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过藤萝花》楚灵心

2、第二章

　　紫萝，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些年来，这句话一遍遍在脑海中浮现，可是从别人嘴中问出来，却让她觉得如梦如幻。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越来越清晰地提醒她，最初是怎么相遇的。

　　那时夏紫萝一家还住在老家的小镇上，江南小镇多古典秀雅。他们家有一个传了三代的大四合院，到了爸爸这一代，人丁已经很少了。她父母一商量，便把剩余的房子改成了客房。老宅摇身一变成了旅店，没有装修也没有现代化设施，但凭着雅致特别，生意也不至很坏。
　　然而她十四岁那年夏天，家里的生意却突然落了下去，到了八月份，基本上没有什么客人了。

　　夏紫萝的名字源于紫藤花，因为院子里有一大株藤萝，顺着搭起的架子不停攀沿，占据了院子一半的空间。夏天藤萝花开正茂盛，没生意的时候，夏紫萝就躺院子的凉床下，晃晃悠悠，闭目养神。

　　那个傍晚，太阳刚刚收起热度，金红的光泽给大地铺上一层轻纱，天边云彩瑰丽绚烂，偶尔微风吹来，藤萝花团团簇簇，轻轻摇曳，美不胜收。十四岁的夏紫萝已经知道什么是美了，陶醉其中。
　　直到一个清润动听的声音响起，像一股清泉，在这盛夏的傍晚流进了人的心田。
　　“请问还有房间吗？”好听的男声，标准的普通话。

　　夏紫萝从凉床上下来，走出紫藤的荫凉，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背着大大的旅行包，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是火红的夕阳，晚霞如最美的织锦漫布整片天空。男生的面容直到走近方才看清。夏紫萝呆愣片刻，他绝对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嗯，镇上所有的男生，再加上电视上看到的。

　　男生也不生气她的沉默，微笑地问道：“妹妹，还有房间吗？”
　　夏紫萝莫名的有些紧张，一抬眼便撞入那双灿若星辰的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心突然就慌乱起来。
　　“有的……所有的的房间都是你的。”夏紫萝的声音温婉青嫩，她其实想说最近一直没人，所有的房间任你挑选，但不着调的话竟然被那男生听懂了。

　　“那好吧！麻烦你了。多少天未定，我还没想好。”
　　夏紫萝带他登记，查身份证，秦风，这是他的名字。然后安排房间，见始终都是她一个人，秦风好奇地和她聊了起来。

　　“小妹妹，旅店是你家开的吧？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爸爸走亲戚了，妈妈刚去买菜。”
　　“你们店挺别致的，有种家的感觉。”
　　“是啊，就是因为家里人少房子多，爸爸妈妈才改成旅店的。”
　　“嗯，”他也不多说，环顾四周道，“我喜欢这地方。”

　　见他很亲切随和，夏紫萝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你还是学生么？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我们镇上来的。”
　　秦风低头一笑：“我是暑期旅行，走了半个中国，到你们市后一时兴起，便想着看看随便坐车能坐到哪，这不，现在就来到你面前了。”

　　这不，现在就来到你面前了。
　　秦风说的很自然，他本来就是这样随和的人。可惜那时候的夏紫萝还太小，若是大一些的姑娘，肯定会面色羞红，内心窃喜了。
　　带他去房间时，又经过院子，他看了看占了半个院子的藤萝花，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夏紫萝。”
　　他看看藤萝花又看看她：“还真是人如其名。”
　　夏紫萝的心，莫名地就欢喜了。

　　带他到房间后却还是客套的说道：“这是房间，你看满不满意。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找我，我就在你隔壁，我不在房间肯定就是在藤萝荫下的凉床上。”是的，就在她隔壁，这算是刻意安排吧！这件房子空了很久，一般都不会让客人住进来。

　　夏妈妈回来时,见到家里来了个这么俊秀礼貌的年轻人，很是热情.吃饭的时候缠着他问东问西。虽然不想妈妈太过唐突，但夏紫萝心里其实也充满了好奇。幸好他真的是涵养极佳，不仅没有丝毫不满，还和妈妈聊的很投缘，有问必答。
　　紫萝对他也算多了些了解。

　　秦风，二十岁，大三，T大生科院高材生^剩下还说了什么，紫萝已经听不下去了。T大，这是紫萝想都不敢想的大学。这个古典的江南小镇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考上过T大，一般能考上本省最好大学的学生，都被宝贝得跟个状元似的。

