记得自己也当着她的面说过“卖班贼”。但是聂清只觉得那是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不甚在意。的确，若再大那么一些，叶子也会觉得好玩，甚至不是可笑。然而那个时候的叶子只觉得很佩服这个女生，虽然她们是“敌对”的，虽然因为这种“敌对”、因为那些所谓的“朋友”，她也对聂清说过不好听的话。但的确，叶子是喜欢她的，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羡慕，所以私底下才想亲近。
　　其实，叶子和聂清是有过一次完整的对话的。那次难得的，叶子和小团体闹脾气了，而叶子不想低头，可是又受不了一个人吃饭的孤单。正好看见聂清一个人在吃饭，于是就过去了，或许也是因为知道小团体里的人都在看着，所以故意的吧。她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了。其实，叶子是个很不会和女生打交道的人，但每次和女生聊天时，她总会装出很活跃的样子，所以谁也没有发现她的不自在。叶子不喜欢冷场的局面，所以尽量让话语和笑声充斥着聂清的耳朵和小团体的视线。在叶子觉得有些尴尬有些累的时候，聂清那双眼睛似是冷漠但又直直看进她脑子里，告诉她：“要是你喜欢，下次我可以陪你去办。”其实叶子只是随口说说想要办市图书馆的卡，她很懒的，哪里肯动不动就跑那么老远，但这一刻她真的忽然想办了。她想知道，那么一个破烂的图书馆有没有能力把她也变成聂清那样。她第一次知道，聂清的书都是从那儿借来看的，也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安之若素。但她到底是叶子，不是聂清。饭后小团体的一次拉拢和一次质问，就让她放弃了她和聂清短短的革命友谊。那么自然，也没有了图书馆之行。叶子虽然有过小挣扎，但是很快释然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聂清那样，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可怕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做任何事的时候，旁边都有认识你的人成群结队地看着你一个人。叶子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她贪恋着那一点点热度，甘愿被打上某个团体的标签以证明自己并不孤独。当时，叶子也确信聂清只是说说，她不在乎的。其实，就没看见聂清在乎过什么。因而当时放弃得那么坦然，因而当聂清说出“你说你要去办卡”的时候会那么惊讶，甚至，受宠若惊。
　　所以，当升上初中，这个班里只有聂清和她是从同一所小学的同一个班升上来的女生时，她们站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许是她早就想亲近聂清，更可能的却是她不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孤单。叶子真的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姑娘。
　　于墨站在她们后面，偶尔镊子会照顾下他，问问他对新环境的意见。忘了说了，镊子是叶子对聂清的新称呼，反正叶子一向自来熟。而于墨，则是那些个传说中的隔壁班的男生中的一个。其实相较于其他隔壁班的男生，镊子对于墨算不上熟，但是于墨知晓镊子是必然的，毕竟她那么轰动。鉴于大家都还沾点亲带点故，于墨也就和她们站一起了。说真的，于墨长得一般般，过眼即忘。甚至在叶子的眼里，于墨长得是不好看的，初中的时候也还没开始发育，个子不高又瘦，因此叶子对他实在是兴趣缺缺。但聂清的行为她干涉不了，她也不敢。
　　然后他清冷镇定的声音就这么钻进了她的耳朵里，且持续吸引住了镊子好长一段时间。能将镊子吸引住的人，必然是有独特之处的。不说他奇怪的镇定，他说出的话好像就和叶子的思维不是一个档次的。他看叶子的眼神让叶子无由地瞥了眼镊子，只是，他的眼神里，骄矜的色彩比镊子躲得更深。于是，叶子说不清为什么，就加入话题了。毕竟，他们俩聊得热火朝天，会显得叶子很没人要。但是和他们两个同时聊是很吃力的，分别聊还可以照顾下叶子的思维，而加入他们的话题就意味着叶子的幼稚要无知要彻底暴露在他们面前了，幸好他们都猜到了，所以叶子并没有感受到难堪。而他的声音仿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从没变过，连最毁男生嗓子的变声期貌似都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那声音一直这么清冷的、不温不火的、慢慢悠悠地从时空那头穿过青春的叛逆、渴望、依赖和破碎来到她面前。
　　她从此忘了那个初见，但仿佛总听见他独特的语调带着时时都不可察觉但真切存在的讽刺意味，在她耳边响起。所以，她对于墨说的她对初见没有印象是真的。她完全记不得他的样子，只是记住了那特别的调调而已。
　　而于墨呢？他是怎么描述她的？他说，她那天带了个棒球帽，特别傻特别难看地跑去问班主任关于学费的问题。模样看着倒是挺乖巧，但是他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至于为什么会注意到她并且记得那么清楚，纯粹是因为去学校去的太早了，当时就没几个人在。而她偏偏那么傻地戴了顶那么难看的棒球帽，想不注意都不行。
　　不是因为天生丽质而被关注到就已经够叶子窝火的了，偏偏那个混蛋还要多次强调她那无辜的帽子（虽然她完全不记得她那天有戴帽子），强调她有多么多么傻，叶子的小宇宙瞬间就爆发了。彼时他们已经熟的可以了，于是叶子对亲近的人的恶劣嘴脸就出来了：“姓于的！你丫哪有好到哪里去！姐姐当时就压根不记得有你这么一号人物！连你的脸在我记忆里都是打了马赛克的！”
　　叶子叫于墨有个特点，于墨没有外号而且只要两个字就可以被代表，因此大家都连名带姓地叫他，再亲近的兄弟也不例外，可叶子偏不。她就喜欢叫于墨为“姓于的”，撒娇的时候、求饶的时候、发怒的时候、讽刺的时候反正都那么叫，只是声调不同而已。而于墨居然也就那么随着她叫了，每次她叫他就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竟然都没有什么不一样一点的反应，仿佛叫过好多好多次了，所以很自然，所以水到渠成。直到很久之后，叶子也用相同的格式叫过别人的姓，被人严肃地指正过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听得这么一个称呼的。但是她又不死心地试过好几次，然后那个结论里的不是每个人就变成了除了姓于的任何人。但是当时姓于的这个当事人还只是又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她有一种被俯视了的感觉，不是蔑视，是人类看蚂蚁时的那种俯视！“哦。”这么平静的声音，生生让她憋出了内伤。
　　叶子再一次地想不通了，当初怎么她就会和他熟到这种地步的？明明一开始的剧本不是这样子的，明明一开始是他和镊子牵扯不清的。现在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她会找个混蛋这么天天来虐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