　　夏妈妈显然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听说是这么好的大学的学生，又是无意间来到这么地方，更是欢喜异常。不仅让他有时间多帮夏紫萝补习一下，还让紫萝多带他出去走走。
　　晚上，夏紫萝在房里做暑假作业，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旁边。

　　“紫萝，你在写作业吗？”
　　“是啊！可是数学题好难，很多不会，还有物理也是。哎呀，我最怕这些了，但是明年就要中考了。”
　　“我教你吧！作为交换，你明天带我到小镇上转转怎么样？”
　　夏紫萝忙点头答应，每天在家里呆着无聊透顶，有这么亲和的大哥哥一起，她求之不得呢！

　　夏紫萝不懂的东西，秦风一会儿就给她讲清楚了，不仅如此，还带着她一起分类归纳整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原本对数学和物理很头疼的她，第一次发现，数学和物理也这么有趣。是谁说的，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说的还真对。夏紫萝对他更加崇拜了。

　　第二天，两人如约前行。夏紫萝穿了最喜欢的淡紫色连衣裙，和他边走边聊，他讲旅途中的趣闻和大学里的事情。这些对没出过远门的夏紫萝来说，有新鲜又有趣，勾起了她无尽向往。
　　毕竟是夏天，太阳升高后天气闷热，不一会儿夏紫萝身上就淌汗了，倒他常常在外奔波，不怕晒。
　　路过超市的时候，秦风匆忙跑进去，让她在外等着。他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样东西，精致美丽的包装，哦，那是，阳伞！

　　他打开包装，撑起伞走到她身边：“女孩子外出不打伞晒伤了怎么办，哥哥送你的。”彼时，四十块钱一把的天堂阳伞，精致的伞骨，秀美的伞面，在这样的小镇算是顶级的奢侈品了，如果考虑到一把普通雨伞只要五块钱的话。
　　夏紫萝自是推辞，他却不容她拒绝，带着粉色透明珠串的阳伞就这样落在她的手里。

　　那天，他们沿着小镇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哪一处古老的房子背后有怎样的故事，哪一处的青石板紫萝小时候常常摔跤，哪一处刊刻着她美好的记忆，紫萝讲的细致清楚。
　　带着江南方言的普通话听起来清腻婉转，她说的时候他也不插嘴，微笑的俯看着她，眼眸闪亮。
　　等她说累了，他就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截然不同的环境，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夏紫萝听得专心致志。
　　偶尔抬头，看到他面上温雅的笑容，心里一阵恍惚。彼时的夏紫萝发育没多久，一米五几的身高在一米八几的秦风身旁稍显矮小，有时候两人面对面，他还要俯下身来才行。

　　在街上漫步偶尔会碰到学校里年纪大些的学姐，见她身边跟着个这么好看的大男生，羡慕又好奇，夏紫萝只说是家里的客人。这话有歧义，可以理解成亲戚，也可以理解成住房的旅客，小镇上的人大多淳朴，便以为是她家的远方亲戚来了，见面时都很热情。

　　后来几天便有了不成文的约定，每天晚上，他辅导她做作业，白天，她带着他四处转悠。小镇上没有什么可看的，他们便骑着单车，顺着公路走的更远。
　　在夏紫萝的记忆中，那一年的夏天美得不可思议。
　　天空碧蓝如洗，多朵大朵的白云在天上闲悠悠的晃荡。秦风骑着自行车，她便坐在车后抱着他。两人一路欢声笑语，有时候他把白色衬衫的扣子解开，衣服便迎风飞到她脸上来，满满都是他身后干净好闻的味道。

　　他的衣服大多数都是白色的，白色的T恤，白色的衬衫，或长袖或短袖。
　　紫萝好奇时问他，怎么这么爱白色，他只是笑不答。她不满意，缠着他问，他便俯下身来拍拍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省事啊！哪像你，紫色都能穿的这么好看。
　　看，他就是这么会说话的人。
　　她听到这话，心里开心，嘴上还要说，你骗我。哪有骗你，他在前面走，她在身后紧追着。自行车就随手放在公路上，出了小镇，就是田野，农家人朴实，即使没人看着也不会无缘无故偷走别人的车。

　　江南小地方，平原和小丘陵相互交织着，虽然偏僻，景色却很好。碧绿的草地，茂密的山林，夏天山林里还开着不知名的花。
　　他是生科院的，对植物自然也有研究，紫萝司空见惯却说不上名字的小花，他一口便能叫出来，还细细给她讲解这些花的属性、花期，药用价值等。
　　有一回看到一簇紫色的小花，他采起一朵，扎在她头发上，“他们都叫你紫萝，我喊你阿紫好不好？”

　　“阿紫？是天龙八部里面那个吗？”紫萝知道天龙八部里面有个阿紫，也爱穿紫衣服，却是凶得很。
　　“当然不是，她哪有你这么乖。”他摸摸她的头发，望向远方。

　　别人是踏春，他们是踏夏，短短的旅途，别有趣味。后来，山林看的差不多了，紫萝便带他去河间玩。江南水乡，河泽众多，有些汇聚成潭，如一汪明镜。
　　热很了的时候，他下去游泳，她便打着伞，远远坐在碧绿的草地上等着。夏紫萝胆子小，不敢看水里的身影，常常背对着水潭，听着他在水里嬉戏游玩的声音。

　　半天听不到声音时，她吓得大喊，生怕他出事。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清脆的声音在四周扩散。然后他便猛然从潭里冲出来，甩甩身上的水
　　“阿紫，阿紫，我在这儿。”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她不会游泳，他若真的有事，她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想想都一身冷汗。
　　“没事，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在水中憋多久。”他安慰道，在看到她脸上焦急的神色时，眼波微动。

　　下一次，紫萝便再也不肯带他来河边了，她当然不会和他生气，但在原则面前不能低头，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可终究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他说不游泳了，不吓她了，她就妥协了。谁知下次去，他还是游泳。
　　大概男孩子都爱水，他说回了学校，哪还有这么好的水质这么天然的条件，他说来到这儿多不容易，怎么能不体验个够。这些话一说，紫萝的心就软了。

　　紫萝的爸爸年前在城里找了工作，不是上班就是忙其他的，妈妈一个人落得清闲，没事就出去和镇上的阿姨们拉家常了，对他们却是放心得很。
　　夏紫萝和秦风，一个长久孤独，一个误入世外小镇，忘掉烦恼，两人虽然年纪差了六岁，却相处甚欢。清早散步，早饭后骑车出游，去山林，去河间，去田地，去一切能去的地方，盛夏八月，笑声点缀着紫萝的生活。

　　偶尔不出去的时候，两人便到院子里歇着，大片的紫藤花遮去了阳光，闭着眼睛躺在凉床上说说话也是很惬意的事情，两人仿佛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谈人生谈理想。
　　有时紫萝也会问起他的感情，他只是淡淡一笑，你这么小，懂什么。所以谈了那么多，他们唯独没谈爱情。夏紫萝彼时的确还小，否则，怎么会弄不清楚自己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是什么。

　　连续好多天家里都没来客人，日子一久，夏妈妈完全把秦风当成自己人了，连邻居都以为他们家来了个年轻俊秀的亲戚，常常还有女孩子找过来，不过那时，夏紫萝和秦风正在外面玩的高兴。
　　日子美好的一片太平，说到波澜，也只有那件事了。

　　当时两人还在山林里采摘野果，月经初潮便在这时光顾了夏紫萝，虽然早都知道女孩子都有这一天，可真正来的时候她还是吓的不知所措。倒是他，动作迅速的脱去身上的白衬衫系在她腰上，说，不怕，我们马上回去。

　　紫萝的脸涨得通红，又不敢看他光着上身的样子。他便笑着打趣，怕什么，哥哥在学校可是篮球队的主力，身材好的很，不怕丢人。
　　回家后，夏妈妈买菜不在家，连卫生用品都是他买的，前前后后忙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刚歇不到十分钟，她小腹便隐隐作痛，片刻后脸上已经一头大汗。他端水过来，吓了一跳。阿紫阿紫，你怎么了？

　　肚子痛，她□□道。
　　不怕，我们去医院，哥哥在这儿。他一把抱起她，冲出去，恰好碰上买菜归来的夏妈妈，妈妈见这阵势吓了面色惨白。
　　他解释道：没事，是痛经。

　　夏妈妈这才放下心来，篮子一丢，跟在后面跑。阿风，幸好有你在，幸好还有你。一路上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每一遍，都说到夏紫萝心坎里去了。
　　挂上吊瓶，他刚起身，夏紫萝便一把拉住他，哥哥，哥哥……
　　我在这儿，不怕。他说，大手握着她的小手，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眼神温柔。

　　妈妈在旁边看着，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叹了一口气，道：“阿风，你看着小萝，我回去做点饭送来。”
　　这是他来这儿的第十二天。
　　多么可笑，连第一次来月经都是他帮忙的，妈妈在旁边生生排不上用场。夏紫萝后来无数次想，宁愿这么狗血的事情不要发生，省的来一次便要想一次，想一次便要痛一次。

　　第二天早上，夏紫萝就出院了。妈妈守在身边，疼爱有加。可是那白衬衫上的红色斑迹，却是怎么也洗不下去了。他不在意，不能穿就扔掉吧。扔掉？她哪里舍得，偷偷收好，放进自己的箱子里。
　　后来一天晚上，夏紫萝快入睡时，他又喊了她出来，两人一同坐在院子右边葡萄架下乘凉。葡萄树才种没几年，荫凉很小，紫萝不懂他今晚怎么想起在这里乘凉了。

　　他用很低沉的声音念了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那时神思迷糊，她听了后也没细想。
　　他又解释道，不是说在葡萄架子下面可以看到牛郎和织女来相会吗？她才稍微来了精神，是诶！我还没看过，今天看看吧！
　　紫萝以为他是兴致上来了想看星星，便陪着看了一会儿。他明显是有话要说，犹豫了好几次准备开口时，她已经睡着了。叹口气，他抱起她，回到房间里，低声说了些什么。可惜夏紫萝都没听到。

　　第二天清早，秦风收拾好行装，我要走了。
　　走？夏紫萝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心隐隐作痛，这些天来，日子美好的她都以为会是天长地久了。
　　是啊！我都来了好多天了，也是该走了。他望着她，眼里多少有些不舍，阿紫，你好好学习吧！考到T大，也许我们就能见面了。
　　夏紫萝歪头想想，十四天，整整十四天。听到他后面的话，心里又升腾起无限的希望。
　　那我送送你吧！

　　这一送，就从小镇送到市区里，站在车站入口处，夏紫萝的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
　　秦风不停给她擦眼泪，到最后，掏出一朵紫藤花，别在她头发上。再哭就不好看了，阿紫，阿紫……他用力地抱住她，你还是个小姑娘，以后还会经历很多很多的。
　　狠狠心，他转身就离开了，白色的身影立刻淹没在人群中。

　　夏紫萝擦掉眼泪，这才意识到什么，慌乱的大喊了一声“风－－”
　　不是哥哥，不是秦风，是风，她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以前看《风云》，听到第二梦柔情婉转的叫着聂风时，她心里还想，以后若遇到一个叫风的男子，她定也要这样柔情婉转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这回，夏紫萝第一次喊出来，却是在离别的时候。

　　泱泱中国，十几亿人口，秦风就这样跨越万水千山出现在她面前，陪伴了她整整十四天。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那个优秀的男孩子，像风一样出现，又像风一样离开。夏紫萝的心像被钝刀一道又一道割裂一般，生生疼了起来。

　　回到家，夏妈妈看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心疼道：“以后有缘还会遇到的。”她明白，一向懵懂的女儿，这回是什么都懂了。
　　长到十四岁，在男女情爱方面还没有开窍，的确有点晚，好多女孩子十一二岁便懂得思春了。可是那个夏天之后，以前没有经历的，紫萝全部都经历了，以前不懂的，后来也全懂了。

　　女孩子的成长其实很快。
　　从刻骨的伤心到刻骨的思念，有些事情，便渐渐越来越懂。

　　比如，她常常想起秦风好看的过分的眉眼，他脸上生动雀跃的表情，他神采飞扬光芒四射的样子，他身上清新干净的味道，他一遍一遍叫着“阿紫”时温柔宠溺的眼神，还有在他怀里的感觉。
　　再比如，她终于明白那天晚上秦风为什么喊她出来看星星，因为，那天是农历七月七日，七夕节。

　　又如，她知道了紫藤花的花语，醉人的恋情，浓浓的思念。对你执着，最甜蜜的时刻。
　　还有……沉迷的爱。
　　这些，无论过了多久都忘不掉，想起来，半是心痛半是甜蜜，这便是爱情。

　　最初理解这些时，她哭的肝肠寸断，可是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那人，换不回十四岁那个夏天了。
　　上天是多么优待她，送这么好一个男孩子来到她身边，给她梦想给她希望，让她从无知的小姑娘变成怀春的少女。
　　上天又是多么虐待她，未经人事时便认识了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从此以后，便是三千弱水，也只取你一瓢饮。

　　他教会了她青春，她便把自己的青春整个给了他。
　　中考之后，他们就搬走了，搬到一个离小镇很远的城市，由于考的很好，爸爸心里高兴，带着全家去旅游。回来时，暑假只剩几天，她匆忙回到小镇，没等到他。也没人知道，她回来是为了等人，从那以后，每年的夏天，她都要回来一些时日，就这样养成了习惯。

　　这是个喜剧……